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充足的大殿,阳光一样灿烂的铺洒一地,然而盛夏的骄热却仿佛被阻隔在外,空气里泛着阴冷。 洛梓轩寒着一张脸端坐在上,绣言、香雪和绿乔皆跪在下侧,我们妃嫔几个则站立在一旁,宸紫宫一众宫人亦跪了一地,除了我、凌月悠和绣言神色平淡外,余下众人的脸上皆带着惊惶。

“卫妃!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点到名的卫妃慌忙跪了下去,“回禀皇上,今日是凌妃妹妹邀臣妾们前来宸紫宫裳荷,天气热,所以梁嫔妹妹唤绣言煮了凉茶,而苏贵嫔想必是贪凉,多喝了冰镇的酸梅汤,再加上喝了绣言端来的药,才,才——”

她说得小心,知晓洛梓轩隆宠于我,所以言语间凡涉及到对我不利的事都换成绣言。 洛梓轩俊美如神祗的脸没有半分表情,冷漠的视线转向敏贵嫔,敏贵嫔亦忙不迭地跪下,“回禀皇上,卫妃娘娘所说并无半分偏差。 ”

“凉茶呢?”他一问,立马有宫人下去端了剩下的凉茶进来,早已候在一旁的太医赶紧接过来,细心地查看。 半晌,那太医战战兢兢地回道,“启禀皇上,这凉茶,并无任何不妥。 ”

我稍稍松口气,不是绣言,真的不是她。

“酸梅汤。 ”抿成僵直直线的薄唇吐出几个字,一旁的徳禄忙吩咐了两三个小太监去取。 经过太医仔细查看后,仍旧是六个字。 ‘并无任何不妥’。 洛梓轩剑眉微拧,正欲说话,恰在此时,内殿有太医来报,说是苏芸生的孩子流掉了,因误食红花。

洛梓轩紧握地手轻微颤抖,股股青筋暴烈。 想是气到了极处,然后他吩咐那几个太医再仔细地检查了凉茶以及酸梅汤。 但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并无任何不妥’。

大殿内的空气骤然紧窒起来,众人的心情均是忐忑难安,洛梓轩不知在想着什么,冷冽的眸光锁紧跪了一地的太医,没再说话,亦没有打算进去看苏芸生。

“太后驾到!”

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忽地打破这诡异地沉默,太后手持佛珠搭着王喜的胳膊快步走进殿来。 众人正欲请安,她忙不迭地摆手,问,“苏贵嫔怎样了?”

洛梓轩仍旧木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其中一个胡子花白地老太医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禀太后,苏贵嫔因小产。 身子有些虚,但已无大碍。 ”

“小产?!”太后的声音猛地提高,“怎么会小产?!哀家不是一早就吩咐过要仔细照顾着么?!你们都将哀家的话当耳旁风么?!”

“奴婢(奴才)不敢!”

太后一声冷哼,“张元!到底怎么回事?”

“回太后,贵嫔娘娘是因为误食红花才致小产。 ”

“红花?”太后似这时才看到我们,然后问了卫妃。 卫妃又仔细地说了一遍。 她关心愤怒的神色似乎都是真的,让我看得矛盾,明明是她希望我毁掉苏芸生的孩子,而这会子苏芸生的孩子莫名其妙掉了,她这一副悲痛地模样让我委实不解。

“你端给苏贵嫔喝的药是什么?”太后忽地阴沉了脸问绣言,绣言正欲开口,却被我抢了先,“回太后,那药是绣言担心我整日贪凉吃太多酸梅汤闹肚子,所以一早就去太医院拣了药。 整日熬了备在那儿。 而且。 刚才是我让绣言端来给苏贵嫔喝的。 ”

“徳禄!”洛梓轩忽然出声,太后要问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 我坦然地看着他们,没有丝毫惊慌。 我早说过,这药是绣言每日晨起就会熬好,而她亦不知晓今日苏芸生会来,所以她不可能提前在药里放了红花,更何况,没有我的授意,她不可能会自作主张地想要毁掉苏芸生的孩子。

“回禀皇上太后,这药里含有大剂量的红花——”

“怎么会?!”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洛梓轩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我的目光复杂,太后陡然厉声,“绣言!”

“奴婢冤枉!”

“冤枉?那么告诉哀家你冤在何处?!”

