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万寿节这日,皇帝在太和殿受王公大臣跪拜,行庆贺礼。皇帝仁孝,午时往寿康宫伺候太后晚膳,并于酉时在乾清宫设家宴。又过一日,便是中秋节。皇帝身穿月白缂丝片金边夹朝袍,戴松绿石朝帽,腰系白玉云龙纹朝带,领着百官,往月坛祭月神。

戌时初,皇帝摆驾回乾清宫,殿内设丹陛大乐,宝座前设有金龙大宴桌,左侧设皇后宴桌,右侧为太后宴桌,其余妃嫔则排序左右。御膳房依着往年旧例,贡上重余两斤的月饼,上面刻有嫦娥、月兔等图案。皇后率众妃嫔向皇帝、太后敬酒,行跪拜礼。阿哥所的精奇嬷嬷将大阿哥、三阿哥抱来给帝后、皇太后请安。

太后瞧着越发欢喜,难得夸赞道:“纯贵嫔生得好,瞧三阿哥的小模样儿,眉眼像极了皇帝。”青橙自生产后,便再未见过三阿哥,心里念得慌,当着太后的面,不敢表露,只是恭谨屈了屈膝,道:“谢太后夸赞。”

皇帝见她神色怔忡,知其心中所想,便笑道:“抱去给纯贵嫔瞧瞧。”伺候的精奇嬷嬷应了一声,连忙抱到青橙宴桌前,青橙愣了片刻,竟有些踌躇。

精奇嬷嬷笑道:“纯主子,快抱一抱,三阿哥朝您笑呢。”

青橙像是没了意识一般,将三阿哥搂在怀里,姿势僵硬,半响,心底才蓦然生出欢喜,薄雾朦胧,几欲落泪。皇帝瞧在眼里,便道:“就让纯贵嫔抱着吧,让她们母子也团聚团聚。”青橙忙福身道:“谢皇上恩典。”

太后亦是有过生养之人,深知其中苦痛,故并未阻拦。

品过月饼,内务府又呈上肥硕的大螃蟹,皆用新摘的蒲叶包裹,于竹笼中蒸熟,配以温热的绍兴黄酒,帝后妃嫔围坐,饮酒吃蟹肉,一派其乐融融之景象。待吃过蟹,侍膳太监又呈上苏叶汤,众人洗了手去过腥,便随驾移入庭中看戏赏月。

天际清澈,月亮圆如玉盘,几缕薄云轻轻游荡。散了宴,青橙微醉,坐了肩舆回翊坤宫。换下吉服,净了脸,海安端了醒酒汤来,笑道:“奴婢倒没看出来,主子的酒量可真真儿好。”青橙往大玻璃镜里瞧了瞧自己的脸,道:“耳根子都红透了。”喝过醒酒汤,想起厨房还剩许多鲜果和月饼,遂吩咐道:“你让厨子将剩下的吃食月饼总一总,都拿去分了罢。今儿除了直房看门的太监,和屋里守夜的宫女,旁的没什么紧要事,都不必熬夜伺候,你们自个寻些乐子好好玩一玩。”

海安道:“主子替底下人着想,宽待了她们,还不知她们放肆成什么模样呢。”

青橙两颊绯红,嫣然笑道:“今儿是团圆的大节气,谁心里没个挂念的人?闹一闹也好,总好过闷着难受。”海安“嗳”了一声,笑道:“主子说得是,奴婢这就下去吩咐。”稍顿了顿,又道:“若不然,干脆让厨子在后院里摆桌酒席,大家一齐说笑赏月,正得趣儿。”

尔绮正巧进屋,只听了半截,就乐得欢呼起来,道:“那真是太好了,奴婢入宫三四年了,还没吃过席呢。”海安眉梢一挑,撑着笑道:“瞧你没气性的,吃个席,就高兴成这样。”

青橙倒觉喜庆,道:“她的气性不错,我听着都欢喜。”如此,海安便下去吩咐,将前院的灯盏熄了大半,喊着众人高谈论阔的往后院聚集,果真摆了两桌席,席上有酒肉、鲜果、月饼及时兴糕点,摆得满满当当,众人行酒作乐,不亦悦乎。

皇帝连着劳累数日,强捱至散席,已是怠倦难忍。他回到养心殿,更换了寻常褂子,稍坐片刻,便有吴书来跪上前,轻声问:“请万岁爷示下,今儿是歇在养心殿,还是去长春宫?”皇帝倚在龙椅上,手捂了额头,顿了半会,才道:“起驾吧。”

数十名宫人在前面提着黄纱宫灯,皇帝坐在圣舆上,遥遥往翊坤宫望去,只见灯火昏暗,隐约可闻笑语之声,他心中纳闷,便道:“去翊坤宫瞧瞧。”吴书来就怕有此一出,从养心殿出来就一直胆战心惊,眼下果真如此,骇得他巍巍颤颤的躬身道:“主子,今儿是中秋,依着祖宗的老规矩,您得宿在长春宫。再说,皇后娘娘...”

