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默默地看着远处,神色飘忽而凝重。

“总之,我的意思你明白就好。这里是是非之地,你留下越久你就会越痛苦。为了童童,早点离开这里。”周伯说完竟拿出了一张机票,“我为你买好了机票,三天之后的。医院那边我也打听了,三天之后童童可以出院。”

依云震惊地看着周伯,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她离开?难道……

“周伯?难道这是纪寒的意思?”依云不解地问。

周伯似笑非笑,“你可以这么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可以这么认为,那到底是不是他?

“纪寒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我们走?”依云问。

“水小姐,别问这么多为什么。回韩国,忘记在这里的一切,带着童童好好生活。”周伯把机票塞进依云手中,飘然离去。依云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格外忐忑。

“妈咪,那个老爷爷为什么让我们离开?爸爸会跟我们一起走吗?”童童担心地问。依云盯着机票,脑海中一片空白。离开中国,她势在必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三天之后,依云遵照周伯的嘱咐,帮童童办理出院,然后离开。

“妈咪,我们真的要走吗?爸爸会跟我们一起吗?”这个问题,童童问了无数遍,可是依云一次都没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童童乖,我们先回去跟爷爷和大伯说一声。”依云将东西收拾完,便交给了家里的佣人。

“大小姐,你真的打算回韩国?”佣人不解。

依云点点头,“兰姨,我爸爸他们最近在家吗?”

“老爷在家,少爷经常出门。”兰姨一边收拾一边说。依云思付片刻,抱着童童出门,直奔住处。

“童童出院了?!”水老爷子一见童童出院了,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就要过来抱。但童童小家伙跟他明显没有那么亲近了。伏在妈咪肩头,果真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爸爸,我想先带童童回去了。”依云跟父亲直言。

水父好像也没觉得奇怪,平静地说:“好啊,反正爸爸用不了多久也会回去。这里交给你哥哥就好了。”

依云点头,“那我下午就出发。”

“这么着急?”依云速度之快到让水父有点意外,“依云,你是不是还因为童童的事记恨爸爸?”

“爸,你想多了。因为回去的事我考虑了好久,所以很早就买好了机票。”依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水父叹气,“我让老张送你。”

“不必了,这边事情多,不必为我兴师动众。”依云淡淡的态度,实在让人觉得莫名冷漠。父亲不放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童童,跟爷爷再见,我们先回家。”依云抓住童童的小手跟父亲拜拜,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白体恤,牛仔裤,依云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戴上大墨镜。

“妈咪,你这样爸爸认不出我们怎么办?”童童不满地问。

依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低声说:“爸爸不会来。”

“爸爸不会来?”童童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很伤心地问:“为什么爸爸不会来,他不要我们了吗?”

“不是,是爸爸有事。”依云耐心解释。

“有事就不能来?”童童开始撇嘴。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依云有些不耐烦了。

童童哭出声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依云也失声。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到他吗?”童童一边哭一边问。

依云摇摇头。

童童放声大哭:“你们都是骗子,骗子。我要爸爸——”

“童童——童童——”依云哽咽地安抚着儿子,但奈何失控的童童,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然而这时,依云的手机响了。

“喂,哥,有事吗?”是水之上打来的。

“你是想逃避吗?”水之上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却听得依云胆颤心惊。

依云马上否定:“我听不懂你的话,飞机要起飞了,哥,再见。”

“喂,依云,你等等。我告诉你,你其实不是爸爸的女儿,你是——”

水依云手忙脚乱地切断了童话。事到如今,她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平静。是的,她需要平静。

“童童,我们该出发了。”依云祈求地看着伤心的儿子。

童童忽然说:“妈咪,我想上厕所。”

依云焦急地看了看时间,然后才将童童带去洗手间。

“妈咪在外面等你,你要快点,不然我们赶不上飞机。”依云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看着童童自己走进男厕。其实童童上厕所是假,他不想走才是真。因为他实在舍不得纪寒爸爸。四下张望半天,也没找到能逃走的地方。如果再不出去,妈咪就会进来抓他了。就在这时,好巧不巧童童发现在后一个隔间那里有个半开的窗户,好像是可以通到外面。

“小朋友,你做什么,这里是三楼窗外很危险的。”就在小家伙想翻窗户时,却被一名陌生男子抱住了。

“叔叔——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好不好。”童童拉着陌生男人的衣襟,请求道。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宝贝,谁又能抗拒得了呢。

男人想都没想爽快地答应了,“好,什么事?”

“你有笔和纸吗?”童童认真地问。

男人从公文包里抽出纸笔。童童便半伏在地上写了,不,具体说应该是画起来。五分钟过去了,依云见童童还没出来,开始着急。

“叔叔,我妈咪就是外面那个很漂亮的女生,你把这个交给她。”童童将这封特殊的信给了陌生男人。男人点点头,问道:“你想离家出走?”

