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腊月。有天晚上,陈忠孝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陈忠孝是惦记着母亲的病。陈母也是气管炎病,到了冬天就犯病,但是,她的病,实际上并没有刘志斌的病重。

陈母在家干活多,她有一个小儿子,还有一个小女儿在身边,房后还有大女儿住在跟前。和陈母在一起的这两个儿女都很大了,和肖霞、肖华差不多少。可是,他们都不怎么干活,也说不清是陈母舍不得让他们干,还是他们自己本身就懒惰。

这回,陈母犯了病,咳嗽和气短。在陈秀莲、陈秀梅、陈忠礼看来,他们母亲的咳嗽病已经多年了,而且年年犯,不足为奇,所以,也就不太在意。

可是,在陈忠孝心里,就是时刻惦记了。这不,他一下班或者有机会,他就回家看母亲。他给母亲喂药,他给母亲捶背,总之,他尽到了孝心,无有遗漏。

晚上了,已经很晚了,他不得不回到自己所居的肖家。他在母亲家,什么都干,家里的活计,他去了,他就承包,那个弟弟和妹妹就什么也不干了,连伺候母亲的活,他也承包。这样,他也是觉得忙碌和劳累,但他是不叫苦不喊累,毫无怨言,心安理得,甘之如饴。

陈忠孝这样对待母亲和家里,精心地照顾,不让弟弟妹妹受累,从某种意义上看,也无可厚非,甚至是无可非议,表现了他的孝心和爱心。因为,这些人都和他有血缘关系,都是他的亲人。

问题是,肖兰、强儿以至于肖家人,也是他的亲人,但是,陈忠孝对他们不但没有爱心,不关心,不体贴,不照顾,还藐视他们,欺负他们,伤害他们。他在他们身边,可是什么也不干。同样是亲人,陈忠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做法,不能不让人有看法和气愤!

陈忠孝躺在炕上,可是,他身在,心不在,他那颗心,早已飞母亲身边了!他惦记母亲,这时候,是不是在咳嗽,是不是上不来气?母亲是躺着还是坐着?弟弟是否给母亲捶背?是否给母亲倒杯水?妹妹的感冒好没好?母亲的炕是否热乎?屋子冷不冷?

母亲的病就怕冷,一冷,咳嗽的就更严重了。唉,母亲的病怎么办啊?怎么治才能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呀,这病就是慢性病,得来容易去了难!只要能治好母亲的病,花多少钱,我都拿,有多少困难,我都能克服!

可是,我找不到好办法,无可奈何呀,真是愁死我啦!这病还不如长到我身上,我来遭这个罪,让母亲健健康康,那该多好哇!唉,快快天亮吧,我好去看母亲,好去照顾她老人家!妈呀,儿子惦记你,都睡不着哇!陈忠孝还在一心一意地惦记母亲!

肖兰的胃疼,觉得难受,也没有睡着。陈忠孝来回地折腾,他也没完没了的,还唉声叹气的。肖兰有些心烦,就问:“你怎么地啦?”陈忠孝又唉了一声:“他奶又犯咳嗽病了,他老姑也感冒了,心里总惦记着,就睡不着。”

肖兰看看他那折腾劲还是挺大的就说:“明天你再看呗,快睡吧,都十二点了。”

陈忠孝翻过身来问:“你咋没睡?”肖兰皱皱眉:“胃疼。”陈忠孝听了也皱皱眉:“咋净事儿,赶纸糊的了。”肖兰听了陈忠孝的话很不满:“我又没有麻烦你,你不管我拉倒,何必说这话?”肖兰越想越不是滋味,都是有病,可陈忠孝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同啊!肖兰本想把他拽起来,好好地说他一顿,但是有老母亲在身边,怎么能让她再多操一份心呢?

肖兰狠狠地瞪了陈忠孝一眼,翻过身去,再也不看陈忠孝了。肖兰越想越生气,不由得刺激了神经,那胃疼就加剧了,一会儿比一会儿疼得厉害。后来,疼得她翻身打滚,直冒虚汗。

陈忠孝就像没看见一样,不闻不问,还是在深深地思念她母亲的病。他想,母亲的病,再不见好的话,就送母亲去住院,在医院里,有大夫,随时都可以看病,方便得很,也可以打针,打针来的快,效果显著。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医治母亲的病,即使不能痊愈,也要它大有好转,不能再让母亲遭那么大的罪了!

陈忠孝这么想来想去,丝毫没有感觉他身边有病的妻子在受病痛的折磨,也在遭罪!后来,肖兰疼得翻来覆去,碰了他一下,他猛然警觉。他恼怒地看了一眼肖兰横道:“你他妈的捉啥妖?”肖兰听了,又气又悲说:“我不是胃疼吗?”陈忠孝厌恶地瞪肖兰,恶狠狠地说:“疼死你了?你不会挺着点儿?这么娇气!”

