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丁香摸着黑走着,虽然孤身一人,山里的野兽禽鸟在她耳边嚎啼,但她为了逃跑赶路,脚 下生风一般地往前奔,直走到了天亮,才走出那狭长的山岗。山里的沙石路崎岖不平,而且路边荆棘丛丛,肖丁香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摔倒过多少次。沾满了泥巴的裤子撕开了一条口子,膝盖也在隐隐地作痛。她用手摸了摸,原来膝盖已经被石头划破,膝盖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

黎明的东方现出了一抹霞光,雨后初霁的天空是那么清爽明朗,山坡上的杜鹃花已经开始凋谢,布谷鸟唱着欢快的歌儿在头顶上飞翔,田垅里蛙声一片,给山乡宁静的早晨添上了一幅美妙的春景图。肖丁香吮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仍不知疲倦地向前走着。她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看到了一辆乌龟车在那不远处的山路上逶迤而行,她心中一阵兴奋不已。她摸了摸口袋里,把几张揉成一团的票子掏出来数了数,才五块钱。她要乘车到城里去,让相思冲和肖家湾的人永远找不到她。

肖丁香走到公路旁边等车。刚一屁股坐下来,肚子里“咕咕”直叫,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腹中空空,全身没一点力气了。她环顾四周,不远处田垅上有几颗红红的果子在他眼前飘动。她迅疾走过去摘下那几颗红果子放在口里咀嚼着。这是山里人最爱吃的野草莓。小时候,哥哥上山砍柴,总是摘很多的野草莓,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带回家给她吃。此刻,她又有些想念和哥哥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

肖丁香在路边等了很久,才看见一辆客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她分不清哪边是到城里去,从地上爬起来横在路中间招手。汽车司机紧急刹车,把头探出车窗外大声喝斥道:“你想死,到哪里去!”肖丁香吓得倒退了几步说:“进城里去。”汽车司机见是一个女孩子,声音稍缓和些说:“姑娘,你搞错了方向,进城是往那边。”肖丁香一脸害羞地走到路边,客车从她身边缓慢地开了过去。

肖丁香在公路边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阵子,一辆双排座朝进城的方向开了过来,肖丁香连忙走到路中间拦住。车上坐了两个男人,开车的是个中年人,面目和善,旁边坐的年轻人却是一脸**笑。中年司机把车停住问道:“姑娘,你到哪里去呀?”肖丁香说:“大叔,带我到城里去,我实在走不动了,我给你车钱,好不好?”中年司机二话没说,就招呼她说:“可以,不过我的车只到郊区,进城还要走十几里路。”肖丁香说:“大叔,谢谢您了。”中年司机说:“不用谢,上车吧。”然后打开车门让她上车。肖丁香爬上驾驶室的后座上坐下。

本来,那个年轻人是坐在前排的。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在后排,年轻人心中有些不平静了。他对中年司机说:“师傅,我坐到后面去,和女孩子说说话。”中年司机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便说:“你呀,像猫一样,闻不得腥味。警告你,可别动手动脚,不然我饶不了你!”年轻人坏笑着说:“放心吧,我只是和她聊聊天。”说完,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钻到了后排座位上。

一路上,年轻人对肖丁香殷勤有加,问这问那,然而肖丁香很少答理他。年轻人恭维说:“小姐,你好漂亮,到城里赚钱去?”肖丁香看出这个年轻人眼睛色迷迷的,把脸转向一边不吱声。年轻人见她有些害羞,又有意问道:“看你一身泥水泥汤,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被哪个男人欺负了?”肖丁香仍沉默不语。年轻人把屁股往肖丁香身边靠了靠,手却慢慢地抓住了肖丁香的手。肖丁香气愤地将他的手挪开说:“你自尊一点。大叔,停车,我要下车!”中年司机知道是年轻人调戏了她,便把车停住,转头对那年轻人说:“你这个混蛋,人家搭我的车,你就千方百计想占别人的便宜,你真不知羞耻。坐到前面来,快点!”年轻人只好又乖乖地下车,不情愿地坐到了前中年司机身边。

车子重新朝前开,之后便是一路无话。一个多钟头后,车子开到了郊区的一个养鸡场。

肖丁香快饿昏了,饿着肚子走了一夜山路,她已经精疲力尽,脸色寡白,虚汗淋漓,连打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中年司机替她开了车门,见她有些虚脱,知道可能是饿坏了,于是说:“姑娘,你还没吃早饭吧?”肖丁香点了点头。

“你等等,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中年司机跑到路边的一个餐馆内买了几个包子递给肖丁香说,“姑娘,快趁热吃了吧。”

肖丁香接过包子感激地说:“谢谢大叔!真是让您费心了。”她的话是那样真诚,但气息显得软弱无力。

肖丁香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几个包子吃得一点不剩。她实在太饿了,她吃得是那么津津有味,她的脸上慢慢地有了红润,她的精神也逐渐好起来。

中年司机说:“姑娘,你是进城找亲戚?”

