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被云峥的突然之举打乱了阵脚,又几乎是立即认出了那双蓝色的眼睛,楚云袖下意识地唤出了这样的称呼,也因此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陛下”二字已足以说明一切,让真相再也无法继续隐藏。

“你……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方?”云峥蓝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看起来更加鲜明,此刻盯住了楚云袖,像是要隔着面纱将她的表情看清。虽说楚云袖与他并没有夫妻之实,但自己曾经的妃嫔竟然堕入风尘这件事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感到难以接受。

“臣妾……”突然感到无地自容,楚云袖只觉得自惭形秽,又羞愤欲死,咬紧了牙关不再开口。

“他呢?”想到了楚云袖出宫的原因,云峥蓝色的眼睛里怒意更盛。“是他赶你出来的?”

“此事皆是臣妾自愿为之,与他人无干……”听云峥问起柳尙清,本已决定不再开口的楚云袖突然辩解起来。即便是已经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即便是她也已经明白自己对柳尙清的感情或许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爱,但想到柳尙清也许会有麻烦,她还是不能够袖手旁观,还是不能不为他说话。

“自愿?怎么,你竟然自甘堕落至此吗?”云峥的话里带刺,冷笑了一声。“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声音……如果你决意不说,我就亲自去问他。”

“一切都是臣妾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半分。”被云峥恶意奚落,楚云袖心如刀割,却又偏偏要装得满不在乎。

“不想孤去找他,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对寡人讲清楚。”云峥索性撩起衣袍的前摆,坐在了雕花木桌旁的椅子上。蓝色的眼睛盯着楚云袖,倒像是猛兽正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这……臣妾……”嚅嗫了半天,楚云袖终于把心一横。“臣妾的确是去找过他不假,但他却已经和别人订下了婚约……至于臣妾的脸和声音,则是臣妾自己毁去的,为的正是不想被熟人认出而有辱家门。”

“但他有婚约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云峥隔着面纱凝视着楚云袖,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惜。虽然他很想直接伸手去扯下楚云袖的面纱来,但却也知道那是楚云袖不可碰触的最后的自尊。

“臣妾年少无知,考虑不周……又怎能怨得了他人?”楚云袖幽幽长叹,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琵琶。

“寡人不懂……”云峥也重重叹息出声。“你肯自残到如此程度,究竟又是为了什么?”除了同情之外,云峥对楚云袖又生出了几分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作践自己。“难道她所作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够继续苟延残喘那么几天,难道她真的就这么怕死?”

“陛下是想问臣妾为什么宁愿苟且偷生,也不肯去死吗?”仿佛看穿了云峥的心思般,楚云袖苦笑着开口。“死并不难,也随时都可以做到,但这琵琶之中的奥妙却是无穷无尽,让臣妾每每思及,就实在是不忍去死……”楚云袖并没有完全说出实话,琵琶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不能说,也不想说。

云峥相当大度守信,竟然真的放她出宫,而这琵琶的技艺也曾受过云峥的亲手点拨,所有这些都让楚云袖没有办法不对云峥生出感激之情,除了感激之外,还有那么一抹她自己也无法说清的情愫。“想要活下去,活着的话就可以听到关于云峥的消息,即便是只能遥遥为他祈祷也好……”这才是让楚云袖忍辱偷生的最重要的原因。死对她来说并不可怕,但她却怕死后成空,便会失去所有的回忆。

“和我回去。”半晌之后,云峥突然这样对楚云袖提出了要求。无意之中他使用了“我”这个称呼,而并非常用的“孤”或“寡人”,这也是他只有在萧秦面前才会常用到的称呼。

“陛下深恩,臣妾感激不尽。”面对云峥的好意,楚云袖却只是长跪不起。“但有些事既然开始就选择错了,也自然没法从头来过。”楚云袖淡淡开口,谢绝了云峥的好意。

“你不必再做我的妃嫔,只做我的琴师就好。”误以为楚云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云峥开口解释。“我可以保证,从此之后无人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既然负了你,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陛下如何知道他……负了臣妾……”想起往事,楚云袖心中未免一阵酸楚。

“他若不负你,你又何至有今日?”云峥面带惋惜地看向楚云袖。“和我回去,我可以用一国之君的力量来保护你。”突然觉得同样是被人抛弃的楚云袖和自己境遇相似,云峥突然很想要去关心楚云袖。感觉到自己和她同样的可悲,云峥甚至认为只要楚云袖能够重新获得幸福,就等于自己也获得了幸福一样。但怎样才能让楚云袖真正感到幸福,他却没有想好。

