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需要沟通,可是和谁沟通?是试试林纪寒的口风,还是打电话阻止哥哥跟卓亚金融的签约?

对,还是打电话问问爸爸,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爸,您知道童童找到匹配骨髓源的事了吗?”依云低声问。

父亲非常开心地说:“我刚听到这个消息,合作成功了,童童也得救了,真是双喜临门。对了,医生说童童的有缘人是你的朋友?他是谁?有没有什么条件?”

水依云顿了好半天,才心情沉重地说:“是林纪寒!”

父亲脱口而出:“怎么会这么巧!”

依云苦笑道:“是啊,很巧。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父亲有些着急地问:“这件事你跟林纪寒说了没有?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拿这件事要挟我们?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再去找一个合适的骨髓源来,也不会让他得逞。”父亲的脾气本来就这样,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这样说,依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就算是所有人都可以等,但是童童可以等吗?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狠心?

“我还没有跟林纪寒讲这件事。爸,合作的事——”水依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初要跟林氏和做的是她,建议跟卓亚合作的也是她,现在因为儿子又想改变主意的还是她。别说是父亲和懂事们,就连她自己都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合作的事没有余地了。云云,做生意不是玩游戏,随便改来改去。童童的事我会出面解决,你放心。”父亲非常果断地就挂了电话。依云心情低落,复杂,甚至一点都不想去签约现场,她现在最想见的就是林纪寒。祈求他原谅,请求他救救童童。可是她该怎么面对他?

致远集团与卓亚金融签约现场。

准六星酒店外面围得人山人海,多半是闻讯而来的媒体,但这次签约却是半保密进行,不许任何媒体进入现场。

“举棋不定的致远集团,终于在合作收购斯莱克问题上与卓亚金融达成一致,倍受瞩目的跨国合作终于尘埃落定,请看现场报道。”

林父与林氏家族的人都无声地盯着混乱不堪的电视画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异常沉重的表情。

“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紫千忧心忡忡地问。

林纪霆开始说风凉话:“我早说纪寒是个不靠谱的人,林氏都这样了,他人呢?”

林父剧烈咳嗽,怒声呵斥:“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纪霆,如果你能力挽狂澜,大可去公司尽一份力。而不是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纪霆不屑一顾地哼道:“现在的恶果是纪寒搞出来的,当然由他自己搞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逆子!!”林父气得又是大声咳嗽。

纪寒独立寓所。

纪寒披着舒服的睡衣,静静地躺在藤椅上。身侧摆着一本书一杯茶,还有他许久都没有戴的近视镜,其实纪寒的眼睛是有些近视的。

周伯黯然地站在他身后,在他的印象里,少爷少有这么颓丧的时候,安静得如同一汪清水,全然不像平时的他。

“少爷,吃点东西吧。”周伯递上一碗桂花莲子粥。这粥还是云清在的时候,教他做的。

纪寒闭着眼,先是轻轻摆手,继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睁开了眼。

“放下吧周伯。”他轻笑。纪寒整个人被午后的阳光包裹着,看上去温暖而亲切,周伯不禁暗暗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少爷啊。又有谁知道,平日里那个趾高气扬,冷酷霸道林纪寒只是装出来的?

纪寒瞥了一眼粥碗,竟慢慢端了起来。周伯欣慰地露出了微笑。

纪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忽然微笑道:“有她的味道。”

不知为何听少爷这么说,周伯倍感心酸。他如骨鲠在喉,伤感地说:“少爷,你还在想着少奶奶啊。她也真是狠心,竟然一走这么多年。”

纪寒无限寥落,他放下粥碗,定定地看着周伯,而后微笑着说:“她不会回来了。”

“少爷,你——”周伯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纪寒眼中有微微亮光,映衬着夕阳格外伤感。

“她死了——”林纪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了死字,只觉得整颗心都跟着这个死沉到了地下,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

周伯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少爷,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纪寒无声地看着窗外,轻叹道:“周伯,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以后不会再错下去。”听着这反常的话,周伯惊心动魄地问:“少爷,你没错。是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平——”

纪寒微微一笑,日光顿时碎了一地。

说话间,有人敲门。

“总裁,都准备好了。”来人是纪寒最得力的心腹。

纪寒戴上眼镜,让周伯把他的外套拿了过来。

“少爷,现在你去哪里?外面很乱——”

纪寒穿戴完毕,看了一眼周伯,黯然说道:“我去看云清,周伯你去吗?”

