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十一月二日。上午,在清原镇的公安局里,在最大的房间里,召开了全体公安干警会议。会议前,这些干警们也不是毫无知觉,他们也有些耳闻,就是这句话是真理:没有不透风的墙。干警们的心里也都有点儿七上八下的不平稳,不知道会怎么样。

会议室里,空气很沉闷,没有了往日那活跃和轻松的气氛。这时候,那个汪局长调走了,局长是个新来的,从农村调上来的李局长,那张明远被提拔为第一副局长,可他的眼里,压根就没有瞧得起这个李局长,早晚,是他的吃货。

会议室前面的长桌子后面的一排椅子上,中间的坐着嘉萨县公安局的郝局长,他的两边,左边是李局长,右边是张明远。九点整,李局长开始说话了:“今天的会议,是我们公安队伍整顿的尾声,下面由县里的郝局长讲话。”

李局长也没有说让大家鼓掌欢迎,可见在这气氛的不同寻常。

郝局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算是清理嗓子,然后,他扫视了一眼全体干警,他的眼光,让人觉得心颤。他说:“我们公安队伍,已经经过了一番整顿,我们学习了有关文件,在每个人的思想做了清理,把那些不符合公安队伍的非正确观念清扫了干净,这对于我们今后的工作非常地有好处的。啊,但这还不够彻底,我们还要把那些不合格的干警,清查出来,调出我们的公安部门,这样,我们才是最最革命的了。”

郝局长的话,像一把刀子,使人心里不由得怦动起来,这些干警们互相地看了看,你看我的,我看他的,他看你的,都不知道要调出谁,但也不是一点儿猜不到的。郝局长也没有再说下去,他也扫视了整个会议室的所有干警,他的脸上出现了浅见的冷笑。

郝局长又咳嗽了一声,继续地说了下去:“根据我们的调查研究和群众的反应,又经过我们局里领导的慎重研究,决定调出咱们局里的……”郝局长说完,就用眼睛盯住下面的干警,特别是被点到的三个人。他看到这三个人,都是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他的心里感到一阵快感……

中午,肖兰下班回来。走到院外时,看到陈忠孝挑水回来,神情颓丧。肖兰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如此垂头丧气,肖兰想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题是相当严重的。

陈忠孝见了肖兰也不说话。

肖兰就问:“志强呢?”陈忠孝摇摇头说:“没回来呢。”他那语调是那么柔弱,和吵架时那种凶声恶气截然不同。肖兰又看了看他,他的样子那么萎靡不振,和打人时那凶狠残暴的样子也截然不同。肖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改变了他的嘴脸和禀性。

肖兰见陈忠孝呆呆地站着不动也不吱声,越发奇怪:“怎么啦,你?”陈忠孝更加沮丧:“上午领导找我谈话了,把我调出公安局。”肖兰震惊了:“什么?你说什么?谁调出?”陈忠孝的声音很低:“我,枪都交了。”可肖兰还到了,也听清楚了:“你?为什么?”陈忠孝看看肖兰说:“说我执法不严。”

肖兰一听就来气了:“笑话!你执法不严?那还有谁执法严?这小小的镇上,谁不知道你?整个局里最数你管事儿多,还老本本,忒认真!”陈忠孝放下水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可人家就说是这个原因把我调出的嘛。”

肖兰听了,很气愤也很伤感。肖兰问:“别人呢,昨天你不是说已有三个人调出去了吗?今天怎么还——”

陈忠孝不等肖兰说完就说:“昨天县局来人说整顿,调出去孙海、王国友、曹志。他们有的不干工作,有的打架,有的闹事啥的。这大伙都知道,早在预料之中了。“陈忠孝说到这儿,就停下了,肖兰觉得他没有说到自己问的正题,就追问道:“说呀,没有说完哪。”陈忠孝的样子太沮丧了,好像要流泪了。他见肖兰问不得不说:“县局郝局长说还有一个但没有说是谁,大伙也猜不出来,更没有想到是——是,我。”肖兰和陈忠孝说:“咱们进屋说吧。”

他们进屋坐下。肖兰皱皱眉头说:“那今天怎么说的?”陈忠孝的心里象压了一块大石头,都快要憋死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郝局长先找我自己谈的。当时他的样子很可惜的,说我工作上是非常好的,工作能力很强。”

陈忠孝叹了口气“唉,反正说了一大堆表扬话,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调我出去,说有两个案子处理得不合适,说是属于执法不严的性质,不能在公安局工作了,得调出去,当时就让我把枪交出来。”`肖兰越听越气愤,挺大个局长说话自相矛盾,既然说工作那么好,能力又那么强,为什么还是要调出去?

