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贵人哪里肯受气,反手一巴掌回了去。这还得了,顺贵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像小时候欺负同宗的庶妹奴婢一般,扭住诚贵人额上发髻便胡乱厮打。诚贵人果然唬住了,除了双手遮面,一时竟慌乱失措。舒嫔平素气焰嚣张,此时也没了主意,连忙朝侍立太监喊:“快、快、快将她们拉开。”娴妃、顺妃在殿中闻见响动,扶着宫婢疾步行来,还未至门口,娴妃便喝道:“都住手!”众人齐齐福身请安,顺贵人对娴妃心存畏惧,便停了手。

娴妃道:“身为后妃,当淑慎柔嘉,岂可如市井泼妇一般,不顾皇家颜面!”

诚贵人发髻松散,鬓上珠花掉了一地,她哀声哭道:“顺贵人与我同阶,却受我的礼,我好生提醒,她却平白打我一巴掌。连太后、皇上都不曾打骂过妃嫔…她却…”说着,就嚎啕大哭。顺贵人倒镇定,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敢与娴妃直视。

娴妃冷冷睨着两人,心思千回万转,顿了许久,方朝诚贵人道:“顺贵人不守规矩,你大可告诉我,或是禀明皇后,这才是常理!岂容你去提点教训?依我看,你们两个都有错。”她简而言之,三两句便下了定论,又望了望旁侧的顺妃,道:“你记着,罚顺贵人、诚贵人三个月的俸禄,闭门思过十天,叫人仔细盯着。”

顺妃迟疑片刻,恭谨道:“是。”

诚贵人还想辩驳,娴妃却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扶着洛晴转了身,道:“我今日累了,都散了吧。”顺贵人知道娴妃袒护自己,甚是得意,狠狠瞪了诚贵人一眼,道:“在我跟前逞强,也不瞧瞧自个几斤几两重。”说罢,扶了扶鬓上绢花,携着宫人去了。

妃嫔们见形势不利,再加上诚贵人也不太得人心,围观者众,竟无人上前安慰。还是洛晴遣了宫人过来领着诚贵人进偏殿盥洗。诚贵人恨不得立刻拿刀子冲出去刮烂顺贵人一张臭脸,却到底不敢,只得恨恨将此仇记在心底,择日再报。

顺妃立在炕下瞧着宫人们依着位阶分拣内务府新贡的稀罕瓜果,娴妃道:“果子不多,并不够分,还想邀她们一起尝尝,却不想闹了一出戏。”顺妃温婉笑道:“你的好意是好意,是她们无福消受罢了。”又随手捡了炕几上的香橙,拿在鼻尖闻了闻,随口道:“我估摸着,适才的事,只怕顺贵人的错儿大些,你如此不分清白的惩处,后忧难测啊。”

娴妃一手搁在朱漆炕几上,镶翡翠玳瑁护甲轻轻扣着,发出“噔噔”的微响。她道:“顺贵人跋扈,诚贵人骄纵,我早想教训教训她俩了,今日之事不过是个由头罢。再说顺贵人,她毕竟是太后赏的人,我若挑白了罚她,可不是打太后的脸么?”

顺妃颔首沉吟,旋即笑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此事不消半柱香时辰,便在宫里传开了。尔绮出了趟翊坤宫,回来学模学样,当做笑话说给海安听,又叹息道:“真替诚贵人不值,吃了亏挨了打,还要受罚...”青橙无意听见只言片语,叫了尔绮跪在厅中,训斥道:“宫里的事情谁是谁非,你懂什么?顺贵人是太后赏与皇上的,自然要多留三分颜面。往后啊,这些事都不许你在翊坤宫里胡说,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咱们规规矩矩过咱们的小日子才是正经。”

她摆正脸色朝尔绮道:“你若总是不知收敛,屋里也容不得你伺候。”

尔绮连连叩首,道:“奴婢知罪,请主子饶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青橙宽厚,见她一张小脸唬得面色惨白,便缓了缓语气,道:“你可要好好记在心里,别好个两三天,又得意忘形。”稍一顿,便道:“好了,去厨房将牛奶酥酪端来,随我去瞧三阿哥。”尔绮连忙应了“是”,躬身退下。

连着两三日,青橙觉得身子不太爽利,且说过了月信之期已有大半月,她心有疑惑,遂宣了夏沉弈来诊脉。果然不出所料,夏沉弈跪地笑道:“恭喜主子,主子是有孕了。”青橙闻之甚喜,又仔细问:“我记得怀永璋时不仅吃不下东西,还腰疼,此次却症状全无,不会是宝宝有什么问题吧?”自从上回巡游时在宫外小产,她一直心有余悸。

