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虽是两败俱伤,魔教却灭绝了,中原武林虽也元气凋丧,最后终得复苏,这倒很像你和花容之战。

“武功高低并不能决定最后的结局,能最后站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许士杰经营不过三十多年,现今武林各门派已有一半落入他之手,武林中人却还懵然无知,魔教当年是武林各门派公敌。

“他却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大恩主,对付起来更为棘手,他其实已成攻一次了,他扶持奕琛篡位成功后。

“借凌峰之手已完全掌控了武林,即便少林峨眉丐帮也不得不虚与委蛇,无力相抗。

“奕琛与凌峰死后,他才失去掌控,只得重新策划布局。”

马如龙静静地听着,他对许士杰已了解很多,又亲见其人,却依然觉得他隐藏在层层迷雾后面,所知所见不过一鳞半爪,却已感惊心动魄了。

苦禅续道:“他若只是图谋武林,并不可怕,自有武林以来,有此图谋者何止成百上千,中原武林自有相应之道,无人能得其所欲。

“许士杰能得手一次,是因他把宝押在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奕琛身上,最终还是失手了。”但假若让他再得手一次,不但武林各派无力反抗,国家根基亦将动摇,我说他比当年魔教更为可怕,即在于此。”

马如龙点点头,他对宫闱权力之争不甚明了,也不感兴趣,但许士杰假若真能扶持一位亲王夺得太子之位,继而登上皇位,这份拥立之功足以让他在朝野上下呼风唤雨,假借皇权而攫取江湖,天下虽大,绝无抗手。

“各门派也只有乖乖臣服,更不消说现今武林的三分之二已落入他手,攫取全部那时不过是顺手推舟而已。

“大师,江湖与朝政历来两不相干,许士杰即便拿到整个武林,对国家又有何害?”

苦禅叹道:“是极,他若只是图谋武林,那只是武林内部事务,大约十五年前,他和还是太子的奕琛搭上关系,他和奕琛却都染上一种疯症。

“奕琛想抛弃家国,去海上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海盗王,他则染上了国王的瘾头,想当一个国家的国王。”

“国王?他想把国家一分为二,与奕琛各帝一方?”马如龙再次惊诧失声,苦禅笑道:

“他还没疯到这程度,何况奕琛非但精明过人,而且也是野心勃勃,焉容他有此异念,据说两人达成一个协议:

“许士杰全力助奕琛早登帝位,再全力助他扫平四夷,化为郡县,建立一个空前绝后的中原帝国。

“之后奕琛将动用全部国力,扬帆出海,征服大大小小几十个岛国,合而为一,立许士杰为国王,永为中原帝国藩属。”

马如龙道:“开疆拓土,扬我国威,于国于民也都是莫大的好事呀?”

苦禅瞅他一眼,皱眉苦笑道:“你少年心性,这样想也不为大过,若四夷可化为郡县,国朝太祖早就做了。

“若岛国可征,汉武帝唐太宗这些神武之君也早做了。

“倒不是说前人没做过的事后人一定不能做,若穷极武力,或许也能做到,但势必天下糜烂,疮痍深重。

“我中华帝国或许就此而亡,就像花容一样,并非战败而亡,而是力尽创重而亡。”

马如龙明白了,倒也不觉难为情,他对国家事务本来就一窍不通,而且也不想通这个窍,这自有李实那样的庙堂肉食者谋。

“你也别以为这是空想,他们已经实施了一部分。”

苦禅又道,“奕琛未篡位前,他从东宫侍卫中挑选了八千精兵,又私自打造战舰,扬帆出海。

“三年里他们真个征服了几个岛国,奕琛册封许士杰为国王,所以他现在的真实身份就是南洋某岛国的国王。”

“他真成了国王?”马如龙震惊得身子几欲腾空而起,“是的。”