既然你们认为不能在公安局工作了,你就理直气壮地说调出去,为什么还吞吞吐吐,犹抱琵琶半遮面?他郝局长不是不懂得说话的逻辑性,他是心虚,他是理不直气不壮,但还是要把人整出去,他也是耍阴谋,迷惑人,免得你清醒过来鸣不平他们有麻烦!他也是装好人,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迷惑你不要恨他!总而言之,他郝局长是搞阴谋,耍手腕,愚弄人,要吃人,还不吐骨头!

肖兰看看陈忠孝又问:“哪两个案子?”陈忠孝还是沮丧得很:“就是两个打架的案子,我认为不重啊,况且还经过陈副局长允许的。” 肖兰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的心里犹如蚂蚁在穿梭,难受得无法形容!事情是发生在陈忠孝身上,可和我密切相关啊,和发生在我身上没什么两样啊。

肖兰问:“那你不会说吗?”陈忠孝无奈地说:“说了,人家陈副局长也不承认,说不知道,又没有记录。这种事儿局里从来就没有记录的。”肖兰的心里很堵挺,像是塞进了一根棍子,也很气愤,陈副局长也真不是个好人。

肖兰说:“他不承认行吗?不就是他负责你们治安组吗?”

陈忠孝咳了一声说:“那是,可他就是不承认我请示过他,人家就说我是具体的办案人,这活没着儿。”肖兰听了,也是觉得无奈,没有记录,就是没有了证据,人家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呢?肖兰又气又悲:“你这成天像卖给局里似的,家里什么也不管,没黑天没白天的,白干了!还不如人家在工作时间打麻将,回家煮包米楂子的呢。”

陈忠孝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说:“唉,谁说不是呢,可那是我的工作,我不能不干,也不能不管。”肖兰瞪了陈忠孝一眼说:“管管管,干干干,这下可好,反倒得了个执法不严的罪名。”陈忠孝叹气说:“唉,谁会想到呢。”肖兰又问:“你们局里怎么个反应?”陈忠孝回答说:“大家都非常吃惊,谁也没有想到。”

肖兰又问:“那你当时什么也没说?”陈忠孝两手一摆说:“我能说啥?我就说了那两个案子是咋回事儿,还有我的看法,但是人家决定了,又有啥法?”肖兰说:“这就是你的‘忠’了?”陈忠孝没有明白肖兰的所指:“你说啥意思?”肖兰略一沉思说:“算了,看你这倒霉的样儿,什么也别说了,反正我气不公。把你们几个调出去安排哪儿?”

陈忠孝摇摇头说:“他们三个有原单位,我是在大庆当兵走的转业又没有回大庆,在咱这儿我没原单位。还没有说让我上哪儿,只说调出公安局,明天去县里报到,另行安排。”肖兰抬头望望天花板,叹气说:“你早就不想干了,可没等自己离开就让人家一脚给踢出来了。让你抓紧办,你就是不抓紧,这下可好。”陈忠孝说:“我成天也没工夫跑,不是这个案子,就是那个案子,忙不过来,我咋能忙乎自己的事儿呢?”肖兰不由得冷笑起来:“好好好,一心为公,可人家却不买你的帐!”

此时的陈忠孝,真是犹如被扔进了油锅里煮一般的难受,他的心,憋屈得快要崩溃了,心里头也好像有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在压着,堵得他快要闷死了! 是啊,这个被一脚踢出的消息,真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胆战心惊,不知所措,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呀。就是调出哪个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啊。

自己的本性就是对工作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从不马虎,从不懈怠,从不渎职,那真是高度的负责,高度的忠于职守。

这颗心,就是这样的交给了公安局,就是这样的交给了党,就是这样的交给了人民!除了这颗又红又亮的心外,自己的工作能力也是在局里数一数二的,不,毫不愧疚地说,是数一的,在县里也是出名挂号的。可是,却把自己给调出去了,没想到这整顿,倒把自己整出去了。这个噩耗,自己岂能一下子接受得了?可是,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谁能体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