“啊——”周伯难以置信。

汽车使出住宅区,径直便进入了盘山公路,接着便是坑坑洼洼的羊肠小径。三日之前,纪寒的助手找到了云清的墓地,尽管无比残忍,可是纪寒还是忍不住要来看她。汽车最终停在一片散乱的墓区,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墓碑,微微显得有些阴森。纪寒踩着杂草和泥泞,跟着助理走了进去。

“少爷,就是这里。”助手指着一座矮矮的墓碑说道。

也许是因为最近受伤,也许是因为最近操劳过去,再看见墓碑上“骆云清”那几个字时,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少爷!”周伯大惊,一边掉眼泪一边去搀扶林纪寒,“少爷你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云清少奶奶的墓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全都是无主孤坟,云清被埋在这里,只能说明她死于非命。

“这里的警方说,他们是在海里发现云清小姐的,当时她尚存一息,告诉警方她的名字,并说自己已无任何家人,所以她死后,警方无法处理,只能将她埋在这里。”

助理沉声说。

“是我的错。”纪寒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粗粝的沙子撒在纸上,干涩沙哑。

“云清,是我的错,我来晚了。我马上带你回家。”

周伯哭得厉害,他半跪在纪寒身边,祈求道:“少爷,你不要这样。云清少奶奶看到会伤心的。”

是他的错,是他太懦弱,不敢面对自己,才总是一次次错过;所以他这辈子只配生活在无限回忆里。

“云清,我们回家吧。”纪寒对周伯的话充耳不闻,他梦游一般拥着墓碑。

助理赶紧阻止:“少爷,我已经请了工人和法师来,他们下午就到,做完法事才能将云清小姐请走。”

纪寒心中的伤痛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感觉浑身都木木的,想要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跟云清呆一会儿。”

“少爷,这里风大潮湿,你的手还没好。”周伯反对。

“走啊!”纪寒忽然失控地大吼。

助理拉拉周伯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周伯会意,难过地跟着助理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就在林纪寒悲伤欲绝时,致远集团与褚少寰卓亚金融的签约仪式也大功告成。

“为我们的合作,干杯!”褚少寰自信满满地从侍者手中接过红酒走到了水之上的面前。水之上象征性地跟他碰了一下,便说道:“褚先生,你答应我妹妹的事今天是不是该兑现了?”

褚少寰笑而不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水先生放心,我褚少寰答应的事绝对办到。”

“那请吧,她在后面等你。”水之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褚少寰沉吟片刻放下酒杯便在侍者的引领下往后面走去。

“沁儿呢?”一进会议室,愤怒的依云劈头便问。

褚少寰看她脂粉未施,一脸愁容,非常憔悴,于是忍不住问:“水会长近来憔悴了很多。”

“少废话,沁儿呢?”

褚少寰安静地坐了下来,尽管依云再三追问,他依然淡定无比。

“你是不是想反悔?”依云更加生气。

褚少寰笑了一下,笃定地说:“不,我没想反悔。”

“那沁儿呢?”

“我根本就没见过沁儿。”褚少寰忽然放声大笑。这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声,让依云怒火中烧。她恶狠狠地抓住褚少寰的衣袖,厉声问:“褚少寰,你少装蒜。”

少寰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指,慢声细语地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的确是想请沁儿和童童来玩几天的,不过有人抢先一步带走了沁儿,所以我只能将计就计了。”

褚少寰语气轻松,好像只是个好玩的游戏而已。而依云却瞬间坠入被戏弄的巨大愤怒中。是啊,她怎么就这么相信褚少寰,从来都没怀疑过沁儿是不是真的在他那里。可是,他是最有可能绑架沁儿的啊,如果不是他,那沁儿会被谁带走了?

“褚少寰,你真卑鄙。”依云几乎咬牙切齿了。褚少寰不以为然地笑了,“水会长,其实这算不上卑鄙,只是兵不厌诈罢了。”

“别以为现在我就拿你没辙,我随时都可以撤销合作。”依云赌气地说。

少寰皱眉,轻佻地说:“哎呀,这样可不好吧,我们可把所有的新闻通稿都发出去了,当然也包括欧洲市场。撤销合作?除非你们致远集团想放弃欧洲市场了。”

“你——”依云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她却拿这个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好恨自己无脑,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利用了。

“水会长,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晚上还有晚宴,你也一起来吧。”褚少寰理理西装,淡定自若地走了出去。可是依云却气得头昏脑胀,她现在该怎么办呢?要不要通知纪寒沁儿的事?到底是什么人带走了沁儿?

云清墓地。

日薄西山,暮色越来越重,当纪寒助理找的那些工人扛着工具到达现场的时候,他们竟然发现林纪寒不在了。周伯心急如焚地自语:“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呢?你说少爷会不会想不开?”

“不会。少爷不是那种人。我来打他的电话试试——”说着助理便翻出纪寒的号码,拨了过去。

“我已经回家,你们不必等我了。”没等助理开口,纪寒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位置,而且不等他们质疑,马上又挂断了电话。

“回家了?可是车还在这里?”助理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听到林纪寒已经回家了,周伯也吓了一跳,这个少爷真是太神出鬼没了。刚才还在这里悲伤欲绝,转眼竟然已经回到家里了。

“少爷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周伯回家第一句话就问纪寒。

纪寒神色凝重,看了周伯一眼,沉声说:“因为我接到公司急电,董事会已经决定弹劾我。”

