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弦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仍在昏迷的非儿,那剧烈的爆炸已经将他震晕。他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只见一火红身影从天而降,朝着他和非儿的方向俯冲过来。

他眯上眼睛,已经看清那巨大的神鸟。

火红的凤凰近在咫尺,他缓缓的闭上眼睛,终于失去意识。

那双紧抱着非儿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只见那绯衣女子与这青衫书生一同坠落,二人皆是失去意识,不过多时,定然葬身崖底,尸骨无存。

凤凰一声鸣叫,响彻震天。

便见那绯衣姑娘眉心一丝血红忽然泛出耀眼的光亮,她的身子缓缓停于半空之中。

周围的风似乎也停止了一般,可那女子的衣衫却不住翻飞,犹如猎猎彩旗。

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然笼罩在她身上,日月的光华都好似成了这女子绶带,顿然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原本只能算作清秀的面容忽然变成了另一种不同的韵味,她的眼睛里有着锐利的光,似乎这天下间没有什么人能够和她并肩而立一般。

倘若旁人在场,决计看不出这女子竟是程非烟。

那眉间的倦色和锐利的眼睛,绝对不是那个姑娘该有的神色。

她脸上并没有一丝表情,沉默片刻,她飞身揽过苏离弦的身子,阻止他继续下落。而那凤凰也似忠仆一般守在这女子身侧,发出声声嘶鸣。

那女子抱着苏离弦盘于凤凰身上,她就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人,身体还不能承受住剧烈的冲击一般。

凤凰驮着他们二人翩然落于谷底。

那女子轻轻抚摸凤凰的翎毛,眼睛里充满了慈爱的光:“凤儿,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认得我。”

凤凰仰天长嘶一声,甚为乖巧。它俯过身子用自己的颈部蹭了蹭女子的手背,就像是是多年以前立于主人身侧一般。

空中忽然不断传来了“嗡嗡”声,那女子轻抿嘴角,单手向前一划。

便见一柄通体玉白的长剑立于面前,发出阵阵嘶鸣。

那女子苦笑一声,伸出右手,一把握住了不断铮鸣的利剑。

“天珏……”

她口中轻喃,眉眼之间尽是疲惫,看向天珏,竟是一脸歉意。

那天珏神剑忽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锋利的剑身忽然变了形状。

只见一通体雪白的小兽安静的腻在女子手心之中,状似松鼠,但眼睛晶亮有神。那小巧的耳朵抖了抖,嫩粉色的小爪子伸了伸,竟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小兽见到女子,忽然“啾”的叫了一声,语气甜腻已极,甚是可爱。

那女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单手在小兽头上摸了摸,一脸宠溺。

偏头看去,苏离弦还在身侧。

那女子轻叹一声,对火凤说道:“这人命格虽强,紫薇冲宫,本是帝王将相之命。只可惜天生短命,注定一无所成。你用‘凤幽昙’为他续命,可知这一行为已是将他命格篡改?”

凤凰低下高贵的头,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重罪一般。

那女子轻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此人命格牵扯之人太多,也包括我在内。凤儿,我不怪你。”

只是……未来如何,她也无法预料到了。

九月初二。

天降异象,有神鸟名曰凤凰,将苏家公子送回霖溪,一时间传为佳谈。

非儿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记得自己和沈青桓二人扑过去抢夺天珏神剑,继而一道光将她打晕。

再醒来的时候她和公子二人就已经回到了苏家,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

府里人都说她和公子是让凤凰送回来了,听着玄玄乎乎,不似真实。

这一日,公子起了个大早,听闻裴教头回到苏府,他便决心拜访清平夫人。

非儿跟在公子身边,只觉得公子今日神色有异,整个人也没有往常一般洒脱。

跨入夫人房中,恰巧苏门主,清平夫人,裴江三人皆在。

苏离弦进门一言不发,只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非儿想要将公子扶起来,却见他神色决绝,那伸出去的手也就僵在半空之中。