苦禅也苦笑几声,“许士杰把奕琛比作唐太宗,自比虬髯客,又甘于

臣服,把奕琛哄得团团转,用国力为他打下一片疆土,不过这也是他们共同的巢穴。

“奕琛篡位后,因未得到调兵的玉符,帝位不稳,也计划好一旦事败,就逃往这个岛国,积蓄力量,卷土重来,被你和新月截住,为国家永绝后患。

“你上的那条海盗船就是按照奕琛在海中的座舰原样打造的。”

马如龙黯然神伤,他最怕提起的就是这件事,甚至不愿听到海盗船这三个字。

“你觉得他的属下称你为主子有些可笑吧,那还是他自谦,在那岛国上可是名副其实的国王陛下。他的妾室也都被封为嫔妃,据我所知唐门唐铃就是他的贵妃之一。”

“唐门唐铃?”马如龙早被震惊得麻木了,也不感到震惊了。

“是她,据我推测,你此番就是要去找她吧?你的路子对头。”

马如龙抬起头谛视着苦禅,有些心虚气馁,试探似地问道:“大师,我的事您也都知道吗?”

苦禅漠然道:“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我知道的一样不知。”

“主子,您该进膳了。”乐广小心察看主子的脸色,轻声道。

昨晚被马如龙大闹一场后,他们马上换了个地方,许士杰一直闷闷不乐,似有无数心事,连最善于猜度他心事的乐广也是一头雾水。

“不急。”许士杰斜倚在短榻上,“阿广,你还记得当年一直在李实身旁的那个神秘人吗?咱们查了他百年,却毫无端倪,昨晚暗助马如龙的就是他。”

“是他?”乐广皱皱眉,光滑如女人的脸上现出几道皱纹,“难道马如龙的后台就是宰相李实?”

“李实的后台又是谁?”许士杰哼了一声,“当然是皇上了。

这两人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后台,皇上离了李实,好像就不会当皇上了。”乐广早年就是大内中人,对宫闱内事知之甚稔,“那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吃不下饭了。”许士杰叹了口气,“马如龙一介后生,何况论数,要命的是皇上和李实这对对手。”

乐广一拍脑门:“难怪马如龙诡计多端,原来是李实教出来的好门生,可是不对呀,李实自到洛阳后,从没离过咱们的眼线,他和马如龙不该有何关系呀?”

许士杰坐起身道:“你真是榆木脑袋,李实的鬼门道多着呢,咱们盯了他八年,连表面上不知道的都不知有多少。

“他身边那个神秘人至今不知为谁,他把那要命的劳什子玉符藏在海盗船上,也是在咱们眼皮底下干的,咱们不也是没察觉吗?

“他暗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咱们当然更不知晓,我能栽培出一个凌峰,他当然也能打造出马如龙这样的奇兵对付我们。”

乐广连连点头,忽然想到一点:“李实不会武功呀?他怎能教出马如龙这样的高手?”

许士杰哼道:“他若想找个高手为他卖力还不容易,他身旁那个神秘人武功就绝不在我之下,他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乐广忙问:“是谁?”

许士杰沉吟道:“少林寺前方丈苦禅。”

乐广张大了口,半天才合拢:“不会吧,那老和尚圆寂后,可是在万人瞩目下火化升天的,还烧出舍利无数。”

许士杰又懒懒地靠在短榻枕上:“皇上驾崩都能弄假,和尚圆寂为什么不会是假的。

“你别看李实表面上正大光明,其实一肚子鬼点子,什么卑鄙伎俩他都能使出来,脸都不会红一下。”

乐广沉思须臾,忧虑道:“主子,若真是李实和苦禅在背后捣鬼,咱们胜算可不大呀,还是尽快把退路安排好。

“一旦事机不妙,就撤到海外去,可莫像奕琛他们那样。”

许士杰笑道:“事情还不到这地步,李实和苦禅也不难斗,咱们上次已经赢了一场,而今不过让他们扳平了,下次才是真正决胜负的一局。

“马如龙自负豪迈,约我玩什么人头豪赌,真

是小孩子把戏,他哪里知道,我天天都在赌,赌注是天下。”

