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古地20岁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1999年5月8号,在遥远的巴尔干半岛,发生了一起举世哗然的事件——北约空军用3枚导弹袭击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新华社记者邵云环等3人死亡,多人受伤。一时之间,全中国都被点起了一把怒火。而这种愤怒的情绪最初喷发出来的,照传统还是大学校园。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全国各大城市的高校学生们就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抗议美国及北约的暴行。

古地他们是在当天中午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时候他们才从食堂吃了饭回来,正在考虑怎么打发又一个无聊周末的到来。古地收拾了书本,又准备到教室去了;班长顾同凯正在抄笔记;韦涛在对着镜子挤青春痘;杨开又开始睡觉了,虽然他一个小时前才起床吃饭;而最活跃的向往现在不知去向;金咏微在听收音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关注科索沃战争。

而正是他的收音机,让他们听到了那个令人惊骇的事件。收音机里面说,美方声称,这是一起误炸事件。可是古地把收好的书包往桌子上一砸,怒气冲冲的说:“他妈的美国佬,绝对是故意的!”

随后的很多报道表明,这绝对不是误炸,而是有预谋的行动。当天晚上,学生们的情绪已经非常激动了。学校为了避免出事,要求各班主任通知学生们控制情绪,最好呆在寝室内不要乱走,并且在晚上有校团委书记和各系领导组织人到宿舍区巡察,生怕学生们闹出什么事来。

学生们被勒令留在寝室里,但是无数的酒瓶飞了出来,有人高唱国歌,有人高喊打倒美国,空气中充满了激愤和紧张的味道。是的,他们这一代人大部分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他们空虚无聊,他们颓废,他们没有信仰,也早就丧失了理想。

有人恶意的说他们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愤怒其实不是愤怒,只不过借机发泄自己的情绪或者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起哄而已,甚或有人觉得热闹好玩。不必怀疑,肯定有这些人的存在。但是在这个时候,爱国情绪的空前高涨才是主流。

这是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酒瓶砸完了,嗓子也喊哑了,但是,谁也无法就此睡去。古地不知道女生寝室那边怎么样,但他相信男生寝室都在讨论一个类似的问题——这,会不会引发一场战争,或者,如果引发了战争,他们该怎么做。

记不清最初是谁提出问题的了。古地只知道他是这么回答的,如果发生战争,他会立刻报名参军上前线去。金咏微说是的,经过军训的他们本来就算预备役军人,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上前线去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向往也被说得热血沸腾,说,大不了就是战死嘛,还是烈士。韦涛就笑他说,向往,你身体素质那么差,才8公里拉练就走趴下了,还想上战场?向往被说到了痛处,但还是不服气的说,那种无聊的军训当然不必当真,但是打仗就不一样了。韦涛不依不饶的说,可你打靶还打脱靶呢,你要真上了战场,可能一个敌人都没有看到,就给报销了。金咏微说,现代战争,其实很多人真的就是看不到敌人就被打死了。

向往得金咏微救了出来,赶紧转移话题,问,“上校”,要是我们真的和美国人打了起来,你说我们打得赢吗?金咏微说,客观的说,我们现在还打不赢,但是如果美国人敢打到中国来的话,他们绝对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胜利。

顾同凯说,那是,人民战争的力量是无穷大的。金咏微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我国的海空军力量比起美国来还是落后很多,打出去当然是不行的,就是我们引以为荣的陆军和他们的差距其实也很大,现代战争打的是经济实力,以我国现在经济实力是打不过美国的。但是战争最终还是人打的,如果他们敢打到中国来,就一定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而这个代价绝对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战争,本来是一个极为遥远的事情,至少,是在他们记忆之外的事情。可是突然间好像就近在眼前了,他们好像都闻到了战场的硝烟。

