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忠孝去县里。县公安局局长室里只有郝局长和陈忠孝两个人。

这郝局长有五十多岁,小脸不大还瘦瘦的,长下巴还尖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就是有一股阴森诡诈之气。郝局长装出十分可惜的神色,慢悠悠地说:“忠孝,把你调出去,从我内心来讲,真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局里的人反应那两个案子,你处理得不当,处理得太轻啊,太轻了。”

陈忠孝听到这里,一般委屈和不平之气冲上他的心头,他张开嘴想要说话,那郝局长摆摆手,意思不让他说话。郝局长接着说:“我知道,你工作嘛,十分认真,能力嘛,也十分强,是个难得的人才,难得的人才呀。尤其是像你这样,工作态度又好,工作能力又强,真是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唉,真可惜呀!”陈忠孝心里又难过又悲伤,一时说不出话来。

郝局长说着还一个劲儿地摇头:“太可惜啦!我心里很不好受,真的,唉,唉,说实话,我太不想调你出去,可是为了公安队伍的纯洁,为了今后的工作,为了公安机关的前途,我这个当局长的,不能感情用事。”郝局长见陈忠孝没有说话,他心里很得意,他知道,这是个能干不能奸猾的人,自己是能把他拿下来的,哼,我是谁?我是郝景介,鬼着呢。

郝局长看看陈忠孝,说:“这次整顿,十分必要,非常及时,把公安队伍里的残渣余孽清除出去,这无疑是件大好事,就是——”陈忠孝听了郝局长话里的“残渣余孽”四个字,不觉惊异地看看郝局长,那郝局长见了,觉得陈忠孝对此很反感和不平,他也感觉到了过分了,他改口说:“啊,当然,当然,你可不是这类人,你是个好同志,我是说——”

说到这里,郝局长停了一下,看看陈忠孝,见陈忠孝专注着他,他缓缓地说道:“你像你们单位的,不,这不是你的单位了,那清原公安局,调出的什么孙海、王国友、曹志,都是些啥人哪,打架的,砸玻璃的,哼,他们就是公安队伍里的残渣余孽,不清除出去行吗?不是鱼目混珠了吗?你和他们不同。”

陈忠孝听了郝局长这样说,轻轻地舒了口气,郝局长见了,读出了陈忠孝的心里字码,他冷冷地一笑,阴险地说:“他们嘛,可以算做是品质问题,道德问题,你呢——哦,嗯,你是办案不当,是执行政策问题,哦,是属于——”说到这里,郝局长没有说下去,他的心里没有想出个合适的定论,他转头去看窗户,他的心里在急转起来。陈忠孝心里有点儿紧张,他看着郝局长,郝局长说话了:“你嘛,是属于政治问题。这和他们的性质不同喽。你的问题,可不比他们轻啊。”陈忠孝听了,心里突突直跳,他脸色变得灰暗起来,这个表情,让郝局长扫描到了,他心里一得意,忽然觉得是说的太重了。

郝局长又转了话题,套起近乎来:“我嘛,这些年来,对你印象极好,除了工作之外,我还记得那年你帮我找贾老师看病,你跑前跑后,一直陪我。”

陈忠孝听到这些,心里想,是啊,你说的不假,那都是事实,既然你还记得当年的事,你为什么不讲点儿良心?郝局长似乎觉察到了陈忠孝的心理活动,他严肃地说:““可我——不能讲私情啊。你要理解,你要体谅我的难处,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局里通过的,是组织决定的。”陈忠孝心里在随着郝局长的话题跳动,一刻也不曾安宁。

郝局长看看陈忠孝,脸色更加严肃,还夹杂着严厉:“你是个党员,你要听从组织的安排,党员要时刻听从党召唤嘛,你要正确对待,不要有什么想法,任何想法都是不应该的。”郝局长这段话,那就是一些党内当政者用来压制人的杀手锏,这一着最阴损,最狠毒,最尖锐!