皇帝双眼一瞪,道:“宫中规矩,朕比你清楚。吴书来,你脑子没长进多少,废话倒是越来越多了。”吴书来腆着脸笑道:“万岁爷,奴才既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总得守着本分不是...”皇帝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吴书来忙道:“谢皇上夸赞...”话音还没落,又听皇帝道:“不如你明儿就去旁处当差?”一语毕,吓得吴书来连忙引着仪仗往翊坤宫走。

至翊坤门,直房里只剩两个小太监,见暗处行来两个人影,连灯笼也未打,也不管来人是谁,便喝道:“翊坤宫已经下锁了,有事明儿再来罢。”皇帝走到哪里,向来都是大帮子人相迎,哪里受过此等待遇,不由一愣。

吴书来喝道:“小兔崽子哎,还不滚出来接驾!”

小太监听出是吴书来的声音,吓得半死,连忙开了柳钉大门,跪在地上自个扇嘴巴子,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帝摆了摆手,道:“罢了。”说着,已提步往里去。

皇帝一路行至庆云斋,竟无当值宫人。花厅和东间的灯已熄了,只西间还有微许光亮。廊下有个太监卷着铺盖半倚半坐着,见月下有人,先自个唬了大跳,轻斥道:“是谁?”待慢慢近了,方看清是皇帝,连忙跪下请安。里面值夜的宫女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瞪圆了眼,正欲开口说话,却见皇帝做了嘘声的手势。

掀起毡帘,进了西间,屋里点着两盏壁纱灯,帷幕低垂,她拢着一床青莲色的锻绸湘绣被子,朝里卧着。她还没睡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扬声问:“发生了什么事?”久久竟未听见有人回话,隐约有人影朝床榻走来,她脑中一轰,乍然从被中坐起,反身问:“谁?”

皇帝挑起帷幕,立在榻旁,微微

微笑道:“朕吓着你了?”

青橙见是皇帝,舒了口气,拍拍胸脯道:“也不叫人通传一声...”想着不对,又问:“皇上此时不应该在长春宫里么?”她青丝铺了半身,凝白的俏脸在光下散着润泽的华彩,衣带渐褪,露出滑润光洁的香肩。

皇帝轻柔的将她身前的垂发捋至脑后,掌心贴在嫩脂般的肩头,道:“家宴时,朕看你抱着三阿哥发呆,以为你心里不痛快,就过来看看。”青橙落寞道:“宫中规矩,我不痛快又能怎样?今日能抱一抱他,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睨眼盯着皇帝,道:“倒是你,中秋节晚上跑到我这里来,坏了规矩,让太后知道了,少不得一顿骂。”皇帝道:“朕让仪仗守在宫街上,身边只跟了吴书来,看过你,再摆驾长春宫。朕若有心瞒着,谁还敢嚼舌根不成?”说着就俯身去吻她的脸,手上也不忌讳,扯过衣带直往里头钻,不过半会,青橙就被他弄得气喘吁吁。

吴书来在外头喊:“万岁爷,时辰不早了,该起驾了。”皇帝正在兴头上,如被浇了一桶兜头冷水,要不是吴书来在花厅里站着,皇帝定会一脚踹过去。青橙心里虽不愿,到底没有法子,坏了祖制的大罪,她可担当不起,遂推了推皇帝,扭过脸道:“你去吧。”

皇帝侧身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朕答应你,等你晋了妃,就把三阿哥接出来,让你亲自教养。”自大清开国,能封妃的汗女屈指可数,且大多是有父母弟兄帮衬,青橙自知身份卑微,向来不敢过多奢望,骤然听得皇帝诺言,感动万分,不由窝在皇帝怀里,紧紧相依。

长春宫里灯火辉煌,宫婢太监无一不谨慎候命。皇后换了身淡蓝暗花的长夹衣,鬓着两支点翠镶东珠的凤头步摇,扶着善柔立在长春门翘首已盼。至亥时末分,才见御驾姗姗来迟。皇后率众人迎上前,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亲自扶起皇后,执起她的手往内殿走,笑道:“朕来得晚,让你久等了。”

皇后见他温情脉脉,不觉含了几分娇羞,道:“皇上近来劳累,真是辛苦,臣妾等一等又算什么。”皇帝听她知礼守节,懂得分寸,很是欣慰,颔首道:“你操持后宫事务,也很辛苦。”两人客气了一番,缓缓行至寝屋。

褪了衣衫,两人相交而卧,几乎没有多少前言,就直入重心。对皇帝来说,她是结发妻子,就如同祖制规定,中秋除了皇帝寝殿,必须宿在皇后宫里一般,他有责任施恩于她。虽是累极,可到底年轻力盛,足足弄了半个时辰,两人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