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这声好之后,哥俩互相对视一眼,微觉尴尬。

刚才的不快,还挂在元怿脸上。

他不理解,和自己手足情深的哥哥,怎么会为一个几年前还完全陌生的粗人说话?

皇上应该明知道高肇粗鲁无才、品德败坏,可还是一再将重要的职位、国家大权交给这不学无术的jian人。难道,他不想守护祖先们留下来的江山社稷了?

当年,在崔光等老师的教诲下,哥哥可是个志向高远的太子。

他想统一南北,想振兴大魏,想平定北疆,有着很多远大抱负,可登上皇位后,他好象只顾着跟元氏亲王作对了。

宣武帝走近清河王元怿身边,携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别生气啦,再怎么说,高肇也是朕的舅舅,朕有多想念为朕死去的高太后,就对高家有多愧疚……你当面揭他的短,不是让朕难看吗?”

听见皇兄温言相慰,当着众人的面,也算是给足清河王面子和台阶了。

元怿不好再和兄长僵持,只好淡淡地一笑,勉强应道:“臣弟不敢生气,是臣弟过于计较了。”

难道自己只能坐看高家势力越来越大?

看着元家的亲王一个个被排挤?

看着朝里正直有为的大臣一个个被罢免、被流放?

看着列祖列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毁在一个东夷秃头佬手里?

看着国家权柄被一群蠹虫把持?

听说,高肇已经开始到处卖官,州县一级的官儿统统标价一千两、二千两不等。元怿读的史书不少,知道只有在末世、乱世,才有公开卖官这等怪事。

想想道武帝、大武帝、孝文帝几代鲜卑帝王,夙劳宵旰,好不容易一统北朝、建立大魏,竟被个无德无才的外戚折腾到这个地步,皇上他自己就不着急吗?

忧重如山,何以解忧?

暮色慢慢从黄河上弥漫起来,慢慢从河滩头浸来,将整个马球场都笼入五色夕晖之中,球场上那群无忧无虑的贵妇和官家小姐们,已经娇喘细细,玩得十分开心热闹。

唉,还是她们活得舒服自在,整天只要学学怎么画眉毛,怎么贴花红,怎么减肥,怎么盘发髻就行了,用不着参与男人们的这些明争暗斗。

元怿的视线又追逐起马球场上那个面色绯红的女子。

她正手持他的玄星铁杖,以不可一世的豪情壮气,满场奔驰,唉,可惜了她如花之貌和一身本事,却只能以嫁人、以相夫教子为毕生事业。

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没有为女人心动,而今天,在北邙山下的无边暮色里,他的心沉醉了。

如能和这个绿衣女子一起,纵马山路,携手月下,那是怎样静美的夜晚、安逸的人生、迷幻的梦想,元怿深深向往着。

回去,他就要命人到胡府求婚。

元怿的心中,充满着少年人一般朦胧、甜mi而酸涩的情愫,那是他今生的女人,他要她,要她陪他走完这一辈子,他要给她无边的宠爱,是的,他并非大魏国的帝王,可他有着不输于帝王的权力和财富,他可以赐给她一切。

马球场上的女人并不象元怿想象的那样平静快乐,眼见绿棚今天已大获全胜,高夫人不由得欢欣鼓舞。

最近真是喜事连连,于皇后的儿子、皇长子元昌几个月前突然暴病而死,按次序,高夫人的儿子元俞成了皇长子,魏宫的宫规,皇长子满六岁,就可以立为太子,元俞已经五岁了,一年后他就将成为北魏皇太子。

半个月前,于皇后偶染风寒,本以为服两剂药就能好,没想到病越拖越严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几天来,于皇后水米不进,眼见口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于皇后若是驾崩了,高夫人肯定会被册封为皇后,想着当年坐着二叔破旧的马车初至洛阳城时的寒酸情景,高夫人真是喜极欲泣。

她,一个贫贱出身的东夷女孩儿,长到十岁都没穿过鞋,而今竟然能成为大魏皇后!

就连宣武帝的高太后,当年入宫为孝文帝生下了三个儿女,也一直只是个充华夫人,死后才被追封为皇后,没享过几天荣华富贵。

而高夫人呢,她即将成为大魏国母,后宫三千佳丽的统治者。几天来,一想到这事,她兴奋得连觉都睡不好了。

一声哨响,“长乐宫马球大赛”正式结束,绿棚以“九比一”的佳绩取得绝对胜利。

绿棚队员们的马前后相衔,率先走出赛场。

她们在宣武帝面前不远处,一并翻身下马。

跪拜君王后,宣武帝命人打赏,往绿棚宫眷的马上挂两匹锦、一提金。

高夫人笑着谢过赏后,抬起脸来,却意外地发现,宣武帝的眼睛没看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后。

高夫人循着宣武帝的视线看去,只见胡绿珠微微娇羞地低下头来,仍浸着细密汗珠的脸庞上白里透红,显得格外秀美。

该死的小蹄子,高夫人暗骂一声,脸上变了色。

她是后宫有名的醋坛子,仗着皇上宠爱和娘家的势力,除了于皇后,后宫的哪个女人也不放在眼里,岂能容得皇上当面欣赏宫外的美女。

下次再也不让胡绿珠参加马球赛了,高夫人恨恨不已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