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以后不要再参与那些事。”纪寒严肃地说。

小疯子滚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嬉皮笑脸地问:“如果你是以我姐夫的身份教育我,我就乖乖听话。如果你是以林纪寒的身份命令我,我可不听哦。”

林纪寒无动于衷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随便你吧。”

“哎,姐夫。你可不能这么说。云清姐姐现在下落不明,我们要互相照顾才行。不然等她回来了,我怎么跟她交代?”虽然牵强,但不乏善意与天真,比起有些日夜都盼望云清死去的人,的确强很多。

纪寒忍不住自语:“云清还会回来吗?”

小疯子头发一甩,大声说:“当然会回来。玻璃妈妈说云清姐最坚强,她什么环境都能适应,现在不回来,早晚都会回来,也说不定她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监视你呢。”

林纪寒枯笑。他当然希望小疯子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上天会这么眷顾他吗?

说话间门铃响动,纪寒侧眼望去,见周伯回来了。只是他今天的装扮有些奇怪,一身黑色传统长袍,头发打理的很整齐,面容倦怠,目光散乱无神。

“周伯,你这几天去哪了?”纪寒迎周伯到门前,蹙眉请问。

周伯微微躬身,低声说:“去医院陪了老爷几天,少爷,你也应该去看看他。”

“医院?”纪寒本能地挑起眉头,想骗过他其实有点困难,林纪寒能察觉到身边一切细微的变故。比如周伯这深奇怪的装束,比如他说从医院来,但身上却丝毫没有医院里那股压抑的味道。

“周伯伯好。”小疯子从纪寒身侧露出那张粉嫩的小脸,送给周伯一个大大的微笑。周伯先是一怔,继而又看了纪寒一眼。林纪寒马上介绍说:“天使孤儿院的。”

周伯没有像平常那样问长问短,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少爷,吃饭了没有?”周伯关切地问。

纪寒盯着周伯那双疲惫的眼睛,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他与周伯相处十几年,情同父子,周伯情绪变化,他不会察觉不到的。

“周伯,发生什么事了?”纪寒问。

周伯苦笑,连连摇头,“没有。能有什么事,我只是最近比较累。这个小丫头吃饭了没有?”

小疯子马上讨好地拉住周伯的胳膊,自我介绍:“周伯伯,其实我是云清姐姐在孤儿院的妹妹。谢谢你照顾我姐夫。”听到云清两个字,周伯一震,整个人的表情都紧张起来。他打量着小疯子,忽然说道:“小小年纪不去上学,到处胡闹。”

他有几分认真的表情,让小疯子尴尬不已。怎么看上去明明是个慈祥的老头,说起话来这么凶呢?

纪寒将小疯子拉到一边,给她使了个眼色。

周伯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谁啊,这么凶?”小疯子委屈地问。

纪寒看着周伯的房间,轻叹,“他是我的管家,也是从小到大照顾我的人。”如果连周伯都开始隐瞒他什么事,那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能信任的人吗?

“姐夫,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带你出去玩。”小疯子兴高采烈的建议,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所有的不愉快不超过五秒。书上说鱼的记忆只有三秒,三秒之后它就会忘记所有发生的事,再重新开始,小疯子也想做一条快乐的鱼,所以坚持自己的五秒定律。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纪寒疲惫地说。

小疯子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撒泼:“姐夫,我带你去小时候我跟姐姐最喜欢去的地方,好不好?书上说,当你去一个人常去的地方,就会离她的世界更近一些。”小疯子已经完全掌握了林纪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姐夫,快来。”小疯子一瘸一拐地拖着背包,霸道地站在纪寒的越野车前。纪寒换上一身轻便的服侍,慵懒地似乎还有几分迟疑的跟在她身后。是啊,春光大好,可是他的心中却永远都不会有春天了。因为他的春天,他的阳光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来开车,你坐在后面吧。”小疯子挤到驾驶位。

纪寒蹙眉,问她:“你有驾照吗?”

小疯子从背包里随手扯出一张驾照,仍在纪寒面前,“五年驾龄,老司机。”

纪寒忍不住想笑,她才十七岁不到,五年驾龄,难道她是十二岁就开车了吗?这死丫头撒谎都撒得漏洞百出。不过他没有说破。还好,她的驾驶技术真的还不错。

“姐夫,这里是仙人谷,有很多野菜,姐姐最喜欢一种叫什么花的野菜。我们下去挖——”越野车在使出市区,进入郊区没多久,小疯子便雀跃地将汽车停在了路边。

仙人谷?林纪寒戴上墨镜,摇下车窗,只见一片葱郁的草地,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野花。迎面扑来泥土的腥气,竟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他推开车门,慵懒地走下来。小疯子却冲上来抢走了他的墨镜。

“现在阳光没有那么强烈,干吗还带着墨镜啊。”她将战利品放到背包中,摇摇手中的野菜“纯天然。”

纪寒眯着眼睛望着她,终于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姐夫,你终于笑啦。”小疯子拍手大叫,“我真应该给你拍张照片。你笑起来多好看啊,却要整天板着脸。”纪寒马上又收起笑容,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小疯子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跛着脚挖野菜。

