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回來了!”立于城楼瞭望的士兵突地欢呼出声,“王相爷,李将军他们回來了!”

王猛一扭头,就见一杆“李”字帅旗随风招展,斗大的“李”字被飞扬的旗脚遮住。随即又被风吹开,若隐若现,王猛的心也跟着突突直跳。

太好了,回來的是李锐!那就代表乐无忧已经彻底完蛋了,皇上与安王也不会回來了,他这个宰相还能继续当下去。

想到这儿,王猛心中还是有些不舒坦的,李锐打败了乐无忧,更加有资本在他面前炫耀了,今后必定越发目中无人,不将他这个一手提拔起他的恩人放在眼里了。

王猛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从脑中赶出去,快步下了城楼,站在城门口静静等着。不论如何,回來的是李锐总是比杀到的是乐无忧好得多,至少李锐回來,他的性命和富贵无碍。

王猛轻蔑地笑了笑,好个乐无忧,当初将他逼进天牢,如今不是照样被打得不知道是死是活了么?亏他还忐忑不安,苦思向她卖好之计,以求万一李锐战败,他也好保住性命。此时看來,他真是太多虑了。

随着“李”字帅旗的靠近,王猛心中越发得意,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宰相的位子还是很牢固的,沒那么容易就被人拉了下來。当务之急一是讨好太后,只有太后宠他,他的地位才能牢靠,而是与李锐多亲近,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这会儿李锐刚立了大功,他可不能在这个当口与他撕破脸。

王猛整了整衣襟,想尽可能使自己看起來精神些,负者双手站在原地等着,眯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向前方。

渐渐的,出现在王猛视野里的不仅仅是“李”字帅旗了,随着距离的拉近,骑着高头大马的李涛的脸越來越清晰,而李锐,还是沒有踪影。

王猛眉头一皱,他虽沒上过战场,但军队是个等级制度极其严苛的地方,上下尊卑分得清清楚楚,李锐身为主帅,又是长辈,李涛怎么可能走在他前头?尤其是打了胜仗,这时候正是身为一名武将最风光荣耀的时候,李锐又怎会落于人后?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李锐已经战死了,李涛打败了乐无忧,率领手下士兵凯旋了。

王猛心头猛然一跳,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來,太好了,李锐死了,便少了一个在太后面前分薄他宠信的人,区区李涛,毛头小子一个,还嫩的很,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

王猛快步迎上,李涛见他过來,却不下马,王猛心有不满,暗道:这小子好生狂妄,不过是打了一场胜仗,还沒升官呢,就开始不将宰相放在眼里了,很好,日后再慢慢收拾他!

“李将军旗开得胜,可喜可贺!回宫后太后必定嘉许,日后平步青云,可莫要忘了老哥哥呀!”王猛腆着脸套近乎。

李涛脸一沉,厉声喝道:“混账东西!你是哪个的老哥哥?我李涛堂堂七尺男儿,岂会与你这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王猛一愣,李涛分明是李锐的侄儿,叔侄俩一道为太后效劳,怎的他突然说出“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之语?王猛狐疑道:“令叔李锐将军何在?”

“家门不幸,竟出了先叔那般不忠不义之人,唉!”李涛煞有介事的长叹一声,面色当真有几分沉痛,随即厉声喝道,“來人,将这个叛国老贼绑了,交给皇上发落!”

“李涛,你说什么!什么皇上?皇上在哪里?”到了这会儿,王猛总算意识到败的不是乐无忧,而是李锐,李锐不但败了,连命都丢了,李涛看打不过,便降了,引着乐无忧等人进京城來了。

“我说,老东西,你完蛋了!”李涛俯下身子,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而后直起身子,一扬手,道:“东路军听令,速速进京,将乱臣贼子一概拿下,交由皇上发落,中路军与西路军跟随本将军为皇上开道进宫!”

“好你个李涛,居然做出此等背信弃义、反复无常之事!你、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王猛怒目厉斥,半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看起來很滑稽。

李涛只是轻蔑的冷笑一声,一提马缰,闲闲道:“这老贼满口污言秽语,莫要教他犯了圣驾,來人,把他的鸟嘴给本将军堵上!”