这件事虽然不小,但以周伯对他的了解,绝对不是他中途放弃给云清移灵的原因,至于真正的原因,周伯也猜不透。少爷从小就善于隐藏心事,很少有人能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不过此刻,看他站在窗前的姿势,周伯确定那个充满斗志的少爷又回来了。

“那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周伯忧心忡忡地问。

纪寒讽刺地轻笑:“林氏再不济也是父亲辛苦打下的江山,我不会这么容易拱手相让的。”周围欣慰地点点头,朗声说:“是啊,少爷。我相信你的实力。”

纪寒皱眉,沉声说:“不过,目前来看的确比较危险。我们失去了与致远的合作,公司岌岌可危,除非现在有人愿意注资帮林氏度过难关,否则——”纪寒无力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可是如果没有外来注资,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少爷除了致远,难道就没有别的合作对象可以考虑了吗?”周伯问。

纪寒沉思,他将现在世界排名前二十的企业都搜索了一遍,的确有可以合作的对象,只是林氏目前现状,估计人家不会轻易合作。

正在此时,纪寒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马上就按掉了。但那个号码却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地打来。

“水依云,你还想做什么?”纪寒冷若冰霜地问。

面对纪寒的冷漠,她真是有种有苦难言的感觉。

“我——我找你——”依云把话说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

纪寒不耐烦地催促,“水小姐,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好了,如果你现在没想好,等你想好了再说。”纪寒再次挂断了电话。

“周伯,我去趟公司。”纪寒心情烦躁,拿着手机便出了门。依云委屈得不行,可是她不怪纪寒,这样的事发生放在谁身上谁都会这样生气。林纪寒能接她电话已经不错了。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不会这么死皮赖脸地赖着他,可是现在要救童童,她不得不放下一切尊严去找他。纪寒驱车到林氏前门,这里依然堵着无数抗议的股民,他们大骂林氏家族,用尽各种恶毒语言。

“林氏就是吸血鬼!林纪寒就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大坏蛋。”人群里,那个头上绑着白布条,腰里插着小旗子的女孩格外眼熟。呵,那不是什么柳风清吗?之前她为了虐待案在这里煽风点火,怎么一转身又变成了受害股民?林纪寒盯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忽然异常厌恶。从隐蔽的员工通道进了办公室,纪寒气得头昏。

“总裁,你终于来了。”十几个助理各个眉头紧锁,看来这几天真是忙坏他们了,“总裁您的伤怎么样了?”

说到伤,纪寒才下意识地摸了摸额上的纱布,之后便说:“我好了,你们说说最近情况吧。”

“如果这些股民再不收手,我们真的顶不住了。还有,董事会那伙人真是添乱,他们正准备弹劾呢!总裁,我们该怎么办?”

纪寒双手握着钢笔,沉静地坐在皮椅中,这时,他忽然瞥见了被他一直扔在文件堆里的快件,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他就将快件拿过来打开了,从里面滑出一张邀请函。

“这是什么?”纪寒狐疑地端详着邀请函,很简洁几乎就是一张白纸,上面有几行字,分别是时间和电话,好在纪寒现在打开了邀请函,时间还没过,刚好就是今天晚上七点,没有地点,只有电话,看来发函的人是想让他先打电话过去咨询地点。

“你打一下这个电话。”纪寒将邀请函递给助理。

助理瞥了一眼号码,马上拨了出去。

“是林先生吗?让我好等。”结果没想到电话刚接通,那边就说话了。这个声音沙哑,低沉,但是听起来似乎又有些耳熟。意识到对方知道他的底细,纪寒索性自己接过了电话。

“我是林纪寒,阁下哪位?”

对方忽然冷笑,“我是谁这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问题是林先生有没有勇气跟我见上一面?”

这次轮到纪寒冷笑了,商场驰骋这么多年,他林纪寒什么场面没见过?

“见面不是问题,不过我想知道阁下为什么想要见我?”纪寒问。

那人依然冷冷地说:“放心,不是要命。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十分钟后会有人来接你,有种的就下来——”

纪寒当然没什么好怕的。这些年来他也算是黑白通吃了,这个人这么故弄玄虚,肯定是不想真面目示人,而他现在又这么着急见他,估计跟现在林氏形式有关,他去见见也无妨。

“总裁,你还是不要去了——”助理们都很担心。

纪寒点了一支烟含在嘴里,拍了拍助理的肩,出了门。

十分钟不到,果然有辆低调的商务车开来,里面走出两个人。他们先恭敬地问:“你是林纪寒先生吗?”

纪寒扔了香烟,点了点头。

“林先生得罪了。”两人拿出黑色布罩,将纪寒罩住,然后推上车。纪寒懂得这些规矩,自然也没挣扎,任由他们去了。

一路沉寂,但车子很颠簸,看样子道路不是很平坦,可能已经到了郊外。差不多行驶了半个小时,汽车停了。

“林先生请吧。”

有人扶着纪寒下车,然后一直往前走。七拐八拐,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头上的黑布终于被扯掉。强烈的灯光照过来,林纪寒本能地遮住了眼睛。这场面真是像极了审判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