肖兰已被胃疼折磨得浑身无力,难受得如坐针毡,她都没有精力来反击陈忠孝了。陈忠孝又狠毒地说:“疼,疼,疼,疼死你才好呢!”说着,陈忠孝的身子往墙边靠去,他的精神王国又神游母亲那边去了!肖兰还是在受着折磨,她不知道怎么才好。这一夜,同在一张**的法律夫妻,一个病痛,一个思母,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第二天早晨,肖兰睁开眼睛一看都六点钟了,赶快地爬起来。肖兰的胃疼好些了,但还是很疼,她不能倒下,她得上班,她得看看母亲,她得照管孩子。肖兰又推推陈忠孝:“快起来,都六点了。我做饭,你生炉子。”陈忠孝不满地说:“生啥炉子?昨晚后半夜才睡,你不是知道吗?”

肖兰生气地说:“我比你睡的还晚呢,屋里太冷了,孩子得穿衣服,他姥也咳嗽怕冷。”陈忠孝又裹了裹棉被,气冲冲地说:“我管他们怎么样呢就不生!”肖兰看了看裹得严严实实的陈忠孝又说:“你怎么这样,你——”刘志斌急忙说:你就别说了,我去生。”

肖兰担心地说:”妈,今早儿你又咳嗽一大阵,都上不来气,怎么能生炉子?”刘志斌下地,但她又咳嗽起来,气喘嘘嘘,真是不行,她只好回到炕头上。强儿穿好衣服就下地玩,小手都冻得通红。刘志斌围着被子咳个不停。

饭做好了,陈忠孝才起来,他穿衣服的动作很慢,满腹心事。他下地一看,饭没盛就怒道:“饭咋还没盛?一会儿不晚了吗?”肖兰也没好气地说:“你喊什么,怕晚你不会早点儿起来吗?”

陈忠孝蛮横地说:“你放屁,我不是寻思他奶他们睡得晚吗?”肖兰气冲冲地说:“你就知道惦记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更不要说别人了。”陈忠孝一挺胸脯:“那是。”肖兰狠狠地瞪了陈忠孝一眼:“哼,看你个缺德样儿!”

陈忠孝可没有回击肖兰,他是着急呀,顾不得和肖兰枪炮相对了,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自己盛碗饭,坐到桌子前面,把那一盘子菜拽到自己的面前,他谁也不问,谁也不管,狼吞虎咽地吃饭,不大工夫,他就吃完了,至于饱没饱,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陈忠孝放下了碗筷,急冲冲地就出去了。肖兰看他的背影,骂道:“王八蛋,好像是火烧屁股似的,准是回家看他妈去了。”肖兰回过身来,给孩子穿衣服,洗脸,然后,和母亲带孩子一起吃饭,那一盘子菜,陈忠孝自己就吃了一半,剩下的就这娘三个吃了。

陈忠孝上路了,猛登车子,向他家的方向狂奔,路上的人都看他,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陈忠孝也似乎觉察出人们都在看他,他觉得自己这颗孝敬母亲的心,也暴露无遗了,心里还很自得的,脚下登车子就更快了。

肖兰家离陈家也不过是二里多地,在今日的陈忠孝看来,比地球一周还长,他恨不得长翅膀飞回家去,心里的母亲,似乎就是要死了,他的心里像挂了一块铅一样的沉重,似乎回去晚了,就看不见母亲了。

终于到了家,在家门口,陈忠孝把自行车一丢,那车子枯咚一声,砸在地上,把地上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陈忠孝可顾不得这些了,他口里大喊:“妈,妈!”他踢开了家里外屋地的门,三步两步地窜到里屋,没进门呢,就大喊:“妈,妈,你咋样了?啊——”

陈家,可是一片宁静的气氛,陈忠孝撞了进来,他的母亲安然地躺在西炕的炕头,她的腿,稍微地蜷曲着,整个身子,是侧卧着的,陈忠孝这一大喊,一撞进来,有很大的动静,陈母听见了,一下子就爬了起来,看见是三儿子,大骂道:“你个三瘪犊子,一大早嚎什么丧,撞什么棺材?”那在陈母身边的陈秀梅也惊讶地爬起来,一看是自己的三哥,就没好气地说:“三哥,你这是干啥呀?”东炕上的陈忠礼也惊讶了,说:“老三,你是撞着鬼了,叫啥叫?”

陈忠孝这个狗奴才,一惦记母亲一夜,一大早就奔回来,却得到了在家几人的谴责和诟骂,他也不生气,还怯怯地说:“我不是惦记妈的病嘛,一宿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