她一边挖野菜一边哼歌,看上去十分快乐。纪寒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渐渐地便好像看到了云清。那应该是十六岁的云清,她也梳着黑黑的马尾,穿着简约的牛仔裤,帆布鞋。身边跟着只有几岁的小疯子,她们开心的打闹说笑,仿佛人世界一切烦恼都跟她们无关……

“姐夫——”小疯子又扯着嗓子喊,纪寒不耐烦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像个大苹果。

“姐夫,你怎么不来挖野菜啊。”

纪寒将目光投向一边,表示不感兴趣。

“你来,我讲姐姐的故事给你听。”她笑嘻嘻地引诱他。但纪寒已经窥透她的小把戏,不为所动。小疯子撇撇嘴,慢悠悠地晃到他身边,坐下。

“姐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保护他的男人。”小疯子眯着眼睛,看向远方,悠悠地说:“我也是。”

在孤儿院长得的孩子应该都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纪寒轻叹,可惜他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云清,没有给她任何想要的,反而只给她无限伤害。

“是吗?”纪寒失神地问。

“对啊,听玻璃妈咪说姐姐来孤儿院的时候只有四岁,她的父母都死了。其实我觉得这样还不如我,我一生下来就不知父母是谁,所以我没有回忆,只有想象。姐姐经常一个人偷偷哭,她说想爸爸妈妈。”

四年前为了给云清惊喜,纪寒曾偷偷调查云清父母下落,收集一切跟她父母相关的东西,可是查着查着便彻底失去了一切踪迹,似乎是有人刻意隐藏。

“姐夫——”小疯子抬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纪寒,“如果,我说如果,如果姐姐不回来了,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嘛?”

纪寒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点点头。

“那我陪你一起等。”小疯子情绪激动地说。

纪寒奇怪地看着她,她便慢慢低下了头。少女情怀,春心萌动,可惜纪寒一心只记挂着云清,不懂这份情怀,也不愿意懂。

“不必。”纪寒面无表情地拒绝,“你的责任是上学。”

“上学有什么用,我才不要读书。姐夫,不如我到你公司去打工好不好?”

纪寒忘了她一眼,沉声说:“胡闹。”

看他要变脸,下疯子赶紧识趣地撤退。

她随手摘朵野花,默念道:“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谁教你的?”纪寒问。

“姐姐。”小疯子笑嘻嘻地摇晃着手中的野花。纪寒没搭话,站起来往汽车走去。

“姐夫,我们回去了吗?还有好几个地方没去呢。”

“不想去了。”纪寒心情很烦躁。

小疯子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也有些烦闷。这个男人这么难搞,情绪变化无常,真是不知道当年姐姐是怎么搞定他的。

“姐夫,我给你做野菜炒鸡蛋吧。也是姐姐教我的哦,很好吃。”

“姐夫,姐姐说要多吃蔬菜才会长身体。”

“姐夫……”

这个精力十足的小丫头,就像是一台满电的复读机,她不断地重复着姐夫姐夫,充满了纪寒安静的世界。

“你不累吗?”纪寒愠怒。

“不累。”她天真地回答。

“姐夫,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是骗你的。我的驾照是假的哈哈——”她兀自在后座笑成一团,纪寒不屑地扯扯嘴角。

一趟郊游,花了三四个小时,当他们回到市区时,已经是日薄西山,暮色沉沉了。纪寒将汽车驶进车库,小疯子拎着野菜野孩子般乱窜,这时,她忽然叫道:“姐夫,周伯伯去哪啊?”

纪寒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周伯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里。他疑窦顿生,马上跟小疯子说:“你先进去,我去看看。”

小疯子乖乖地哦了一声。

纪寒驱车跟着周伯,辗转一路,他到了父亲的医院,原来他的在医院照顾父亲,看来他真的多疑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他要不要进去看看父亲?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面对父亲,于是调转车头。

“栾城,你终于来了。”林静海看见周伯,难掩喜色。但周伯却格外沉静,他微微低头,默默地站在那里。

“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林静海迫不及待地问。

“老爷是真的想赎罪吗?还是继续要斩草除根?”周伯问。

林静海面色一沉,叹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很想相信。”周伯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掺杂在里面,“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云清和煜树确实是骆景泽的孩子,他们都已经死在了你的阴谋之下。”

“啊——”林静海脸色大变。

“老爷不用紧张。骆煜树四年前就死在了你们的见死不救里,至于骆云清,不也是死在了你们阴谋中吗?所以水依云不是骆云清,只是跟云清有点相似罢了。”周伯情绪激动,眼中有泪。

林静海的脸色一片死灰,连续的咳嗽,让他濒临窒息的边缘。

“对了,老爷。紫千小姐的孩子应该是骆煜树的遗腹子。”周伯又补充道。互为仇人的两家,竟结成这么千丝万缕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好在云清已经失踪了,不然不知道她该怎样面对这种关系。

“好——好——”林静海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你说的没错,就是报应。报应啊。”可惜林纪寒没跟进来看他的父亲,不然他一定能听到这世界上最离奇、最惨绝人寰、最骇人听闻的事。

“老爷,我的事已经办完。栾城告退。栾城只希望余生能好照顾少爷,别无他求,老爷尽管放心。”周伯伯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去。

纪寒回到家时,小疯子果真已经炒了几道小菜。穷人孩子早当家,看来是真的。

“姐夫,你来尝尝,这个很好吃的。”小疯子挑着几根细长的野菜,夸张地试吃。纪寒一看那一堆绿油油的不明物体,他就失去了胃口。对于颜色鲜艳的菜色,他还是接受无能。

“姐夫——”小疯子跺脚,她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小腿,马上疼得龇牙咧嘴。

周伯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马上警告小疯子:“小丫头,你怎么还没走?”