苏离弦抬起头,眼中一片坦然道:“母亲,弦儿知道您有事瞒我,这几日心里始终不能想通,为何您不愿意告诉我。”

清平夫人苦笑一声,说:“此事除了我与裴江二人,便只有门主和司空先生知晓。我今日便将实情告知于你……”

说着,她将一本书递予苏离弦身前。

只见那书上赫然写着他颇为熟悉的一段文字,当真字字珠玑。

《瀚澜志龙澜卷》第一千七百一十一页司空明镜

待他细细品读,清风吹过之前的数百页,扬起尘嚣无数。每一页翻过之处,竟是掩去无数动人心魄的篇章。

自天帝设四方神祗八方剑魂至今已有万年,天魔之势犹存,人间战乱不断,烽烟四起。

青帝治世之初,惜歌掌人间善恶,分阴阳二气。阴生魔,欲返天魔之魂,吞食天地;阳生神,舍身饲魔,天地遂归于平静。然魔气尚存,危害人间,惜歌苦思对策,铸神兵,名曰天珏,除魔救世。然天珏炼毕,惜歌元气大伤,方知魔气入体,撼其心智,遂召天珏杀己。

然,再怎么壮烈的往事,也是千万年前的一个梦了。

尘世纷争不断,烽烟四起。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群雄逐鹿,问鼎江山。龙澜自开国以来历尽大小无数战役,每一页历史都沾满了鲜血与仇怨。

时龙澜文语历四十三年,九王政变……

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裴江也不禁想起当年情状。

————

“你们都跟紧了!注意路上动向,保护夫人安全!驾!驾!”

凌乱的马蹄声踏破了宁静的夜,冷风夹杂着冰凌砸在骑者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冰凉。从京城出发至今已有数日,可这一行人却未曾休息过片刻。

夜路难行,颠簸的石路让马车行进得极不平稳。

清平夫人在车中连忙稳住身子,右手却下意识的抚向小腹。道路颠簸,倒不说自己是否承受得住,可这腹中胎儿,却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炎瑄啊炎瑄,若是无法保住你唯一的骨血,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见你?

那为首的汉子见状连忙吩咐左右减下速度,夫人和未出世的少主,可都受不住连日来的折腾。

汉子凑到马车旁边,车内没有一丝动响,他偏偏又不敢掀开帘子瞧上一眼,只能轻声问道:“夫人可好?”

“尚好。”清平夫人忍住腹中绞痛,只盼能尽快赶到下一个城镇,略作休息也好,“将军,快些走吧。”

裴将军听出夫人言语中的虚浮,心下叫糟,连忙说道:“夫人,你坚持一下,离下一个城镇不远了。”

“那么……”清平夫人咬住下唇,“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裴将军下意识的点头,下巴略微收紧。虽说只是一段山路,可较之行军打仗,却让人丝毫不敢懈怠。

京城的天……已经变了。

九王那狗贼果然不顾兄弟情分,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霜帝当年亲手交予他的禁军直逼皇宫。也是当日他们才知,原来朝中重臣竟有将近一半的人已经归顺于九王爷。

眼见大势已去,主上做的最后一个决定,就是让他带着清平夫人离开。而他自己……永远的留在了那个他永远不能离开的地方。为了国,为了家。

裴江带着手下一干将领从皇宫南院杀出去,在驿馆劫了马匹便赶往梅林,一路上杀掉追赶而来的敌人。显然九王已经知道清平夫人怀有龙子,这便打算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好在清平夫人从不愿加冕入宫,一直住在京城以北的梅庄里,这才躲过了这一劫。

