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蒹葭苍苍露成霜(续)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太辟学舍的一名学生,相貌清秀,心思单纯甚至有些呆气。祖上原是东楚国的望族,他的父亲却只做过楚王的礼官,而后带少时的他到处游历,希望增长他的见识,希望他以后通过仕途光宗耀祖。

没有遇到她之前,他就如父亲所期待的那样,努力学文习武,为以后大展宏图做着准备。

然而那次太辟比武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忘记她的笑颜了,尽管那时还不知道她是女子,更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郑宇的夫人,东夫人。

再次见到她,是在东营的将军营房外,她照样女扮男装,心中记挂着郑宇。那时他只是认为,她是将军宠信的门客或幕僚。他唤她“元葳君”,甚至怀疑郑宇好男风,并且也怀疑了自己。

直至郑宇派他从上原赶回东将军府运粮草那次,他才知道她是将军夫人,不仅貌美无双,而且聪慧过人。

他陪她去西陵国借粮,又发现她是陵王宠爱的表妹,大义公主。

当陵王只因为她的一声“表哥”答应借粮时,他心里应该不止生气吧,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了嫉妒。郑宇和陵王,两个如此优秀的男子,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表哥。那么,他算什么?他什么也不是,甚至连朋友也不算了。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对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动了心思。

上原的客栈里,当他看到她为昏迷不醒的郑宇落泪时,他的竟有了心痛的感觉,从未有过的一种痛。

后来,他陪着她赶赴楚都求取金蚕茧。她毫不顾惜地赶路,最终病倒。抱着昏迷的她走进山野小店时,他感受到她的脆弱,她的无助,他多么希望能够帮助她。所有那晚能够在她身边照顾,真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了。那晚,凝视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她,他心中除了怜惜,还有了**,对她的占有。

是的,那一刻,他希望拥有她的是自己。他定会全心全意呵护她,守护她一辈子的。

从山野小店出来的那个早上,他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守护了她一个晚上,在他心里,他对她似已有了承诺:照顾她!然而当他将棉被塞进她的马车时,她的笑容依旧如常,那一刻他心里竟有了刹那的失落。

陪她去楚都求取金蚕茧,这本是诸葛圮的意见。因为诸葛圮已经知道,楚王有意置郑宇于死地。所以求取金蚕茧并非易事。

还在上原的时候,诸葛圮暗中嘱咐他,在楚王面前要随机应变,充分利用元葳是西陵拥白剑的“大义公主”的身份,以及以张凤刚为代表的东三郡世家大族的势力。他只在一旁观看即可,实在万不得已,就以谋士的身份单独面见楚王,向楚王呈明东楚国之势。如此软硬兼施,务必将金蚕茧取回。

没有想到的是,在金殿上,他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元葳和张凤刚在楚王面前相互配合,已经做到了软硬兼施。他在一旁看着慷慨陈词的元葳,心中是那么的喜悦。未料楚王竟突然拔剑,指向元葳。当时大惊之下,他想也没想就赤手迎了上去……

被关押的那个晚上,陈丞相前来探望。那个陈丞相果然狡猾如狐。几句话就被他套出了心事。

陈丞相先一口咬定他垂涎东夫人。理由很简单,如果他没有那番心思,何以不顾身家性命迎上哪一剑?他一脸寒冰,痛斥陈丞相。陈丞相却转成了笑脸如狐,说什么楚王以下定杀心,必置郑宇于死地,东夫人也不能免死,说楚王看重他的胆识,劝他弃暗投明识时务。

越秀当时愤怒不已,然而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才使出诸葛圮嘱咐的最后一招。不想陈丞相听后,竟点头大笑,明确告诉他:楚国世家大族各拥其主威胁王权之势已是一个死结!

想到楚王已经打算采取冒险的行动巩固政权,诸葛圮最后一招根本失效,越秀当时确实着急。背弃郑宇,投向楚王,这对他的仕途,本是捷径。然而,若要背弃元葳,他想也不会想。“即使如此,请丞相转告王上,我越秀绝不事暴君!”

听到他那样咬牙切齿的两个字,“暴君”,陈丞相并未生气,反而显得更加悠闲,“你真的舍得那个绝代佳人,东夫人去死?”

想起元葳也会被杀,他如遭雷击,顿时哑口无言。陈丞相眯着一双如狐的眼,嘿嘿笑道:“王上就知道,你是舍不得东夫人的!”

越秀心里一疑:楚王何时知道他的心事的?难道是白天在大殿上他不小心泄露了表情。越秀一闭眼,这才明白郑宇对他的教导:“在朝堂上,往往一个表情就能招致杀身之祸!”

