第三十章:冬园雪影如初见

雪已经病得很重了。

前几日,国师才将雪咳血已有一段日子的事实告诉他。他怪他们隐瞒着他,却理解他们隐瞒的原委,前段日子他一门心思扑在元葳身上,虽然也会去看望雪,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上心,雪那样玲珑剔透的人,自然将一切看得清楚。雪不想让他烦乱的心更加乱,所以一直都在他面前演戏。可笑他这个从小看惯戏玩惯把戏的人,竟然屡屡看不穿雪和元葳的表演。

雪喜欢元葳,不仅仅是知己之间的那种喜欢。带着一股莫名的妒意,他很早就觉察到了,却纵容着。雪喜欢元葳,但是不可能对元葳生出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那日,雪看着睡着的元葳,对他说:“真希望能多活两年,可是……”

他知道雪想说的是什么。雪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命数,多年的病痛折磨早就断了他的这种愿望,有时候雪甚至期待生命尽头的到来。然而,元葳的出现,让他重新燃起了生命的激情,只是他这样的理智,从别人身上便看到了爱一个人的痛苦,痛苦的不止是一个人,可能是两个人,甚至三个人,所以他情愿带着那份激情离去,这样元葳就什么也不会知道。

元葳不会知道,她是雪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不会知道雪是怎样地爱过她。在她心中,雪永远只是一个交心的朋友,一个她可以无条件地信耐的人,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她甚至可以忘了他,忘了生命中曾有一个人那样陪伴自己,那样守护自己。

大限来临的那一日,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雪要求他们将自己抬到瑶宫后面那片光秃秃的园子,元葳窗下的园子。那里本来只种了一园樱花树。听说母妃生前格外喜欢樱花,先王不但在春行宫种满了樱花,还将樱花移到了母妃的窗下。元葳没有见到那园子里的樱花,今年樱花开放之前,他就带着她和雪去了春行宫,回来的时候樱花早已凋零殆尽。到了冬天,那园子里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分外清冷萧条,白雪是唯一的装点之物。雪却偏爱那个园子里的雪,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都会命人搬一张暖椅,一个人在光秃秃的树下坐一会儿。

元葳如今已经失明了,就算开窗站在那里,也已经看不到园中那个孤寂的身影了。

雪依旧一身白衣,落落随风,不染纤尘,周围雪花飘舞,白色纷扬,和那天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着瑶宫那扇窗,因为等待着一个人。他的一生中,终于有了个等待的人。他等待着她的出现,这一次他知道她一定会出现。上一次,她是那样突兀地闯入他的世界,打破他的沉寂。他从没想到会有个女子开窗一声大喊,告诉他“下雪了”。第一眼见到的女子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之前他从未遇到过她那样的女子,之后也不可能会遇到。然而远远见到他,他似乎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她和他,不仅面容有几分相似,内质的相似更是令他吃惊。他从来没有想到,在母妃封闭多年的窗里,会出现那样一个女子。与其说她像他的母妃,他更愿意说她像他自己。

她也会和自己一样,在下一个雪季到来的时候,离开这人世吗?这样一想,他当时恨不能马上将她驱走。如果那时候那样做了,也许就不有之后的痛不欲生,对她来说是不是会好一点?

雪怔怔地看着窗户敞开,她风华绝代的身姿渐渐映入窗,她秀美无双的容颜带着几许不安和茫然。心中波涛汹涌,雪不自抑地弯起唇,泪水渐渐在眼中凝结。这个样子,多么像初次见到的她。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过去问她:为什么不安,我可以帮你什么吗?如果他问了,说不定就会愿意帮她,就没有她后来的痛苦了。

窗内,元葳扶着窗扉,问“郑宇”:“外面雪很大吗?”

申屠释握住元葳的手,和她并肩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申屠雪说:“不是很大。雪……正在看着你,你想对雪说些什么吗?”

元葳侧头一笑:“郑宇,你真幽默。”

申屠释苦笑一声:“元葳不喜欢雪吗?”

“喜欢啊!”元葳笑得自然而天真,那样美丽无私的雪,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元葳双手往嘴边一靠,合成喇叭形状,对着窗外大喊:“元葳喜欢雪——”声音未落,突然觉得自己忘形了,“府里”这么多人,万一给人听到了,会说她这个夫人不端庄之类的话,郑宇倒是不在乎,他素来宠溺她纵容她,只要她喜欢,什么有悖常理、疯狂的事,他都可以陪她做。

窗外,雪沉浸于那一声“元葳喜欢雪”,没想到她这样地大喊出来,这样纯真无邪地喊出来。他希望她说一次“元葳喜欢雪”,却见她不知为何脸上突然有了娇羞似的,侧身靠在了王兄怀里。窗内相互依偎的两人,那样的般配,似那样的幸福。一丝嫉妒的情绪如一片雪花突然落到心里,雪心底一凉,一片雪花很快融化,消失无踪了,雪恢复了平静,只怔怔地看着他们依偎的身影。他希望能有个给她想要的幸福,然而她真的愿意与王兄那样依偎吗?

申屠释拥着元葳,估摸雪不能在外面太久了。雪想要见元葳最后一面,他已经让他见到了。只可惜元葳已经忘记了雪,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天,有个雪衣墨发的男子这样深情地看着她,这样喜欢着她……——

回到寝宫,雪咳嗽着,已经全身发冷,无论霁月和霓虹怎么给他渥,都不能再让他暖和过来。

申屠释匆匆赶来,抱起申屠雪,命人赶紧传太医。

雪微弱地笑了笑:“王兄,不用了。能这样走,我已经很满足了。”

申屠释看着他苍白的脸,顿时说不出话来。

“王兄,你答应我……好好待元葳,无论……她是否恢复了记忆,你都不要……都不要强留她……”雪吃力地望着申屠释,抓住了他的手,“王兄……你答应我,好吗?”

申屠释用力眨了眨眼,长吸一口气,气流极冷,如冰刃一般刮过他的心肺,痛得他无法呼吸:“雪……”

霁月和霓虹跪在雪身边,已经泣不成声。太医冒风雪赶来,见这样子,都已知回天乏术。

雪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王兄,将他从小呵护到大的王兄。雪小时候也是个调皮的孩子,生长于深宫,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世界。有一次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起外面的世界,他哭着喊着想要王兄带他去,怎奈他自小体弱,先王根本不允许他在宫里到处乱走,更别说出宫了。王兄只好撺掇一群宫人,找一处他从未去过的宫殿,上演了一场宫中夜肆,哪知他小小年纪只完了几次,就识破王兄的把戏,后来王兄好不容易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还有一次,他见王兄有一个竹风铃,却从来没有让给他玩,于是趁王兄不在的时候找了来玩,谁知一不小心便把风铃弄坏了。王兄回来的时候看到弄坏的竹风铃,很伤心的样子,却并没有责备他。王兄找人修好了风铃,还学着亲手做了一个竹风铃送给他,那是王兄唯一会做的玩意儿,除了送他的,就只送过一个给元葳……

王兄是这样的爱他,现在他要离开王兄了,却要求王兄放了一个爱之如命的人,这样做,对于王兄是不是太残忍了?

申屠释久久地看着雪,见雪眼中的光芒渐渐涣散,终是不忍心,只得点了点头。

雪缓缓笑了笑,“王兄……谢……”雪缓缓闭上了眼睛,精致的脸是那么的安详。

霁月扑在申屠雪身上,已经不省人事。霓虹双目含泪,颤抖不已。

申屠释抱着雪冰冷的身子,一言不发,直到天黑了,才想起元葳会等他,不,等的不是他,是“郑宇”,但是他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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