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戴琨琨便回了老家参加公务员考试,家里人来接走了她所有的行李衣物,做好了不再回学校的打算,可以离校的日子不过还剩下三天。戴琨琨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肖如辰许多话,肖如辰一一都高兴地保证着答应了,戴琨琨才满怀心事地离开。

戴琨琨的离去让肖如辰又失去了一个可以商量和依靠的柱子,沉重的压力让她夜夜惊醒,辗转无眠。

三个多星期后,再次拨通那个熟烂于心的号码,肖如辰的声音都死颤抖的,夏安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但那明显的疏离感让肖如辰差点又放下了电话。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想见你,在子湖那边等你,好吗?”

沉默,开口,“嗯,我很忙,下午要陪许纯办留学的事,不能走太远,这样吧,我在门口等你。”

肖如辰的心往下沉,咬唇。十分钟后,夏安才姗姗来迟,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完美英俊的五官,迷人的微笑,夏安永远是那个最耀目的王子。肖如辰把手放在身后,低头看鞋尖。

“有事嘛?”夏安的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肖如辰耳边响起,仿若隔了千万年之久。

“没事……不,有事。”肖如辰狼狈抬头,抹额头上冒起的虚汗,怀孕后的身子总莫名冒冷汗,“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肖如辰看校门口来往的人怪异的目光。

“好。”夏安转身却是走向旁边的树林。

“等等。”肖如辰喊住夏安,“能不能不去那里?”

夏安温润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我没时间,就这里说吧。”

肖如辰看着嘴角疏离的笑,狼狈地跟过去,却无法开口。

“说吧。”夏安不耐烦地靠在木兰树下,抬头看头顶那朵洁白无瑕的木兰花,白色的花瓣干净洁尘,黄色的花蕊含着淡淡的幽香,那样的静美,却又那样落寞。

肖如辰深呼吸,想起戴琨琨一日几个电话的鼓励,“我……我,我……”还是无法说出口,他会有什么反应?像以前一样心疼地看她?冷漠地甩钱?不负责任地离开?

“你到底怎么了?”夏安不耐烦地蹙眉,拜托她不要用那种柔弱苍白的眼神看他了好不好,再看下去,他就要疯了,真的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了。

“我没事。”肖如辰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焦灼和痛楚,突然就说不出来了,现在说出这个还有意义么?他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快乐在一起么?他们能绕过许纯毫无芥蒂么?“就是想跟你说声恭喜,听说许纯要跟你一起去美国留学。”肖如辰擦了擦额头的汗,“再见。”

夏安就那样靠在木兰树上,看着她倔强地转身离去,手指缓缓掐进木兰树干里,久久无法动弹。

肖如辰去了市里一个很远的医院,听完那女大夫好一通挖苦后,开了一堆药,装在宽大的包里,一步步走回校园。夜晚蹲在厕所,一遍遍翻着那药,滴泪,最终又放进包里。第二天,依旧如此,第三天,终于,狠下心,撕开所有的包装,每撕一处就如同撕裂了心扉般,最后连疼痛都忘记了。

最后一天了,很多人都已经离校,明天,黄鱼,林雯,甚至夏安和许纯都会离开,肖如辰是后天的车票,她向来是最后的那一个。

最后的日子处理掉最后的麻烦,就是永久的离别和割舍。

一个人在宿舍不停地走动,一遍遍摁着那渐渐律动的小腹,泪水一滴滴滑落,却是无声的,本就不该来这个世界的生命,所以是个错误。阵阵绞痛,肖如辰躲进厕所,忍着呻吟和泪水,直到那抹殷红的血污从身体坠下,小小的一团血肉模糊的,那样狼狈血腥,却那样凄凉和沉痛。肖如辰一直看着那团血污,不敢打开水龙头不忍任他冲入那无边的深渊。孩子,她和夏安的孩子就这样扼杀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午后。7月1日,永久的沉痛日,犯罪日,追悔日。

爬上床,黑色的日子本里记上这沉重的一笔,然后抱着大笨熊哭着睡去。

肖如辰是被许纯摇醒的,宿舍的人都在,许纯说:“今晚跟我们曾经的联谊宿舍607最后的晚餐,如辰,快起来啦。”

肖如辰艰难地起身,往黄鱼和林雯,黄鱼躲闪地叹气,林雯不屑地翻白眼,只有许纯甜甜地笑。肖如辰面无表情,艰难爬下床,脚步是如此的重,但还是要强忍着不能让人看出什么。

黄鱼皱眉,“如辰,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会生病了吧?”

林雯冷淡地看许纯,“要是我脸色也差,什么狗屁联谊宿舍吃饭,我看各自鸟散了就完,玩什么恶心花样!”