话音未落,已一个为李涛牵马的士兵弯下腰去,从地上抓了一把半湿润的泥土,一把塞进王猛嘴里,还狠狠的揉了几下。泥土中裹着的砂石将王猛的嘴割破了,他吐出來的泥沙中带着点点鲜血,口中犹自喃喃有声,骂骂咧咧的不肯住口。

王猛知道他这下是真的要玩完了,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李锐來救他了,很快他就要去跟李锐做伴了,他又怕又怒,索性破罐子破摔,骂得越发起劲了。李涛听得不耐烦,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自王猛胸前撕下一大片衣襟,随手塞进了他嘴里。

处理完王猛,李涛带领人马大摇大摆进城,一面命人大肆搜捕参与谋反之人,一面沿途清理障碍,保证乐无忧一行平安进宫。宫中的侍卫早就换上了李锐的人,有李涛的命令,并沒有人敢犯上作乱,他们很顺利便进了皇宫。

三进西秦皇宫,乐无忧从心底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这叹息在她心底排山倒海,面上却仍是一片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经历过那么多事,如今她再也不是曾经那单纯如纸。一心只为一句话活着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变得太多太陌生,陌生得连她自己都快人不出來了。

慈安宫中,新任太后邵玲珑还在湘妃榻上睡着午觉呢,秋风清与乐无忧已经进乾安殿。

乾安殿中,百官齐至,见了秋风清,各自神色不一,有惊喜的,有惊恐的,有懊恼的……

秋风清的身子还很弱,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勉强上了龙椅,乐无忧在他身侧站着,一双凝着寒冰的眸子冷冷扫视殿下跪着的群臣。

“皇上,您可算回來了!”洛宰相老泪纵横,本已灰白的头发此刻全白了,短短数十日功夫,竟像是老了十岁。他原本一直被软禁着,半个时辰前李涛忽然亲自去了他家,毕恭毕敬地将他请进了宫。

“洛相快快平身,來人,赐座!”秋风清尽力使自己虚弱的声音大些,但中毒日久,浑身乏力,说出口的话总是带着一股子绵软之感。

“皇上您……您的身子……”听得秋风清声音如此虚弱,再看他面色苍白瘦削,洛宰相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得往坏处想。

“朕身子已无大碍,倒是安王身受重伤,今日在宫中当值的太医已尽数集聚在圣安宫偏殿为他诊治。”秋风清脸色转为黯然,六弟的伤实在太重了,能不能好还真不好说。

“回皇上,您不在朝中之时,辰妃勾结兵部尚书王猛与戍边将军李锐,谋朝篡位,煽动朝中心怀不轨之人散布谣言,拥立大皇子为新帝,辰妃自封为圣母皇太后,居住在慈安宫中,软禁朝中大臣,把持朝政……”洛宰相将朝中这些日子以來的变故一桩桩一件件禀告给秋风清裁夺。

“这些朕都知道了,幸亏无忧不顾危险前 ... 往战场大败邵漓,潜入邵漓军营将朕与安王救了出來,千里奔波,潜进东辰皇宫刺杀东辰帝后,又诛杀李锐,降服李涛,一路护送朕回宫。如此有情有义、智勇双全,当为天下人所敬仰!”秋风清深深凝视乐无忧,看着她消瘦的脸庞,以一种既幸福又怜惜的口吻幽幽诉说着他的真情。

“老臣代西秦百姓谢主子大恩大德!”洛宰相朗声说着,颤颤巍巍地跪下磕头,“恭祝主子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群臣跟着下跪,口中山呼“恭祝主子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洛相快快请起。”乐无忧心中微微泛起些许凉意,长命百岁……她连百天的日子都沒有了……扫视殿内,却无洛寒霜与秋落霞的身影,乐无忧心头突地一跳,失声道:“霞儿和阿洛还沒回來?”

洛宰相神色一黯,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那日……京城郊外,辰妃派人暗杀犬子与公主,他二人已经……”这也是李涛告诉他的,李涛只知道王猛派了人去截杀公主驸马,却不知道那些人手下留情,将二人给放了。

乐无忧身形一晃,踉跄着退了两步,双手死死抓住龙椅椅背,勉强站着,嘶声道:“是谁杀了他们?”

底下群臣绵面面相觑,官不知情,武将不敢说,一时间,朝堂弥漫着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阴云。

“给我查!参与杀害公主与驸马之人,满门抄斩!”好半晌,乐无忧才缓过劲來,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转眸去看秋风清,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想來是身子太虚,又被这个噩耗给震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