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园斗兽场中,观众们的心都悬了起来。

有些女眷甚至用丝帕遮住了眼睛,不敢仔细看下去。

大熊的扑击越来越有力了,它显得颇为焦躁,长满长毛的厚厚熊掌重重向对手扑击着,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前来挑衅的武士毙于掌下。

元怿却端然不惧,他是鲜卑皇室的子弟,六岁上才离开旧都平城,从小就喜欢打猎、搏兽,见的阵仗多了,自也判别得清楚形势,若不是徒手,他早已结果了这头大熊的性命。

可是,徒手毙杀这样的大熊,元怿并没什么把握,要不是他的卫队都在熊栏外虎视眈眈,做足了保护工作,元怿也会有几分害怕。

这头从高句丽深山里捕来的大棕熊,是一头成年公熊,体重至少也有五六百斤,站起来比元怿高出两三尺,奔跑时速度也很快,若不是转身不方便,身体笨重,它几乎每次都可以追上元怿,用那双可以击碎野牛脊背的大前掌,将前来挑战的元怿天灵盖拍碎。

元怿的背上渗出汗来,他与大棕熊游斗至少也有一顿饭时间了,可这头熊却根本没有疲倦的模样,相反,元怿的脚步放慢了。

他有些灰心地往熊栏出口且战且退,看台上的见元怿已经自行告败,不禁都交头接耳地惋惜起来,连公认狩猎本事一流的清河王也会认输,还有谁能对付这头大熊呢?

难道说。 自从孝文帝的儿孙们南迁到中原,他们就只剩下读书写诗唱曲儿地本事了吗?

元怿终于退到了熊栏门口,卫士们用长矛封住大熊去向,让元怿退了出来。

这头棕熊一早至少与十几个武士争斗过,一直没有落败,此刻洋洋得意起来,绕着兽场爬了半圈。 恰好到了宣武帝后妃们所在的主看台之下,宣武帝抱着幼子元诩。 对高皇后笑道:“这头畜生,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呢,哼,要不是你们都拦着,朕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

高皇后也迎合地笑道:“皇上虽说骁勇无敌,可万金之躯,不可轻动。 且看下一个武士如何……”

棕熊在kao近主看台的地方,突然人立起来,抚胸长声啸叫,吓得一干宫眷官眷花容失色,主看台上的几个充华世妇吓得连连后退,胡绿珠只觉得混乱中有人故意将她向台前挤去,她还没看得及看清楚推她的人是谁,只觉身体往前一扑。 竟然从台前一根貌似坚固的围栏处,直跌出去,坠入一丈多深的斗兽场。

眼前,是一双厚厚地大熊后掌,她几乎能闻见熊的气息,能清楚地看见棕熊那双血红地小眼睛……天啊。 这头熊刚刚俯下身体,离她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一丈远!

台上传来一个有些戏谑的声音:“怎么,贵嫔娘娘,你想亲自去搏这头大熊,当上我朝的第一勇士吗?”

胡绿珠来不及考虑自己腰背上传来的剧烈痛楚,她从长乐公主取笑的声音里明白了什么。

她怎么能随便相信那个**荡的皇女!

就算长乐公主因为夫妻关系不好与高皇后失和,她也是孝文高太后地女儿,是高肇的亲外甥女,是如假包换的高家人!

大熊摇头摆尾地向胡绿珠走来,还有一尺远。 它的前掌就可以举起来。 轻而易举地拍碎胡绿珠。

胡绿珠努力做出一副毫无恶意、绝不会冒犯它的和平姿态,可大熊仍然毫不含糊地走近她身边。 伸出了长长的粗糙而肮脏的舌头,似乎很想在她的脸上tian上几口。

生长武将世家地胡绿珠知道,棕熊的舌头,只要在人脸上稍微tian上一下,就能把人的脸皮揭走半张,那条长满又硬又小倒钩的脏舌头,也是棕熊捕食的利器之一。

而看守斗兽场的长矛武士却全都守在出口处,离她足有四五百尺,根本无法阻住她身边地棕熊。

绝望中,胡绿珠紧紧闭上了眼睛。

就让满城的女眷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下场吧,与高家作对的人,谁能够真的逃过那张幽暗的天罗地网?

风声响过,她只觉得自己身边多了两个人,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一下子揽入怀中,他的气息温暖而干净,胡绿珠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遗弃了她两年的丈夫,宣武帝元恪!

他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当众跳下看台,要救护自己的女人。

胡绿珠睁开了眼睛,宣武帝元恪将她抱起来后,一把推到了自己身后,竟然与那头大棕熊面对面相恃起来。

四周地看台发出了一片惊呼声,皇上,他以九五之尊地身份,居然情急到这个地步,难道胡绿珠这个命中注定会在半年后被祖制处死的女人,值得皇上以命相搏吗?