他们一行二十余人护着夫人,冲破九王爷手下术士所设迷障,躲过小批敌人的追击一路向北。

如今……已经是第十天了。

这十天他们没有一刻敢松懈下来,一直朝着北方前进,路过集市买的干粮又冷又硬,加上连日来疲于奔命,众人也已是强弩之末,恐怕也撑不住多时了。

进了城,找了间客栈安顿好夫人,吩咐手下参军严密保护,裴将军便到医馆请来大夫为清平夫人诊脉。用了两幅安胎的良药,夫人的气色果然好上许多。裴将军固然想要早日上路,奈何夫人这身子是再也受不住折腾了。反观他们这些常年在外打仗的汉子,也被折腾的满面风尘,恐怕如此下来,用不到追兵赶尽杀绝,他们自己便已经累死在路上了。

翌日,夫人气色回复不少,吩咐左右多做休整,马匹干粮也要重新备至。

裴江倒是佩服夫人的气魄,虽是帝王之妻,却不显柔软娇嫩。处变不惊,头脑冷静非常,平常人家的女儿哪能比拟?

思忖间,夫人已经吩咐道:“将军。”

“夫人请讲。”

说话间,夫人已从房中走出,身上行囊已经备好,随时准备出发:“命各参军将领备好行装,明日,我们便上路。”

“夫人……您这身子……”裴江斗胆面观夫人气色,面无血色,较之昨日亦无分别。夫人眼中布满血丝,定是昨晚思及霜帝,悲痛难眠。

清平夫人无奈苦笑:“将军,倘若追兵赶至,你我性命堪忧。清平虽是女流之辈,愿与各位将军共同进退。”

裴江听得此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夫人,属下裴江,愿以性命保护夫人及少主安全。”

清平夫人微笑颔首,踩着平稳的步子走下楼去。

裴江跟在夫人身后,不料剑鞘碰到栏杆上,发出“咚”的响声。楼下食客闻声抬头不禁微微出神,心中不住感叹。

好一个美人。

华灯初上,烛光摇曳,美人娇娆,不似凡间。

布衣荆钗,丝毫削减不了那种天生丽质。

待到夫人走入厅中,众人才微微叹息,如斯佳人,原来已经嫁作他人妇。

裴江微微皱眉,清平夫人何等尊贵,岂容这些市井小民如此打量。裴江瞪视众人,食客纷纷低头,唯有窗边一桌客人从不曾抬头。

清平夫人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裴江等人恭敬的立于她身后,丝毫不敢怠慢。

“将……裴江,你们若是不坐下,反倒容易让旁人看出端倪。出门在外,无所顾忌,诸位请坐。”清平夫人让了让,待到小二将酒菜备齐,夫人方道:“连日来,妾身承蒙几位兄长照顾,自是感激不尽。倘若我母子二人能平安度过此劫,今生今世,我母子二人定当报答诸位大恩大德。”

参军深吸一口气,言语中尽是无奈:“夫人可曾想过回去?”

“回去?”夫人轻笑,“倘若有机会回去,我们还用这般逃命么?”

裴江灌下一杯烈酒,心中郁结仍是不能舒展。即便是知道自己无理,裴江还是要问:“夫人,你可曾想过少主?”

清平夫人微微一愣,左手轻轻的抚向凸起的腹部。怀胎已有八月,再过两月便是孩儿降生之日。到那时,她恐怕又成了诸位将军的累赘。

清平夫人苦笑不语,儿孙的命,不是她能够掌控的。

小二一边上菜一边说道:“夫人吩咐的热水已经备好,各位爷可要再上一壶酒?”

裴江说道:“酒且不必了,上一壶茶水上来就是了。”

小二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了。”

门外忽然扬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翻身下马,赫然是裴江手下偏将,胳膊上一道深深的抓痕,分外醒目。

“夫人!将军!他们追上来了!”

众人脸色一变,顾不得责备偏将莽撞。众将领抄起行囊奔出客栈,裴江扔下一锭银子,连忙搀着夫人出了客栈。

清平夫人腹中忽然一阵绞痛,也顾不得许多,上了马车。裴江扬起马鞭抽在马腹之上,一阵兵荒马乱,终致上路。

夜色深沉,勉强视路。出城三十余里,回首隐约能见火光。敌军手中火把照亮了大半个夜,铺天盖地的弓箭射来,裴江队中已有两人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