肖丁香摇了摇头。

“那你进城干什么?连个包袱都没带。”

“大叔,”肖丁香眼眶内盈满了泪水说,“我是逃出来的,想到城里打工。”

“那你城里有亲戚朋友吗?”

“没有,我从没进过城。”

“那可要当心啊,城里骗子很多,还有人为了几个臭钱,昧着良心带‘笼子’,你人生地不熟,一定要注意。”中年司机顿了顿说,“这样吧,我有一个朋友在城里开了家酒店,酒店生意很红火,前些日子,他跟我打招呼,说他酒店要招聘几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我看姑娘脸蛋俊俏,做个酒店服务员应是足足有余,如果姑娘愿意的话,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看一看。”

肖丁香好像遇到了救星,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说:“大叔,谢谢您的关照,我真是遇到好人了,今生今世我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没关系,姑娘,你等等,我挂个电话就来。”中年司机说完,就起身去打电话。

一会儿,中年司机回来了。他笑容可掬地对肖丁香说:“姑娘,说好了,包吃包住每月工资五百元,过一会儿老板就过来接你。”

肖丁香全身血液里滚过一股热流。

半个小时后,一辆红色小轿车驶进了郊区养鸡场的大门前,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这男人头发梳得溜光,肩阔体胖,大腹便便,颇有几分富态,他就是红光大酒店的老板米跃进。米跃进手里拿着大哥大,口里嚼着泡泡糖,一副蹰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派头。

米跃进下车后,中年司机忙上前打招呼说:“米老板,你真是越来越精神,越活越年轻啊。”

“哪里哪里。老石,那个妞呢?”米跃进也许泡妞泡得多了,对小姐这词也就不会用了,显然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要见那漂亮的小妞了。

“看你急什么,”中年司机老石笑着说,“这姑娘刚从乡下来,身上还沾满了泥土,她是搭我的车到城里面来的。这姑娘从没进过城,但模样儿俊得没法说。我看她饿得怪可怜的,买了几个包子给她吃。她说她是逃出来的,但我问她为了什么事,她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我想她一定有什么伤心的事,你就照顾一下这个可怜的姑娘,让她到你们酒店内做点事。”

“好吧,只要人长得漂亮,我们酒店正差女服务员,既然老兄这样极力举荐,我一定好好安排。人呢,你把她叫过来,中午我请你们一起吃顿饭。”

中年司机走到车子前把肖丁香叫了过来。肖丁香未见过世面,看到那个派头十足的老板和那红色的小轿车,她心里怦怦直跳,脸上一阵潮红。中年司机把米跃进介绍给肖丁香说:“姑娘,这就是红光大酒店的米老板,他过来接你去他酒店。”

米跃进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肖丁香,好像要射穿她的五脏六腑似的。他在心里赞叹:果然俊美呀!他们酒店里还没有一个小姐能比得上这位乡下妞,如果稍加打扮,她绝对算得上云阳城里屈指可数的顶级美女。米跃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得脸上的几坨肉在不停地扯动。他拍了拍肖丁香的肩膀说:“小姐,上车吧,石老兄辛苦了,你坐前面吧。”

肖丁香从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她不仅没坐过这么豪华的小车,而且长到这么大,她连看都没看见过。她走近小车旁,不知如何打开车门。米跃进见状,连忙走过去为她打开车门。肖丁香有些心里发慌,上车时忘了把头低下,不小心头碰在了车门上边,额头上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坨,她尴尬地用手轻轻按着额头。

米跃进见她额头上红红的,故作关心地问:“不要紧吧,要不去医院看看?”

肖丁香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米跃进和肖丁香坐在后排,一路上米跃进问寒问暖,极尽关爱体贴之能事。

肖丁香揉着额头坐在舒适的车坐垫上,眼睛瞅着车窗外面,感觉到自己做梦一般。城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新鲜。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眼前一晃而过,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织,还有那行人道上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城里的世界真是太精彩了。

轿车旋风般驶过一条条街道,然后在一栋装饰豪华的大厦门前停住,米跃进笑着说:“小肖,我们酒店到了,下车吧。”米跃进告诉她怎样开车门。

肖丁香小心翼翼地下车,在酒店门前驻足了一会儿。抬头望着这栋高楼,看到那硕大的“红光大酒店”几个大字,在彩旗和霓虹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多么漂亮的楼房,多么豪华的酒店,她为自己能到这里打工而感到欣喜和自豪。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米跃进和老石已经走到前面很远了,她紧赶几步追上他们,登上了铺了地毯的石阶。走到大门前,服务生打开玻璃门,两位身材苗条、身着红旗袍的漂亮小姐温情地说:“您好,欢迎光临。”她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云。这声客套的招呼使她感到别扭而又新鲜。她在想:城里人果然彬彬有礼,难怪有人说,乡巴佬上街,脑袋都要看歪。真是一点不假呀!乡下人的生活和城里人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