“陛下想必口渴,不如先喝杯茶。”楚云袖并没有回答云峥,而是起身为云峥斟上了一杯清茶。像是生怕云峥怀疑茶里有毒一样,她同样为自己也倒上了满满一杯。“陛下请。”先将茶递给云峥,楚云袖随即像是表率般饮下了自己的那杯茶。

虽然被何氏用毒酒几乎暗算,但想到今日事发突然,何况楚云袖和自己的茶乃是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还真就有些口渴的云峥也就不再疑心,喝下了楚云袖递过来的那杯茶。只是这茶下肚还没多久,云峥就开始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心中暗道“不好”,云峥却猜不出楚云袖的动机。

“罢了,不过是死……说不定还能和哥哥在地下团聚……”突然间想起了萧秦,云峥竟然满怀期待地迫切想要迎接死亡的降临。只是,这期待也没没能持续多久,他就陷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

楚云袖给云峥喝下的茶里的确是有问题,但却不是毒。虽然容颜已毁,但她却也还是担心有什么客人会做出非礼之举。她并非此间青楼里的姑娘,只不过游走于各大勾栏舞肆间卖艺,和青楼之中的老鸨们也甚是相熟。每每有客人要单独听她弹奏的时候,老鸨都会将她带到特定的房间,这也算是她唯一对老鸨们提出的条件。而之所以要是特定的房间,原因只有楚云袖才知道——这房中的茶水里有着重要的玄机。

茶水其实倒也没有问题,问题就在茶壶身上。那是把巧匠所制的鸳鸯壶,一边是普通的茶水,另一边则是下了药的茶水。只要在倒茶的时候稍稍转动壶盖,就会倒出两种不同的茶水。虽然说蒙倒了客人第二天少不了要有麻烦,但因为楚云袖实在是容颜尽毁,所以这茶壶也一直没有派上真正的用场。之前楚云袖只是谎称自己只喝的惯自己亲手冲泡的香茶,必须预先准备,再加上也的确没有客人“有幸”领教过这下了药的茶水,所以老鸨们倒也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小心将云峥扶到**,楚云袖并没有忘了给云峥盖上被子。闭着眼睛的云峥,看不见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也因此而更让人感觉亲近,倒像是熟睡着的大孩子。而楚云袖则是那最温柔的慈母,一举一动都分外轻柔、小心。跳动着的红烛喷洒下滚烫的血泪,让楚云袖转头看向了那跳动着的烛火。

她不能回去,并非不愿回去,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从这个被自己曾经错过的男人身上获得爱的资格,也不想再陷入新一轮的痛苦之中。“既然已经错了一次,总不能一错再错!”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楚云袖强撑起自己还在发抖的身体,推门走了出去。

“妈妈,客人已经睡下了,我也该走了。”楚云袖故作镇定地看向了满脸堆笑的老鸨。虽然心中也担心云峥的安全,但她却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

“去吧,路上小心些。”老鸨心中倒也纳闷,这楚云袖之前从未曾留客人在房中住宿,却想不到这古怪的客人倒对上了同样古怪的她的胃口。想到这姑娘虽然行为古怪,倒也是棵摇钱树,老鸨的心情就实在是不能不好,只不过她的好心情却只能持续到云峥醒来为止。

“那个弹琵琶的姑娘呢?”发现自己没死,醒来的云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找楚云袖。早已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还戴着帽子,也不怕被人认出真实的身份,狂怒的云峥揪住了老鸨要人。

“客人若是喜欢……那位姑娘,我今天再把她叫来便是……”惊异于那双颜色不同的眼睛,见惯了大场面的老鸨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她既然走了,又怎么会再来?”恨不得立即就将这地方拆得干干净净,再放上一把火,云峥的行为吸引了许多来此寻欢的客人的注意。

“客人,有话好商量……”满头是汗的老鸨急忙向一旁的打手使眼色。

就在打手们打算一拥而上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伸出的一双大手却突然抓住了云峥。“借过说话。”那双大手的主人在云峥耳边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你是什么人?”正在气头上的云峥甩手对那人就是一掌。

“小娘子,多年不见,怎么你的脾气还是这样的差吗?”那人嘻嘻一笑,轻松接住了云峥的一掌。

“怎么,是你?”知道天下敢用“小娘子”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的只有一个人,云峥定睛看去,认出了那正对自己笑着的人果然是古泰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