第二天,得到了上级的指示,学校同意学生们有组织有秩序地上街游行示威,抗议美国的暴行。不管这种游行示威对实际的事件的有没有意义,但是很多人都自发的站了出来。

那天依旧下着雨,可是学生们还是举着标语,喊着口号走出了校园。他们胸中充满了怒火,脑子里满是报国热情。光大的游行队伍走到北茫区十字路口的时候,遇到了理工大的游行队伍。

双方就像两支胜利会师的队伍一样互相致意,同时一起高喊口号。古地在理工大的队伍中发现了秋海,他大声地喊着秋海的名字,两人就像战场上劫后余生以外相遇的战友一样激动的互相挥着手,在那一刻,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悲伤。也许,这样的场景,就是让人激动而悲伤的。尤其是,当他们隔着街道上的隔离栏握住了手,却随着相反的人群不得不把手放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大男孩眼睛里都充满了一种叫做泪水的东西。那时候他们似乎都在担心,一旦他们放开手的话,就会像很多小说写的那样从此诀别了。

后来,这件事还是和许多别的事一样慢慢淡去,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每当古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时,他都觉得,这是一段极为鲜亮的记忆。他借以明白自己的血尚是热的,借以明白自己未曾麻木,也借以明白,中国尚不够富强,他们都该积极的去发挥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做一些力作能及的有意义的事情。

而这一次事件在最近的时间内造成的最大的结果,也许就体现在这一个暑假里,参加“三下乡”志愿者活动的学生特别的多。一个国家要强大,最基础的就是教育,而农村就是最需要教育的地方。

水易歌笙是班干部也是系学生会干部,差不多是整个中文系最早报名参加“三下乡”活动的人之一。古地、袁维绪、汪小雨还有柴琳也都参加了,只是,柴琳和他们新闻班的同学到了别的地方,古地、袁维绪和汪小雨则和因为水易歌笙的缘故留在同一个服务队里面。一起去了一个比较偏远的乡镇。

火车从黄昏驶入黑暗,在一节并不拥挤的车厢里,一群热闹而鲜活的年轻人,正唧唧喳喳的挥霍着他们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精神。也许就是年轻吧年轻总是充满活力和精神的。

古地没有坐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他似乎还是不大习惯这样的热闹和喧嚣,站在车厢的结合部,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明明灭灭,所有的一切都似曾相识,而他的心境却很荒芜。在那熟悉的铁轨上传来的喀嚓声中,他的思绪始终像个居无定所的游子一般难以归栖。

“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呢?”古地听到有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回头看到的是袁维绪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和略带落寞的微笑,还有一个玩笑般的喟叹:“真奇怪,我好像总能感觉到你的情绪——我想,我没有说错吧?”

古地笑了一下,说:“没有,你是女巫嘛。我在想,也许是因为年轻呢,因为这有这样的年纪,才能肆无忌惮的拥有悲伤啊,忧郁啊,荒芜啊之类的情绪。所以,有这样的情绪的时候,就尽情的挥霍好了,总比以后沉湎于生活的琐碎,什么情绪都没有的好。不过,恕我直言,女巫的情绪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呢?里面的歌声里,一直都没有你那略有些沙哑的低音。”

袁维绪呵呵笑着说:“为什么每一次你似乎要把我酸到打算逃跑才肯甘心呢?我没有和大家一起唱歌只不过是因为……好吧,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我的确也没有什么唱歌的情绪。我不知道这一趟旅程会不会是一个错误。也许我会后悔,真的,我看不透。就像紫霞仙子,看得到开始,开不到结局。”

“我想,有一首歌的歌名可以用来解释这些情绪。”古地和袁维绪都转过头去,看到汪小雨也走过来了,她大概刚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接过袁维绪的话说:“青春,本来就苦。青春就是一道明媚而致命的忧伤。”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异口同声的说:“好酸啊好酸,真的好酸。”

酸就酸吧,谁让这就是青春呢?

几个小时以后,火车到了一个小县城,有人接待,然后再坐汽车到镇里面,然后再分组到一些村寨里面。水易歌笙是他们这支队伍的副队长,就把自己和古地袁维绪汪小雨分到了一组,去的是一个少数民族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