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放假。陈忠孝值班,强儿跟着肖海去他家了,家里只有肖兰一人。

肖兰把屋里屋外收拾停当,坐下来看书。忽然门开了,肖兰抬头一看,是同事何建国老师来了。肖兰站起身来,请何老师坐下,并且给他烟抽。何老师坐在椅子上,他还翘起了二郎腿,样子很悠闲。

何老师和肖兰的年龄差不多,他的个子和陈忠孝差不多。他长得浓眉大眼,嘴巴梢厚,脸色不白不黑,有点儿发灰,脸上很光滑,没有一点儿疙瘩之类的斑痕。何老师是个数学老师,教的也不错。他也在函授学习,是和肖兰同校不同科。

何老师的家,就在肖兰家的东面住,他是后搬来的,原来他是太和公社某个学校的老师,他的妻子郝秀美在国营饭店工作,据说,他的妻子很厉害的。

何老师又吸了一口烟吐着烟雾,他看看肖兰说:“肖啊,这些日子你们俩挺好的,我们也替你高兴。”肖兰点点头说:“是的,好些日子没吵架了,忠孝表现挺好的。”何老师也点点头说:“忠孝这个人脾气大,心眼儿不坏。”

肖兰坐在炕上,把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墙壁上,说:“这我知道。脾气再大也是小事儿,主要是他家挑拨,他还听还信,回来就和我吵。”何老师放下二郎腿坐直了身子,来到了肖兰坐的炕头边缘坐下,肖兰见了,就往里面挪了挪,说:“忠孝和我也说过这吵架的事儿。他也说家里头对你不够意思,还讲了不少具体事儿,也说家里不满意你。”

肖兰没有生气,这些都不意外,他家不会满意,但也说不出来什么具体的事儿,充其量不过是说肖兰不总去,没有百依百顺。肖兰看看何老师说:“他家对人太不好了,叫人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不对,怎么不好,都得顺从,你不百依百顺就对你不满意。”

何老师把烟头上的烟灰敲到烟灰缸说:“家庭关系也得两好搁一好,不能净要求人家,都得平等待人。”肖兰说:“平等?他家才不讲呢,以老卖老,净拿封建主义那一套来哈人。”何老师叹气说:“这人家也够瞧的了。”

肖兰点点头说:“对我不好还不算啥,最可恶的是挑唆忠孝和我吵架。”

何老师摇摇头说:“这更不该了。”肖兰又说:“我一点儿也不撒谎。他一回去,就总骂他完犊子,管不了老婆,再不就是什么孝顺了,儿子媳妇应该咋咋地啦,杂七杂八的,总是这一套。”

何老师问道:“这些你怎么知道?”肖兰回答说:“有的是他家亲属和邻居说的,有的是忠孝自己说的。”何老师又问:“忠孝能告诉你?”肖兰笑了:“不是直接告诉的,他如果直接告诉我,就不会和我吵架了,有时他和我吵架时就说‘我真他妈的窝囊,回去我爸我妈就骂我,说我完犊子,管不了老婆,你他妈的也不是个东西,总不使我家满意’。从这些话里,我不就听出来是他家挑拨的吗?”何老师双手放在后脑勺上,看着肖兰说:“啊,这人家也太不象话了。”

肖兰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其实,我都够大量的了,不和他们计较,什么事我不拉空,可他家也太过分了。拿生强儿不让回去来说,连咱们的老于头都说这不是人干的事儿。再说忠孝也真糊涂透顶,家里不对吧,还总护着,强迫我绝对服从。我还有个犟劲儿,你越护短我越生气。他要是能够正确地对待家里人的所作所为,和我商量着来,我也不能那么犟,可他偏偏死劲地护着,我连一句都不能说,明明家里人不对不好,他还偏说好,反说我小心眼不贤惠,那我怎么能服?”