“我要留下来照顾姐夫。”小疯子不依不饶。

“少爷,这——”周伯向纪寒求救。

纪寒微微蹙眉,跟小疯子说:“明早马上离开。”

小疯子哼一声,缩到沙发里,撅起小嘴。纪寒看了她一眼,无声地上楼了。周伯则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其实周伯这样对待小疯子是有理由的,他很担心纪寒会因为这女孩跟云清的关系,而爱屋及乌。可那不是爱,更不是情,对谁来说都没好处。

“小丫头——”周伯坐到小疯子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你应该好好读书,你的天地应该在学校,而不是跟在少爷周围。他不适合你。”

被窥破心事,小疯子横鼻子竖眼地否认:“你乱讲。我才没有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一直跟着他?”

“因为他是我姐夫——”

“可是云清少奶奶已经不在了。”周伯说。

“姐姐不在,他也是我姐夫。哼。”

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小丫头,周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沉默的一夜。

第二天是个美丽的大晴天。童童一大早就哭闹着要找爸爸。

“妈咪,我们今天去找爸爸,好不好?”

“不可以。”

“为什么?”童童不解地问。

依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因为他不是你爸爸。”很自然地水依云便把这个真相说了出来。童童大惊,继而大哭:“你骗我。纪寒爸爸是我爸爸。”

依云有些烦躁,她将哭闹的童童,扶正,认真地说:“他只是可怜我们,所以才这样的。童童你是个男生,应该要学会接受事实。”

“那我爸爸是谁?”童童愤怒地问。

依云为难地低下头。

“妈咪,说谎不是好孩子。你一定是在骗我,我要听纪寒爸爸说。”童童委屈的不行,一定要见纪寒。水依云真的非常无奈,只能带着他去纪寒的公司。上次林纪寒已经摆明自己的立场,不会因为大人之间的事,否定和童童的关系。但是她不想这样下去。那个神秘男子说她是骆云清,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童童就是林纪寒的孩子?她不想去弄清楚这一切,更不会让任何人抢走童童,才会这样反常地告诉童童真相,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暴露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恐惧。

“如果这里找不到他,我们就回去好不好?”依云知道纪寒最近心情很差,公司的事情虽然很多,但他未必会来上班。还有,她的确不想让童童见到纪寒,她很害怕他们之间那种默契的父子关系,会暴露她的秘密。

童童耷拉着小脑袋,重重地叹了口气。

“请问林总裁今天来上班了吗?”依云问前台文秘。那小秘书认识依云,怪腔怪调地说:“原来是水会长啊,我们都不合作了还找我们总裁做什么?”

童童被这个姐姐的语气激怒,他扒着桌子,尽量露出自己的小脑袋,大声说:“他是我爸爸。”前台小姐瞪大了眼睛,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到童童面前,捧着他的小脸惊呼:“真的哎,天哪,好像。”

童童不开心地拍掉她的手,小脸转向一边。依云一看事情被童童搞砸了,赶紧拉着他想溜走。

“妈咪,我们再等一会儿,爸爸很快就会来的。”童童坠着屁股,死活不走。再不走,就丢大人了,依云索性把他抱起来。

“哎,水小姐,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致电总裁。”前台小姐一看有好戏看,赶紧拦住依云。依云礼貌地说:“孩子口无遮拦,你们不要误会。”

“可是这孩子,长得真的跟总裁很像,也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前台一边说一边真的给林纪寒打了个电话。

“妈咪,我们再等等,求求你。”童童继续恳求,但依云怎么可能继续逗留,抱着孩子很快就走了。

“总裁,刚才致远的那个水会长抱着一个跟你长得非常相像的孩子来找你,说是你的儿子。”前台八卦又狗腿的说。

纪寒很平静地说:“王小姐,什么时候轮到你直接给我打电话了?我的助理呢?”

“对不起总裁。”王姓小姐讪讪地挂断了电话。纪寒听说依云和童童去公司找他,马上准备去公司。

“姐夫,你去哪?”小疯子拉着纪寒。

“顺路送你去学校。”纪寒将小疯子塞到汽车里。

“姐夫,我不想去学校。”

但纪寒却一路都不再说话,直到他在公司附近的儿童主题餐厅外看见童童,才马上停车。

“童童?”纪寒轻唤儿子的名字。

童童转身看见纪寒,简直欣喜若狂,踢腾着小短腿就冲进了他的怀抱。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没看见依云,纪寒很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