陈忠孝能说什么呢,他不是个狡诈之人,他不能明白虚伪狡诈之人的伎俩是多么阴损。他是最忠于党的人,这话,叫他无法反驳!他说:“郝局长,我这十四年警察工作你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不认真过,交给我的案子没有不办明白的。”“这十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没有因自己耽误过。”

陈忠孝的心里虽然被郝局长的杀手锏震住,但他的委屈和不平之气还没有完完全全地被毁灭尽。陈忠孝叹口气说:“唉,现在说啥也没用了,不说了,那两个案子,我认为处理得不轻,咱们有政策,我是按条例办的,况且和陈副局长他们共同商量定的,怎么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郝局长不爱听陈忠孝说的这些话,他连连摆手说:“小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具体的办案人嘛。你有陈副局长的批示吗?就是你有证据吗?你不能怨天尤人,你要多想想自己的毛病嘛。”

陈忠孝认真地说:“我不是怨天尤人,我说的是事实。郝局长,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局里案子的处理不都是口头汇报、批示、决定吗?”陈忠孝他不是为自己狡辩,他说的都是事实。郝局长不想再听下去就说:“小陈,算了吧,说什么也没用了,这已经决定了。”陈忠孝见局长大人不愿听下去也没有办法就说:“这倒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个小案子的处理,说我执法不严,比这大的案子处理不严的有都是,都没有说执法不严,有的问题不止如此,那严重得多——”

郝局长越听越不高兴,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小陈,小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咱们县局可是公正无私的,咱们的公安工作可是正派得很呢,你不要因个人被调出闹情绪就什么都说。”陈忠孝争辩说:“我不是闹情绪,更不是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郝局长不以为然,他说:“小陈,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就这么决定了,你说什么也不好使了,你要以一个党员的身份来正确对待,这是组织的决定,个人要服从组织,明白吗?”

陈忠孝是个老党员,而且是忠诚于党的,郝局长他很明白党员就是无限忠于党的,拿出党和组织来就可以挟制许许多多的党员。郝局长能挟制陈忠孝的反抗却没有把他的委屈和不平彻底地泯灭,他的自卫力又萌发了。陈忠孝看了一眼郝局长说:“这个我知道,不过,有些事儿真叫人想不通。”

郝局长强硬地说:“想不通,是自然的,不通也得通,慢慢地你就会想通了。你想,组织决定的事儿还能翻案吗?还能撤消吗?”陈忠孝无奈地说:“那倒不能。”郝局长见自己拿出最后的一招,就是拿组织来压制一切,就是百发百中。郝局长明白现阶段陈忠孝最关心的问题,是他生存的依靠!用这个致命的话题来再次压垮他!

郝局长见陈忠孝的反抗逐渐泯灭就说:“所以嘛,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就这么地吧。现在,关键是你的去向问题”。郝局长说到这儿,眼睛盯着陈忠孝说:“你总不能让自己去个开不出资的单位吧?”陈忠孝心里一惊说:“郝局长,那么我去哪个单位?”郝局长故意拉慢腔:“这个么——还没有最后决定。嗯——等李局长他们回来再商量一下吧。”

陈忠孝此时的心里复杂起来,但是他也突然意识到这去向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他不免有些担心,他着急起来。他还不能太露骨:“郝局长,你说的也是,别的我也不说了,只想去个好点儿的单位。”郝局长心里在冷笑,嘴上却说:“这个嘛,是可以的。我来帮你安排。你放心,我呀,一定会安排你个好地方,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说别的也没有用,况且对自己的安排也没什么好处。各大局的领导我都能说上话,上哪儿也没问题。”

陈忠孝有点儿太实在了,心里觉得有一股暖流袭上身来,他不会想到那郝局长再说谎话来蒙蔽他。他说:“那我就谢谢你了,郝局长。”郝局长连连摆手说:“不必不必,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好同志,出去也太可惜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忍痛割爱。你回去吧,安心地等待好消息,我保证给你安排个好地方,干个好差事。”陈忠孝听了心里又热了一些:“那我就回去了,不用再来了?”郝局长连连摆手说:“回去吧,不用再来了,两三天我就通知你。你放心,我郝局长说话算数,一定,一定!”陈忠孝听郝局长说自己说话算话心里又踏实了许多:“郝局长,那我就回去等了,让你费心了。”郝局长笑一笑,站起身来送陈忠孝到门口:“没说的没说的。”陈忠孝松了口气走了。郝局长望着陈忠孝的背影冷笑起来:“傻冒儿,想的倒美!”

事后才听说,要调陈忠孝出公安局,就连公安系统内部的人甚至是县局里的领导们都觉得是件理亏的事儿。有人就对嘉萨县(当时还不是县级市)公安局的一把手郝景介说:“郝局长,要调陈忠孝出公安系统,你得亲自和他本人谈,要不然的话,人家说出个一二三来别人无法解释。”这真是好人不得好报哇,老天,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