童童不置不否。

男人说:“你等下,我先把这个教给你妈咪。”童童知道这男人一出去肯定就会像妈咪告密,所以他要快点走。

男人让他等,他就乖乖点头,结果男人前脚刚往外走,他也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小姐,您是在等一个小男孩吗?我看他在里面想逃走的样子,你赶紧把他带出来吧。”男人将那封信递给依云。依云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有很稚嫩的笔触画着三张脸,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孩子朝男人的方向走去。她看懂了,童童的意思是他去找爸爸了。

“童童——”等依云不顾一切地冲进男厕,却发现童童早已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童童——”依云急得全身冒汗,是她太大意了,她怎么没想到,童童本来就比一般孩子早熟,也比一般孩子聪明啊。机场广播,保安寻人,依云能用的都用了,但连童童的影子都看不见。

“各位旅客,您乘坐的8347号航班马上要起飞了,请您做好登记准备。”

依云知道这次,她走不了了。

“童童——童童——”水依云像个没头苍蝇,满大厅地寻找孩子,急得满脸都是泪。可是一直到天黑,也没见到童童。

“喂,我孩子不见了。”她心慌意乱地报警,结果警察说失踪未到24小时,不予立案。机场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水依云失魂落魄地蹲到地上,整个人好像濒临死亡。童童不见了,她该到哪里去找她啊?

“妈咪——”就在她万分绝望时,一声如同天籁的呼喊,将她从黑暗中拉回。依云抬头,却看见童童被褚少寰抱在怀中。

“依云,你想无声无息地离开吗?”褚少寰表情生冷地问。

“把童童还给我!”依云大怒,伸手要抢童童,但褚少寰轻易避开,冷漠地问:“忘恩负义的女人。把她带走。”水依云这才发现,褚少寰带了好多人来。

“妈咪,你放开我妈咪——”童童不停地用小手打着少寰的肩膀,大哭大闹。褚少寰却耐着性子哄他:“宝贝,我不会伤害你妈咪。我是怕她离开——”

“坏蛋,你是坏蛋,我要我妈咪——”童童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放开我!褚少寰你到底想怎么样!”依云被强行塞到汽车里,她这次选择匆忙离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褚少寰三番两次逼婚,不过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乖乖听话,你跟童童都不会有事,如果你不听话,我不能保证童童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面前。”褚少寰微笑着,那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撒旦。

依云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童童,乖,跟叔叔回家。”褚少寰亲昵地抱着童童,好像那是他的孩子。童童却一直哭个不停:“我要找爸爸——”

几天以后,纪寒才想起好久没去看童童了。处理完公司的日常事宜,他便驱车前往医院。

“童童出院了?”到了那里,才得知童童早在三天前便已出院离开。纪寒大惊,马上致电依云,又发现她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虽然那天在游乐场,依云说过要回韩国,可是没理由走得这么匆忙啊。他不甘心地驱车又到她的住处。

“水会长在家吗?”纪寒扣动门铃。

佣人兰姨来开门,见是纪寒,马上解释道:“大小姐三天前就回韩国了。”

纪寒一怔,恍惚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们,真的走了?为什么连声招呼都没打?想到可爱的童童,想到他那一声声爸爸,纪寒顿时觉得一阵莫名的怅然。

“好,谢谢。”纪寒转身想走,却听身后有人说:“纪寒兄,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不必了。”纪寒对水之上本能没好感。

“难道不想听听依云的事?”水之上一副笃定的表情。纪寒瞥了他一眼,沉声问:“依云的什么事?”

“你最关心的事。”水之上神秘地说。

两分钟后,二人便坐到了小花园里。此时春光正好,一片明媚。水之上操着生硬的汉语对佣人讲:“去把上好的春茶拿来给纪寒先生尝尝。”

“我没多少时间。”纪寒十分看不惯水之上这幅酸文假醋的样子。

水之上自嘲地笑笑,便悠然地说:“依云喜欢你这你应该知道吧。”纪寒当然知道,但是在水之上面前他却不想承认。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你对依云有很大的误会,现在我就帮她澄清这个误会。”水之上笑容满满地说。纪寒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一定对致远出尔反尔耿耿于怀。其实这一切都是依云的意思,而她的初衷则是为了你。因为当初褚少寰骗她,说沁儿在他手上,如果不跟他合作,他便杀了那孩子,然后嫁祸于你。依云担心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受制于褚少寰,陷入更大不利,所以她才冒险选择跟他合作。她宁愿你误会她,也不想你受到伤害——可是没想到,她是被褚少寰利用了。沁儿根本不在他那,而且他还出尔反尔,在与致远达成合作后,又继续跟你作对,让依云的一切苦心都付诸东流,所以她没法跟你解释,更没法求得你的谅解。”