许纯的脸色便不好看,“林雯,都毕业了,你怎么还老针对我?”

林雯挑眉,“哎呦,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嘛这么紧张,心中有鬼吧?”

许纯呼地站起,肖如辰见状忙走到两人中间,“别吵了,吃饭就吃饭,有必要这样么!”

林雯见肖如辰脸色实在不好,“啪”一声甩掉手里的小说:“肖如辰你就滥当好人吧,哪天人家给你卖了你还给人数钱。”

许纯当然知道林雯在讥讽她肖如辰一贯对她好,到底心中藏了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对肖如辰说:“如辰,你要真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肖如辰歉意地看林雯,又对许纯摇摇头,“我没事。”

黄鱼最近已经变得很沉默了,这时才开口,“没事就好,大家同室四年,还是开心点分别好。”

满意楼二楼包间,402和607第一次聚会的地方,气氛有些沉闷。大家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新鲜和冲动,敛去了激情和梦想的四年,大家都改变了很多。许纯坐在夏安身边柔柔细细低语,李跃站在窗户边抽烟,戴科依旧一副胆小懦弱的样子,缩着头坐在一角,黄俊生和黄鱼依旧续着五百年前一家的话题,马力是林雯认的大哥,两人一起交换着毕业后去向的地址和所有能联系的方式,路文成和郭峰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只有肖如辰乖巧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是忍着怎样一种痛楚坐在这里的,全身的力气已经被午后那团血淋淋的肉耗尽,所有的情感都埋葬在厕所黑熏熏的管道中,她根本就是个失去生命活力的瓷娃娃。她听不见他们说话,看不见夏安和许纯的亲热,没有了思维没有灵魂,只有无尽的悔恨、孤寂。

“喝一杯吧。”终于开始,有人提议。肖如辰猛地抬眼,一眼就望进对面那个笑若春风的黑沉眸子里,低头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灌下。

林雯皱眉拉肖如辰,“如辰,不舒服就不要喝了。”

许纯这时却娇柔地笑起,摇着夏夏安的胳膊,“安,这啤酒的味道好怪哦。”夏安什么都没说,拿了许纯的酒杯就灌了下去。

肖如辰的心缩紧,对林雯摇头,低哑的声音倔强地说:“我没事。”拿起啤酒干脆地灌下,清凉的触感能减轻一些心口的钝痛。

一次次碰杯,只要人跟她喝她就不拒绝,管不了未来,管不了身体,唯有用酒精麻醉。许纯笑得最甜,劝酒也最勤,一次次向肖如辰举杯,一次次向每一个举杯,最后娇软无力地趴在夏安怀里喘气,美艳的脸庞染上一层红霞。娇嗲的声音让每一个人都无法忽略,“安,你代表我们两个,敬如辰一杯嘛!”

肖如辰直直地看向夏安怀里的许纯,再看夏安,强忍着身子的疼痛站起来,扯过李跃面前的二锅头,满上,生硬地笑:“我敬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不管别人诡异的目光,仰头那杯火辣的白酒灌入撑痛的脾胃,放杯子,笑,“夏安,该你了。”

夏安推开许纯,站起来,乌黑的瞳仁看不清深度,伸手拿过二锅头,同样满上,却什么都不说,仰脖子全部喝掉。

肖如辰便得意地笑,笑得几乎跌倒在桌子上。林雯扶住她,“如辰,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肖如辰推开林雯坐下,“没事,兴奋的。”明亮的眼睛却因为酒精越发的亮,透明琥珀般看不清颜色,招呼依旧**的众人,“喝啊,你们都傻了?”

李跃看肖如辰再看许纯,抢过那白酒,就着瓶子就灌了半瓶,乜眼看肖如辰,“肖如辰,我笨蛋,没想到你比我还笨。”肖如辰哗地扔了碗砸向李跃,“滚,要你胡说!”

李跃变了脸色,连不胜酒力再次瘫软在夏安怀里许纯都坐直了身子,目光闪烁地看着肖如辰,肖如辰嘻嘻地又灌了口扎啤,才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他们,“你们都他妈的给我闭嘴!我肖如辰一生做事从来不后悔,谁他妈的后悔谁他妈的再说我傻说我混蛋,我就跟谁没完。”说完甩开林雯的手,腰背挺直地就出了包厢门,走到门口脚步却被不高的门槛一绊,差点摔倒,坐在门边的夏安第一个冲过去抱住了她。滚烫的身子火烧般灼烧着夏安每一根神经。

肖如辰回头甜甜地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推开,指着夏安又指着许纯,“夏安你听着,我不欠你的,你不用恨我。还有你许纯,我不仅不欠你,你还欠了我很多,所以,你也不要再恨我。此生,再也不见!”

说完不看众人一眼,直挺挺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