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钟粹宫门房的小太监疾步而来,愉嫔不喜有人叨扰,便喝道:“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小太监跪下磕了头,方道:“回禀愉主子,内务府传话,说皇上仁孝,为解太后秋郁之疾,特从明日起,在漱房斋唱戏三天。皇后娘娘有懿旨,请各宫小主同乐。”

愉嫔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小太监打了个千秋,躬身而退。芷烟道:“既是各宫主子都参加,想来必有盛宴。”愉嫔不紧不慢的往屋里走,道:“盛宴为虚,各宫邀宠才是真。”又浮起一丝笑容,道:“皇上跟前我是指望不上了,倒是太后…”

芷烟心思缜密,献计道:“阖宫同庆,宴席之上必是饕餮大餐。老佛爷身子不适,当食清淡。咱们不如备半盅汤粥,待用膳时敬献,即便老佛爷不吃,也是尽了主子的孝心。”

愉嫔深觉有理,道:“如此不错。”想了想,又道:“记得在粥里添两只燕窝,毕竟是老佛爷,清汤寡粥的,不够尊贵。”芷烟应了,道:“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免得明儿手忙脚乱。”

翌日大早,晨阳从琉璃峭檐之上倾泻,折出一圈一圈的金色光环,灼人眼眸。秋风已微凉,将几枝海棠吹落如雨,铺了满地的落英碎红。树下摆了数张案桌,以明黄绸布铺面,桌上的吃食瓜果皆依着品阶按次而设。席桌对面是进深、面阔各三间大屋的亭楼戏台,为重檐四角攒尖顶,正中挂有明黄四字的大匾——升平叶庆。

不过辰时,漱房斋庭中已坐满了妃嫔、太妃太嫔。太后姗姗而至,落了座,笑道:“让你们等久了,许久未出过寿康宫,不免穿戴了一番。”谦太妃眉眼和善,与一众的太妃太嫔起身行礼,陪笑道:“咱们也是享了太后的福,才能出门乐一乐。”

太后道:“可点了戏目?”

谦太妃笑道:“刚才南府的人呈上戏目,我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往年先帝爷在时,总爱听的。”太后叹了口气,道:“哪知才晃眼,就已此去经年,你我都儿孙绕膝了。”谦太妃握了握太后的手,道:“是我不好,惹出那些伤心事。”又笑道:“皇上既特意备了酒宴戏台,咱们就放心乐一乐!”太后笑道:“说得正是。”又命嫆嬷嬷拿戏目让皇后、娴妃、高妃、顺妃、纯妃各点了一出,接序扮演。

至午时,阳光渐热,王进保领着内侍用竹竿搭了幕棚遮阳。皇帝散了朝,稍稍处置了政事,便换了便袍摆驾漱房斋。皇后欲起身迎驾,皇上却已行至跟前,道:“都坐着,不必行礼。”他作了揖,笑道:“太后万福,众位太妃太嫔万福。”太妃太嫔们纷纷起身还礼,皇帝笑道:“今儿的戏,朕远远听着,倒十分热闹。”

太后笑道:“热闹好,抑扬顿挫,方能叫唱戏。”

到了晚膳时分,青橙往东配殿更衣,行至穿堂处,撞见皇帝也在,遂问:“你是在漱房斋用膳,还是回养心殿?”皇帝道:“朕陪太后用了膳再走。”刚才在外头,两人没得机会说两句体己话,此时躲在人后,便难舍难分了。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问:“坐了一日,累不累?”

青橙莞尔,双眸如寒星般凛冽透亮,像要望到他心底里去。她笑道:“坐着还累,叫台上唱戏的戏子情何以堪?”皇帝道:“凡夫俗子,如何能和你比。”青橙道:“我让尔绮熬了两钵红稻米粥,呆会子送来了,你也喝两碗。”

皇帝笑道:“宴席上山珍海味,你想吃什么没有?非得记着喝粥。”

青橙道:“常言道:老人喝粥,多福多寿,能扶病体增气力。”她俏眼睨着皇帝,道:“太后秋郁乏累,我是为太后预备的,见你来了,顺便省出半碗而已,别不知足。”他的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了几片碎叶,她伸手轻轻拂去,又整了整他脖颈下的龙纹锦扣,道:“这上头的针线好似有些松了,让司衾宫女给你缝两针。”

皇帝道:“晚上去你宫里,你给朕缝。”

青橙噘嘴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看着太后的兴致,非闹到夜里不可,我还要去瞧永璋,没得时辰做针线。”皇帝“呦”的一声,道:“你还讨价还价了。”青橙抬脸望着他,撒娇道:“我就是讨价还价了,你想怎样?”皇帝道:“朕自然不能拿你怎样...”却忽而将她一抱而起,惊得青橙几欲大叫,硬生生的忍住,压低声音道:“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叫人知道了...”皇帝打断道:“你要是声音再大点,估计外头的戏子都要听见了。”

东配殿的梢间与西耳房相通,隔着院落,正好与戏台相对。朝槛窗望去,后宫诸位皆背对着自己。耳房平素并未住人,只摆了些桌椅花架。皇帝将青橙放在靠墙的茶桌上,倾身而上往她的脖颈里亲吻,青橙左躲右闪,道:“会有人进来!”