其实,纪寒早就料到了这层真相,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依云,不过现在听水之上的解释,他还是有些心潮澎湃的感动。

“我应该感动吗?”纪寒不动声色地问。

水之上耸耸肩,沉声道:“那是你的事,我只是不想让依云被冤枉。不过,如果你知道另外一件事,我想你一定会感动。”

纪寒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他低声问:“还有什么事?”水依云这个笨蛋,到底背着他还做了多少蠢事,一次次被褚少寰欺骗利用,难道她没长脑子吗?纪寒想。

其实,谁都知道在自己深爱的人被威胁时,智商根本不起作用。

“依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她的真实身份是骆云清。”这句话轻飘飘地从水之上口中说出,在暖春的空气里像是飘荡了好久才落到纪寒的耳畔。纪寒瞬间神情大变,他记得自己冲动地握住了水之上的衣领,将他拎到自己面前,怒声说:“不要触及我的底线。”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但我有足够的证据让你相信。”对着他的怒容,水之上淡定自若,轻描淡写。

“忘了告诉你,四年前我还是一名医生,而且是整形医生。那次来中国,意外发现被医院放弃的骆云清,激起了我想创作一件属于自己作品的**,于是我跟爸爸把她带回了韩国,前后手术43次,才是你现在看见的水依云。是不是很完美?”水之上的话,让林纪寒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却隐隐透漏邪气的男人面孔,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

“因为手术次数太多,失血过多,造成大脑缺氧,所以她才会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水之上从纪寒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这个一脸苍白的男人,“还是不相信吗?”

“这些是她受伤时的照片,还有一些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水之上把一个档案袋推到了纪寒面前,“不得不承认泼硫酸的那些人可真是够狠的,当时云清全身受伤面积超过30%,双眼损坏,嘴唇脱落——”

“不要再说了。”林纪寒痛不欲生,他双目赤红,肌肉紧绷。他已经从林纪霆那里知道,云清被硫酸烧伤,可这样的惨烈,他没办法听下去。如果水之上讲的都是真的,那他该怎么面对依云,怎么跟她讲这样痛苦的过去,她又该如何原谅他?

“水之上,为什么现在告诉我?”纪寒问。

水之上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语气轻松地说:“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再次错过,仅此而已。”

纪寒冷笑,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在褚少寰之下,不管他说的真的还是假的,肯定别有用心。

“依云,现在在哪?”纪寒问。

“如果没意外,她应该已经回到了韩国。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地址。”水之上从怀中掏出一张印有地址的便签。纪寒抢过便签和档案袋,捏在手里,沉声说:“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他说完,飘然离去。

好不容易撑着回到自己的汽车里,林纪寒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难以形容地痛苦堵塞在心头,让他几乎要窒息。他鼓起勇气,颤抖着打开档案袋,一大叠照片抖落在面前。面目全非的云清,绝望地躺在病**,浑身都是发黄的绷带。她的眼睛是坏的,嘴巴是坏的,鼻子是坏的,整张脸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云清——”眼睛渐渐模糊,纪寒的世界昏天暗地。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上天要这么惩罚她?透过四年沉淀的光阴,纪寒依然能感到那双毁坏的眼睛里传来的绝望。他将照片放在胸口,任由泪水沾湿泛黄的照片。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残忍的一切?

发动引擎,本来模糊的世界越发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他要去韩国找依云,然后告诉她真相吗?可是他怎么忍心?!如果依云真的是云清,那她现在生活已经很好了,有疼爱她的父母兄弟,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有什么资格为了一己私利,破坏这一切,让她承受那么残忍的过去?无数个问题争先恐后挤出来,让机会头痛欲裂。

回到寓所,他一言不发直奔自己卧室。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看到纪寒面如白纸,周伯禁不住担忧地问。

纪寒摇摇头,勉强地说:“没事。”他走两步,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似地问周伯:“周伯,失忆的人,是不是让她继续失忆好?”

周伯瞬间便已明白,纪寒可能已经知道依云便是云清的事。于是沉吟道:“谁都不想要不好的记忆,少爷,让往事随风逝去吧。”

纪寒苦笑一声,消失在楼梯拐角。

周伯也是一声长叹。他不是唯一的一个知道水依云就是骆云清的,却是唯一一个知道更深层真相的人。比起让他们再经历一次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他宁愿他们从此陌路,彼此都开始新生活。希望少爷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灯光下,纪寒反复摩挲着云清的照片,他无法想象照片上这清新活泼的女子,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深深地凝视着照片中人,第一次感到选择是如此让人煎熬,他要不要去找依云?要不要说出真相?还有童童,童童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的沧海遗珠!一阵悲,一阵喜,一阵激动,一阵黯然,纪寒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一个黑暗的漩涡,被各种情绪纠结得筋疲力尽。最后,他握着那张印有依云在韩国地址的小纸片,昏睡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