何老师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这他就不对了,其实也是他不会处理家庭问题,他是想让家里头满意,又怕你生家里人的气,所以他不肯承认家里人的错。我也没少说他,唉,是忠孝糊涂。”肖兰听了何老师的话,觉得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基本上符合忠孝的特点,但有的地方是不太准确的。

肖兰看看何老师说:“你说的道理很对,忠孝就是这样。除此而外,他不肯承认他家人的错误,还有个问题就是他不认为他们错。”何老师很赞同肖兰的观点,他说:“老人嘛,说的和做的,不一定都对,怎么能全听全信?对的,听;不对的,就不能听。”

肖兰又说:“我也说是,老人也不是马克思,马克思还说自己不是完人呢,他家老人就更差劲儿了。”何老师站起来伸个懒腰又坐下说:“反正够一说,少有。明白的老人,对儿媳妇得好,儿子好不如媳妇好。反过来说,你也得象个老人样儿,哪能自己不好好的倒要求儿媳妇啥都好?将心比心,自己也有姑娘嘛。”

肖兰撇了撇嘴巴说:“对自己的姑娘可没这样要求,他们的姑娘可都在婆家横踢马槽。”何老师不禁一笑:“这是什么人家?理都是他们的。这老人也真够呛。老人怎么样,不是关键,关键是忠孝怎么对待。以后我得好好劝劝他。老人的话,得一分为二,父母和妻子都要一碗水端平。”

肖兰说:“谢谢你。”何老师摆摆手说:“甭客气,咱们是同事、同学,又是邻居,应该的,应该的。”肖兰看着何老师又说:“上回他单位的张明远来了,劝他一晚上,好多了。”

何老师点点头说:“我知道,有人劝劝能好多了,慢慢的他会明白的,你不用犯愁,看你瘦的风都能吹倒,象林黛玉了。”肖兰叹气说:“原来我体格挺好的,就是这几年和他们造的,吃不好睡不着,神经衰弱得很厉害。”

何老师说:“忠孝也很担心你的身体。”肖兰不屑地说:“他还能管我的死活?”

何老师一挫身说:“今年二月份吧,有一天我来了,你上县学习去了,忠孝和小强在家。我们哥俩唠起家务事儿,忠孝说你‘她现在不死不活的,我糟心,她垮到底死了我再找个就不糟心了’。”

肖兰听了何老师的话,很是生气说:“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诅咒我死了他再娶个后老婆。”何老师摆摆手说:“哎哎,你别生气啊。”肖兰忿忿地说:“他不是心疼我的体格,不怕我这个人死了,是怕他糟心,真够狼的了。我这一身病是怎么得的?不是他们害的吗?”

何老师又点了一棵烟,吸了一口说:“他这话是不对,缺乏爱心,挺自私,但可见他也想想个人的事儿了。过日子怕什么?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这家里头哇,真就怕炕上躺个病老婆,这点,忠孝还是明白的。”

肖兰看着烟雾弥漫中的何老师说:“他明白还这样对我?”何老师用手赶着烟雾,烟雾就加速了扩散,他说:“这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儿,就是复杂的;人的性格,也是多重的。我也是个男人,我还是理解了他的忧虑。”

肖兰说:“他真可恨。”何老师急忙说:“哎哎,你这就不对了。以前有千个不对,万个不好,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人嘛,是可以转化的啊,别急,慢慢来,以后我会劝他的。”肖兰摇摇头说:”眼前的事儿,保不准,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恐怕还会犯。”

何老师吐了个烟圈说:“嗯,你不能一碗水看到底嘛,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肖兰看看何老师,心里说,他是个热心肠,他希望我和陈忠孝重归于好,可是我已和陈忠孝过好几年了,他也有过好时候,要改邪归正也不是头一次了,我对他已无信心。

肖兰说:“何老师,他恐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何老师是个风趣幽默的人,他听肖兰这么没信心,莞尔一笑:“我说肖兰女士,何以见得?你是带木头眼镜看人吧,是不是把人看扁了?”

肖兰很认真地说:“何先生,如果陈忠孝能彻底改变,难道我还不高兴吗?问题是他不是头一次认识,想当初那检讨写了十几页,信誓旦旦,结果怎么样呢,就是转业回来到现在也是认错好几回啦,可就是牛皮癣——顽固症好不了。”

何老师不赞同肖兰的看法,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不见得,不见得,再说句到家的话,死马当做活马医嘛。依我看,不至于那没救的程度吧?你们家的忠孝从小就受着封建伦理教育,一下子怎么能连根儿拔掉?名人不是说过了嘛,思想工作是艰巨的、长期的吗?肖女士,你要有信心也要有耐心啊。”

肖兰看着何老师:“我说不过你,但愿你能把死马医活。”何老师很有信心说:“我也希望如此,我会尽力的。”肖兰说:“但愿如来佛保佑你,如愿以偿。”

何老师听了肖兰的话后,双手合一,闭上眼睛说:“阿弥陀佛。”肖兰看着何老师那虔诚的样子不禁大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