乐广赔笑道:“那是,他一个孩子家,见过什么世面。”脸上忧容依然不减,许士杰拍拍他肩膀道:

“你放心,我从不做险事,退路早已安排好,时刻都畅通无阻,但我还是要再赌一场,即便输了。

“至少要杀掉马如龙,才解我心头之恨,他砸了我全盘计划,我非砍下他的头作尿壶不可。”

“许士杰苦心经营三十多年,不仅江湖中布满他的眼线,朝野上下也是盘根错节,若想连根拔除,波及太广,国势又将动荡不安。”

苦禅把他所知道的关于许士杰的事及种种利害关系都对马如龙说了,最后转达李实交付给马如龙的任务:

“你不单要拿到他的真凭实据,还要尽力拖住他,决不能让他逃往海外,此人不除,国难未已,斩掉他这个蛇头,他的党羽属下也就树倒猢狲散,不平自平。”

马如龙笑道:“大师放心,天上、海上他都去不成,他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地狱!”

苦禅谛视他有顷,叹道:“你可莫大意,你要孤军奋战,我不能留下助你,必须马上返回京城保护皇上和李相,以防许士杰狗急跳墙,再搞一次宫闱政变。”

马如龙点点头,苦禅这才把目光转向一直安坐倾听的三娘子,说道:“这孩子与我有缘,我要收她为徒,三年后交还给你。”

此语太过突兀,马如龙、三娘子均是一怔,马如龙旋即反应过来,改坐为跪,叩拜道:“我代她谢大师收录门墙之恩。”

三娘子本想出言拒绝,但看马如龙欢喜若狂的样子,无法启齿,身子却僵住了,马如龙一迭声催促道:“快,快拜师傅。”三娘子似乎迫于无奈,才跪拜下去,叫了声:“师傅。”殊无欢愉之意。

苦禅淡淡道:“你们回去道个别吧,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们。”

两人告辞出来时,已是三更时分了,淡淡星光下,夜雾弥漫,一路上,马如龙兴奋不已,三娘子却落落寡欢。

一回到住处,马如龙便拱手道:“恭喜,恭喜,这真是天大的造化。”

三娘子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潸然泪下,马如龙初始不解,转念间才明白她的心思,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道:

“你别这样,苦禅大师可是当世活神仙呀,他肯收你为徒,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运,你以后就和少林方丈是师兄妹了。

“你即便武功不济,武林中也没一人敢欺负你,何况他教出的弟子都是武林顶尖人物,有这样的师傅,对习武之人而言,就是一步登天。”

三娘子用力点点头,眼泪还是扑簌簌直落,胸襟皆湿。

马如龙被欢乐冲昏了头脑,此时冷静下来才明白:

苦禅收三娘子为徒,并非因甚缘分,而是认为三娘子是他的累赘,故尔出手相助,以便他能全力对付许士杰,尽管他不这样认为,但能拜苦禅为师,祖上积八代阴德是不够的,至少得积十二代以上,这样的机会焉能放过?

是以他虽也不忍离别之苦,还是笑颜相向,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三娘子也并非不知,一开始她就明白这是个交易,但他明白苦禅是为马如龙着想,心中并无怨意,能有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傅作自己的师傅,她明白这是什么分量。

苦禅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达二十年之久,在她心中早就是活神仙了,只是一想到还有三个时辰就要和马如龙分离,不免心痛如绞。

马如龙劝慰半晌,三娘子也便好了,两人相偎相依,情话绵绵,不知不觉已到午时,马如龙为她收拾号随身衣物,携她又到了苦禅下榻的地方。

苦禅也不多话,只向马如龙点点头,便携三娘子而去,马如龙驻足瞻望,跳动的心微微痛着,却也欢乐着,三娘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几次放缓脚步,想回过头来,但终于还是昂然直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