他真是大意!那时才知道自己距官场有多远。难怪楚王会突然拔剑指向元葳!并楚王不是因恼怒而冲动,那么做原来只是为了试探他。只那一剑,楚王便摸透了他的心思!他想明白后,不觉一身冷汗。难怪剑被他夹住之后,楚王那么轻易地放开了剑。楚王竟是这样的厉害!

他一脸寒冰,冷冷地问陈丞相:“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她,并且赐予金蚕茧?”

陈丞相捋须而笑:“越将军不愧为血性男儿!日后,只要你答应王上一件事,你不止可以得到高官厚禄,还有……东夫人!”

是这样一个许诺!越秀当时大惊,他可以放弃家族期待的意高官厚禄,然而,得到元葳,得到她……

他思绪纷纷,却答应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陈丞相那精光闪烁的狐狸眼神,以及那句“得到东夫人”的许诺,竟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就像诅咒似的,让他无法自控。他确实被惑了!

之后时不时在梦中见到她,他对她的思念日益加剧,以致仅由灵儿口中得知她从未与郑宇同房,他心里竟是那么的欢喜。那次在东侯府中,看到她眼中含泪,与郑宇失和的样子,他心里竟雀跃不已。他甚至想象,她并不爱郑宇,她嫁给郑宇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设想,也许他能给元葳幸福。那时,他为她疯狂至此……

他一直要求她叫他的名字。“越秀。”她欣然应允。听她笑着叫出这两个字,他飘然欲仙,不知自己置身何处了。

她一直待他亲切诚恳。他想,在她心中,自己已占有了一个挚友的位置,他觉得远远不够,他期待着进一步的转变。

然而,现实并不允许他这样幻想下去。

心乱则行差,他的种种,正好给了楚王一个可趁之机。

面对楚王再一次的威胁,他竟然毫不思索,马上缴械就范。楚王让他告发郑宇,他就告发了郑宇。真似毫无思考。

事实上,也不容许他有所思考。楚后尸骨未寒,楚王就要拿楚后唯一的姐姐开刀,是这样狠毒之人!

当时他得到的消息是:东夫人刺杀楚王,未遂而逃走!

他明知这是捏造,然而他不得不相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王让他知道这样的消息,是对他的暗示,也是威胁。楚王要让他“得到东夫人”,如果他不要,他就会杀了她!

他明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明知道那是一个陷阱,他还是跳了进去。不顾一切地往陵都的方向奔。元葳要是逃走,肯定是逃回昭郡,或者东侯府,与他的方向正好相反。

那一日他那么幸运地找到了她,并且救下了她,正高兴之际,郑宇带着侍卫从小树林奔出……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百口莫辩了。楚王成功地让他与郑宇反目成仇了!

如果他是郑宇,先是被自己精心栽培的人背叛,再怀疑那个人对他心爱的人不利,他早就对那个人拔剑相向了。

然而,郑宇毕竟是郑宇,就算在气头上,丢给他的,仍只是一个带着仇恨和警告的目光。

这几个月来,他呆在府中,听说郑宇带她出府游玩了,后来才听说他们在海上消失了两天,幸有马扽做掩饰,没有引起东楚国的轰乱。然而即使是事后听说,他仍震撼不已,又不禁庆幸,幸好她没事。

他想去东侯府见她,然而因一己私心,他愧见她,也愧见郑宇。如果不是因为一己私心,一开始他就应该向郑宇坦白,就不至于造成今日的场面。

今日她一声“越侯”,在他心里结了冰。这才明白,他距离她,已经这么远!

看着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绝美容颜上闪过的无奈,看着她疏远的笑容,看着她放下车帘隐入车内,他心如刀绞。

从此,她和他真的形同陌路了吗?

“不!”越秀一掌打在水上,扬起的水打乱了他的倒影。待水稍稍平静,他看着自己荡动的脸,原本清秀的脸变得阴气沉沉。他满眼痛楚,捧了水猛浇在自己脸上,仿佛要浇熄内心的翻滚。

不!因为她是唯一令他心动的女子,他思之甚切的女子,他想要守护一生的女子!

即使,即使他永远也得不到她,他也绝不能让她这样疏远。

他要向郑宇坦白一切。以郑宇的胸襟气度,只要他坦白,应该可以得到原谅……

ps:越秀,从一个清澈如水的少年,一路成长,内心的挣扎在此已经展开,之后还有他的重头戏~~期待!

越秀的爱情,一曲蒹葭,稍可表之,送给越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