皇帝哪里顾忌那些,手上越发重了,道:“吴书来在门口守着,谁敢进来?”青橙被他弄的发痒,伸手推开他,嗔道:“你倒是没什么,若是让太后知道咱们在这里...这里...”到底羞得说不出嘴,含糊道:“太后本就不大喜欢我,往后...”皇帝解开她的衣扣,将手伸进她的小衣里,道:“朕说没人知道,自然就没人知道。”

青橙不肯就范,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可他力气大得很,待肌肤相贴,只觉他的手掌像烧得猩红的炭火一般滚烫,似有将她燃烧。皇帝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道:“眼下可知道朕要拿你怎样了?叫你在朕跟前张狂...”青橙窘道:“你听,唱戏的声音没了,怕是太后传膳了。”皇帝囫囵应了一声,道:“朕还没去,她们不敢开席。”

娴妃见皇帝和纯妃的席位上空空如也,心中了然。虽太后叫了传膳,亦不敢让御膳房摆布。她向太后禀道:“皇上去了东配殿稍憩,臣妾已命人去寻了,请太后略等一等。”太后点了点头,朝妃嫔席位扫了一眼,看见纯妃不在,便问:“纯妃呢?”话还未落,青橙已从树后转出,神情自若的

落坐席位。

太后道:“纯妃,你过来。”

青橙心中咯噔一响,强自镇定的走到太后跟前,福身道:“老佛爷何事宣召臣妾?”太后冷声道:“刚才你去干什么了?”青橙唬了一跳,吱唔道:“臣妾刚才去东配殿更衣了。”

太后道:“哀家瞧你去了好半会,连皇帝也不见了。”

话里的意思,已是极为明白,只是没有挑破。青橙额上沁出微汗,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却有一只手斜入,一把将她稳稳扶住。

皇帝笑道:“朕刚才忽觉头昏,便去游廊外吹了吹风,皇额娘找儿子,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太后知道皇帝护着纯妃,当着众人不好拂他的颜面,遂扬起笑意,温和道:“能有什么事?哀家肚子饿了,你要是不来,娴妃就不肯开席。”

娴妃忙福身,道:“真是折煞臣妾,太后传膳,臣妾不敢不听,只是...”

皇帝甩了甩袖,道:“罢了罢了,朕知道你难为。往后朕不在,别死守着规矩,全权听从太后的意思便是。”顿了顿,又道:“传膳吧。”娴妃应了,忙下去吩咐。皇帝偷偷用手肘抵了抵青橙,眼睛却望着太后道:“纯妃说为太后准备了红稻米粥,请太后尝一尝。”

尔绮正巧端了钵子过来,听了皇帝的话,连忙跪上前道:“太后吉祥,太妃太嫔娘娘吉祥,皇上吉祥...”皇帝打断道:“免礼了,你起来给太后盛粥罢。”他知道尔绮嘴巴子伶俐,故意问:“你倒说说,为何纯主子让你做红稻米粥?而不是旁的?”

如此一说,倒让太后生出些许好奇。

尔绮机敏道:“回禀万岁爷,太后秋郁,宴席里又多荤腥,于养生无益。纯主子说,红稻米有健脾补虚、养血生津之效。当年河东总督田镜大人大病初愈,先帝爷便赏了红稻米,令他做粥以扶病体增力气,可见红稻米对养生实在有益。”见太后等人听得入神,她顿了顿,接着禀道:“此粥做起来也不甚容易,纯主子从昨儿开始就叮嘱着奴婢预备。先将红稻米洗净用凉开水浸泡了三个时辰,到了早上,奴婢用半夜熬的鸡汤过了油水煮开,再将红稻米放入,再煮开,估摸熬了半个时辰,又放了红枣和枸杞,接着用小火熬了一个时辰,方算好了。奴婢忙活了一整日,便只为着这两钵子粥,还请太后赏脸,尝一尝罢。”

听她说完,谦太妃先笑道:“早就听闻翊坤宫的纯妃娘娘蕙质兰心,今儿不必说她,只论她调教的丫头,就不同一般。”青橙忙道:“谢太妃夸赞。”太后也笑道:“不过是碗粥,竟不想如此讲究。”她望着青橙,满脸慈爱道:“难为你有此等孝心,能面面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