夏沉弈宽慰道:“无碍的,人的体质会变化,并不见得怀孕时一定会反胃,早睡晚起,多补补身子,注意修养便可。”又道:“昨个收到急报,说简大人明日便可抵京。有纯主子周旋,果然事半功倍。”青橙越发高兴,思及简玉衡的病症,又忧心忡忡,问:“不知他身子好了没?”夏沉弈道:“既回了京,卑职便一定要将他治好,娘娘放心。”

青橙略略安心,想了一想,叮嘱道:“我有怀有身孕之事,烦请夏太医不要同旁人说起,总归等过了三个月,待胎脉稳了,再禀不迟。”后宫纷争险恶,夏沉弈心知肚明,也不多问,低声应道:“娘娘尽管放心。”

皇帝下了朝,往寿康宫请了安,径直摆驾到翊坤宫。仪仗皆候在院中,皇帝只身入内,见里外屋无人,就往书房走去。几窗澄净,掌灯前的最后几缕光辉淡薄的映在青橙身上,她持笔挥洒,专注笃定,却不是他初时见她的模样,那时是安逸祥和,眼下是从容不迫。

可是,无论哪一种,都能叫他抛却外头所有的纷纷扰扰,静下心神。

他缓缓的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她早就知道他来了,也不惊讶,温柔道:“是不是累了?”皇帝低低的“嗯”了一声,眯着眼用下巴摩挲她的脖颈,轻轻的摇着身子。青橙放了笔,握住他放在腰上的掌心,两人静静的站了一会,青橙悄声道:“晚点心备的是煮了羊肉面汤,还有三鲜饺子,都是你爱吃的。”

皇帝瘪嘴道:“又没有肉,怎么能叫羊肉面汤。”

青橙嫣然一笑,道:“好吧,看在你为国事操劳的份上,呆会子我叫尔绮再给你备一碟子酱羊肉。”皇帝满足的点点头,道:“甚好。”青橙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欲出去

吩咐,皇帝却不松手,依旧紧紧的环住她。他道:“别动,就这样再呆一会子,一会就好。”

用了晚点心,嬷嬷们抱了三阿哥来请安,两人逗弄许久,至亥时末分方歇。因屋里烧了地龙,又拢了数盆银炭火,青橙只穿了件薄纱荷绿色宽袍寝衣,襟带宽松,时而削肩微露,时而胸脯俏丽,光着脚丫子在厚毛毯上走来走去,嘴里嘀咕着什么,皇帝一点也不想听。

皇帝穿着明黄贡缎寝衣,侧身歪在床榻上,撑着脑袋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安寝?朕瞧着你白白唠叨有半刻钟了。”青橙坐在梳妆台前,反身问:“你没听见我说话么?道德堂的房间虽多,但地方小了些,我想往后头花园里拾掇两处地方,再建个小院子。”皇帝道:“庆云斋的工事还没完,即便你想建,也得等到明年下半年去。”

青橙起身爬上床榻,坐在皇帝身侧,道:“那可就迟了。”她才洗过香汤,身软温腻,颊边含晕,实在叫人按耐不住。皇帝长手一伸,将她搂到怀里,翻身而上,张口含住她的耳垂。青橙犹还沉浸在为肚中宝宝建殿宇的思虑中,待回神,皇帝已侵占城池,只差进攻了。青橙吓得身子乱颤,双手双脚的推他。

皇帝支起身子,喘息不定道:“怎么回事?”

青橙乘机溜开,道:“今儿不行。”皇帝以为她来了月事,顿时兴趣索然,又有些闷闷不乐,咬牙切齿道:“敬事房的人竟未知会朕,看来李玉是活得不耐烦了。”青橙听他又愤懑又哀怨,不由噗嗤一笑,扳过他的脸,道:“我没有来月事,我只是...”

皇帝急道:“只是什么?”

青橙仰头到他耳侧,悄声说了几句。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绽开,继而是欣喜若狂,道:“怎么不早些告诉朕?”青橙道:“我想过了三个月再开诚布公。”

皇帝知她所虑,道:“好,朕听你的。”又道:“如此说来,道德堂确实太小了些,你怀里身子,别操心这些。朕明儿就叫人先画出图纸来,等过了年,宝宝也过了三个月,朕再叫人修筑。”青橙点点头,两人又窸窸窣窣的说了半会,依偎着睡去。

诚贵人禁足十天,出门第一件事,便是去钟粹宫给愉嫔请安。愉嫔远比面上瞧的要有城府,她待诚贵人一如往日般亲厚,道:“那日若是我在,绝不让你白受委屈。”诚贵人觉得她是真心待自己好,不禁动容,连眼圈儿都红了。她道:“其实我也知道,皇上的心思并不在我这儿,可我毕竟也是个贵人,是正儿八经的宫中小主,凭什么让她来践踏?我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