而不远处,建乐宫地侍卫统领杨白花也正在急赶过来。

杨白花本来站立在熊栏外围观斗兽的侍卫丛中,见自己的女主人竟然从看台上被人挤落到斗兽场里,他更不答话,双手一按同僚胡僧敬的肩膀,从近一丈高的栅栏上翻身飞入斗兽场内,他大约是得到了其父杨大眼的真传,奔跑速度有如野马,在宣武帝将胡绿珠推到身后的同时,杨白花也赶到了大棕熊的面前。

由于是随主人进入皇宫,杨白花随身并没有佩带刀剑,甚至连一把解手匕首都没有,见宣武帝和胡绿珠同时被笼罩在棕熊的前掌下,那双长满尖利长钩的大熊掌即将拍落,不是宣武帝,就是胡绿珠,肯定会有一个人受到伤害,这个剽悍过人的少年。 竟然一跃而起,飞起双腿,直踹在棕熊地心窝上。

虽然这头棕熊皮糙肉厚,一脚不会给它真正的伤害。 但棕熊这一早上已经被人挑拨得性情暴烈,眼见这个少年又来袭击自己,不禁怒气勃发,张开血盆大口。 狂吼一声,双掌连环飞轮般向杨白花袭去。

杨白花虽然在洛阳城出生。 又是镇南将军杨大眼的儿子,但他自幼跟着父母出镇在外,在秦州长大,洛阳人对他并不熟悉,眼见这少年竟然不畏生死,直闯进斗兽场去救驾,不禁又是敬佩。 又是担心。

面对棕熊的攻击,杨白花已经退无可退。

如果他往后退一步,棕熊就会伤害到宣武帝和胡绿珠。

而迎上前去,则是暴怒中力气比平时还要大得一倍的北方棕熊。

这位秦州少年的脸庞上,居然没有流lou出半丝惊惧,他再次飞身而起,闯到棕熊身后,右臂紧紧勒住棕熊的脖子。 左手居然用力探入棕熊张开地大嘴里!

左右看台的官员、将军和他们家地女眷们,都不禁惊呼起来。

谁都知道,棕熊的咬合力极大,连石头都咬得穿,更别说是一条人的肉胳膊了,虽说杨白花穿着薄甲。 可这软甲在棕熊巨大的啮齿下,简直比一张薄纸还不如。

胡绿珠平时以为,自己的勇气并不亚于男人,可面对这人熊厮杀的场面,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她退后一步,吓得紧紧抓住宣武帝的衣袖,却见她身边这位平时少言寡语地侍卫长杨白花,迎着愤怒的棕熊,不避而进。 紧紧抠住棕熊的舌根。 五指如钩,猛然把棕熊的舌头给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看台上再次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棕熊重伤之下,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声,双掌到处胡乱拍击,却失去了原先的威风。

趁着杨白花搏熊的时机,刚退出熊栏的元怿,已经带着长矛兵冲至宣武帝身边,将宣武帝和胡绿珠救下,扶出了斗兽场。

“给我上,乱枪将这大熊扎死!”元怿大声吩咐身边严阵以待地长矛兵们。

“不用了,我对付得了!”杨白花却拒绝了那些卫士们的帮助。

在杨白花左臂的夹击下,那头满身鲜血的大棕熊已经行动越来越吃力,随着鲜血从它的口中箭一般地喷涌而出,渐渐的,棕熊竟然放缓了挥臂动作,“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最后,猛然歪倒在地,再也没有争斗地力气。

整个斗兽场边,欢声雷动,这个名将杨大眼的儿子,果然勇猛过人,从前,秦州人骄傲地声称,他们的镇南将军的三个儿子,都是杨大眼与妻子潘氏所生,在父母自小进行的严格弓马训练下,这三个姓杨的少年,个个都是冠绝三军的一代猛将。

可洛阳人见多识广,哪里会看得上这么一个乡下少年。

不要说猛将如云的六镇兵,就是洛阳本京,也有无数以武力著称的名将。

但这个年龄尚不足双十的少年,居然能够做到尔朱荣、元怿、元叉他们都做不到地事情,徒手打败了一只几百斤重地凶猛大棕熊!

杨白花见这头棕熊口中出的气多,进地气少,遂退到一旁,慢慢解开身上弄脏了的软甲和外衣。

元怿不由得惊讶地打量了打量这个浑身是血的蓝衣少年,这孩子是他一手选拔出来的,可他原先并没有看出杨白花身上出众的武艺和镇静,看来,他以后不能把这孩子只当作一个小小的虎贲卫来使用,而应该把他提拔到更重要的位置上才合适。

刘腾匆匆地走了过来,也注意地看了杨白花一眼:“杨将军,皇上命你到御前听命!”

看台四下里,突然响起了卫士们大声而整齐的呼叫声:“揜于!杨白花揜于!呼呼,杨白花揜于!”

揜于?杨白花虽不是鲜卑人,却也懂得一些鲜卑语,揜于,在鲜卑话里是“猛兽”、“猛虎”的意思,看来这些卫士们对自己是真心佩服的。

他仰起脸,望见主看台上,宣武帝危坐正襟,胡绿珠却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