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只因生在帝王家
夜色，浓了。在这除夕之夜。
楚后寝宫，烛光通明，却驱不去沉重的死亡的气息。宫女太监都屏息凝神，打起万分精神，不敢有丝毫马虎。
楚王原本年轻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年。此时，他已无法威逼资历最深的太医，杀了这些战战兢兢的太医，她就能逃脱鬼门关？他向来自负，认为只要稍加时日，天下没有事是自己不可掌握的。他的计谋绝不比老狐狸陈丞相差，他加封诸葛圮为“大军师”根本是个笑话，他们全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弈者！
但是，计谋相对于生老病死，力量太微弱了。再绝妙的计谋也无法让她多留，哪怕一刻。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楚王坐在距璇玑最近的位置，以手抚额，看着在昏睡中的人，心中悲绪翻涌。
侯夫人为璇玑施针，此刻的神色稍显镇定。然而，璇玑若再不醒来，就可能熬不过子时了！元葳在一旁，悄悄落泪，看着璇玑毫无生机的脸孔，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侯侯沉着脸，似陷入沉思。面容依然俊美，此刻却掩不住深深的无奈和苦痛。他曾经落拓不羁，半生算得上快意，却不想在儿女身上，出现如许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他勉强可以承受，他的夫人呢？他们恩爱相守，仅生下三个女儿，夫人一直觉得愧对大女儿元葳，这几年他和她一起弥补；二女儿璇玑被选入宫为后，深受王上宠爱，本是喜事，而如今……；三女儿月容纯真娇俏，在他们手心里长成亭亭少女，现在却只能随刘奎亡命异国他乡。难道，上天将他一生的苦难都安排到了后半生？如果真是这样，必须经受，他宁愿独自承受，哪怕是双倍的苦难……
“璇儿……”侯夫人收回针，回看璇玑，声音有些颤抖。
楚王站起身，俯身上去，“璇玑！”声音同样颤抖，似从惊恐中猛然惊醒。
“王上……”微弱的气息，苍白的脸，颤抖的双唇毫无血色，她终于醒来！
璇玑的目光仿佛悬于一线，随时都会断掉似的，元葳看着心痛，泪落涟涟。
璇玑定定的看着附在她上方的人，目光流连，“王上，我刚刚做了个梦，很长的梦……”
“嗯！”楚王连连点头，握住她苍白的手，声音哽咽，“是……什么梦？”
璇玑轻轻摇头，眼中似明似灭：“王上，我……恐怕不能陪着你守住……东楚的大好河山了……”清泪随之滑出眼角，在鬓角慢慢滑落。
楚王将她的手握至唇边，唇轻颤：“不会的，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复兴我们的国家，还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说好的……”眼睛红了，泪水滑至鼻端，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摩梭，五指相扣。
“爹——娘——”璇玑目光微撇，转向一旁相拥而泣的两人。
侯夫人近前，握住女儿的另一只手，悲痛欲绝，“璇儿……”侯侯抱住她的肩，眉间紧蹙，却强自镇定，“璇儿，爹爹在这儿。”
见两位半老的老人悲痛至此，璇玑已泪不成声，半晌方转移目光，轻唤元葳，“姐姐……”
三人的手紧紧握住璇玑，相看泪眼。此刻，一家人就少了那个笑颜如花的小妹，又是何等催人肠断！
“爹，娘……”璇玑挣扎着做起来，想要好好地跪拜父母。楚王忙抱住她，唤了声“璇玑。”璇玑只好靠在他怀里，注视着父母，颤声而泣，“女儿不孝……”
侯夫人已哭倒在侯侯怀里。侯侯也红了眼，边安慰夫人，边握住了女儿的手，含泪点头，哽咽道：“璇儿永远是爹娘的骄傲，永远都是……”
璇玑惨颜一笑，握住元葳的手：“姐姐，小妹不在身边，往后，爹和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元葳咬着唇，闭上眼睛，不住点头。
“姐……”璇玑吞泪而笑，“我们……下辈子还做姐妹，好吗？从小……就是好姐妹……”
元葳再也忍不住，俯身痛哭。
……下辈子还做姐妹……从小就是好姐妹……
分开的那十多年，原来造成了这么多的遗憾，痛的，不只是她一个……
“王上……”璇玑闭上眼，显得疲惫至极，停了一会儿才说：“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将她渐渐变冷的手放至唇边，强掩哭泣，楚王点头：“我会的……”
，璇玑睁开眼，仿佛回复了一点力气，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触摸，“如果来生……我们再相遇……，你不做君王，我们还结为夫妇……”泪珠缓缓滑落，无限的心疼，深深的遗憾，凝成这最后的泪光。她在泪光里，凝视着他，她的王。下辈子，她不要他再成为君王……
他悲痛的脸在她眼中渐渐涣散，她太累了，好想休息……
最后一滴泪珠终于流落，滴！已落入另一个世界，她去的那个世界……
死神猝然离去，带着已完成的任务。沉沉深夜，空气仿佛解了禁，终于突破束缚，冷风开始肆无忌惮，呼——呼——
凛冽的夜风无孔不入，房内烛光如狂魔乱舞，嗤——，一只蜡烛首先熄灭，黑烟袅袅，迅速上升，上升，消散在不知的去处……
寝宫里，所有的人暂时失了声，似被一种力量攫取了。侯夫人突然哀号一声，晕倒在丈夫怀里……
“王后薨逝——”
楚王宫深夜的钟声，浑厚悠远，沿着王都中央大道传去……
王都开始哭泣，为如此贤后，，尽情哭一次吧！这样的除夕夜，如此破例，允许释放你们的悲伤……
她睡了，为什么总是这么安静？彝鼎中火光闪烁，纸锭焚烧，宫人们哀哀啜泣。只有他不能哭，因为他是东楚国的王，上天命定的王！无论他答应不答应，天命早已降在他身上，他的一生都无法逃脱，从小先王就提醒他：“你是东楚的王！”
东楚的王……
“嘿嘿！”他笑出声，吓着了哭泣中的宫女，她们停下来，注视她们的王。惊恐不已。
“哈哈哈……”
不做君王……她始终是懂他，是怜惜他的，但她亦知他别无选择。
不做君王，他们结为夫妻，她就不再是王后，不用竭尽心力操持后宫，不用分担他的沉重他的忧愁……
她终是说出来了，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原来，是他误解了，他说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立为太子，她惊讶并不是因为欣喜。她从来没有让他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璇玑，你累了，好好休息吧。下辈子，我不做君王，你不做王后，我们还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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