“回太后,奴婢确实不知那剂药里为何会有红花,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这次是洛梓轩一声怒喝截断绣言地话,她猛地伏下身,颤声道,“奴婢瞧着梁嫔主子近日嗜睡,贪凉,喜酸,恐是有喜,所以奴婢又怎么会这样糊涂在自家主子的药茶里添红花。 ”

众人的视线突然移至我的身上,带着或艳羡或怀疑的光芒,我的手也不禁流连在小腹上,洛梓轩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我面前,表情虽然仍是一成不变地冰冷,但黑亮眼睛里却冒出微微欣喜的光,他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后,立马招来太医。

张元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腕上,眼睛微眯,半晌,他收回手,满眼的喜色,“恭喜皇上,贺喜太后,梁嫔主子已有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 ”

真的有了?我有些茫然的对上洛梓轩的眼,却发现他眼里的欢喜翻天覆地,紧紧地握住了我地手,侧头,却看见太后疲惫满满地眸子,闪着欣慰的光芒。 这事情太过蹊跷,太后似乎要针对地并非绣言,但,到底是谁?

“还有谁碰过那药?”

“回皇上,奴婢去厨房拿凉茶时,凌妃娘娘的丫头绿乔是与奴婢一道去的。 ”

“绿乔?”

“奴婢、奴婢绿乔参见皇上。 ”

洛梓轩正欲说什么,凌月悠忽地跪下身。 倾城眉目透出异样的讥诮寒光,一眨眼,似乎她又回到当日在宸紫宫挑衅我地模样,“那红花,是我让绿乔放进去的。 ”

我瞬间傻眼,凌月悠,她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承认?

“凌、月、悠。 ”洛梓轩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咬出。 她却是看着我笑得讥诮。 “梁嫔姐姐你还真是好运呢,原本想假借你这地儿害得苏芸生流产。 以为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即使要怀疑也定不会算到我头上,却不想千算万算,到是漏掉了这个可能性,你怎么能那么巧就有喜了呢?早知道,该是让绿乔在凉茶里也搁些,也不枉我这精心的演了这大半天的戏。 ”

凌月悠。 前一刻还说着要污蔑我的人,怎么只一眨眼,她就把所有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抗,还故意做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毫无顾忌地话?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加害你么?——呵!因为轩对你的宠爱太浓厚!私自去天牢换了梁迟萱,他竟也没有对你做出任何责罚,却因着我‘帮’你一次,罚我在冷宫好好地呆了几日。 那冷宫的荒凉,直到此刻还让我心有余悸。 明明是两人做错事,怎么能让我一人独自去‘欣赏’那样的风景呢?所以——”

“够了!”我蓦地打断她的话,这样的凌月悠,与刚才和我在水榭里对话的凌月悠差距太远,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微侧头。 然后撞见敏贵嫔唇角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地手无意识地收紧,纪梓延,说过放我们彼此自由的纪梓延,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洛梓轩轻柔地揽着我的腰,目光却是灼烈地看向凌月悠,许久许久,他都没有说话,他看着凌月悠,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舍不得么?舍不得这个他唤她‘夕颜’的女子?舍不得她有别于轩盟国女子纤纤闺秀的大胆无拘无束作风?舍不得她身体上自由的活力?舍不得她那些婉转奇异的曲子?

我地心忽然轻微的刺疼,一侧首。 在回廊上辗转的盛夏火热阳光忽然晃进眼眸。 脑袋一阵晕眩,大殿里的人影忽然都重叠起来。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凌月悠忽然抬头,看着我lou出一朵忧伤的笑容。

忧伤……?

浓黑梦境里,凌月悠眼眸里划过地那一丝浅淡忧伤,精致唇角边的那朵忧伤浅笑,如同潮水一般覆盖我的整个梦境。 她在内殿外看着我轻柔的笑时,

眉目间透出的异样坚定,我这才看清,那坚定,也带着恍惚的忧伤。

醒来时,已是月上半空,内殿里一片昏黑,只一支小烛燃着,昏黄的光亮照着绣言疲惫的侧脸。

“皇上呢?”视线在内殿来回转了个圈,却没有半分洛梓轩的影子。 绣言端了水过来,却是答非所问,“主子您刚醒,喉咙一定干渴得厉害,还是先喝点水润下喉咙吧。 ”

我定定地看着她,耐住性子又问了一遍,“皇上呢?”

“皇上、皇上在翠微宫。 ”

我沉默地接过水,沉默地喝了一小口,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洛梓轩没留在宸紫宫,失望是一定有地,但想到苏芸生刚小产,而以后她都不可能有孩子时,竟也浅浅对她生出同情。 默了会儿,我问,“凌月悠怎样呢?”

“皇上本是打算降了她地位份,但太后认为她害了轩盟国皇嗣,罪不可恕,执意要皇上遣她去冷宫。 ”

“皇上答应了?”

“是。 ”

“他糊涂了么?”他不是还要顾忌着朝廷上凌家的势力,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将凌月悠降位、撵入冷宫?

“皇上原是不肯地,可太后复述了一遍她的一句话。 ”

“哪句话?”

“早知道,该是让绿乔在凉茶里也搁些。 ”

我的手腾地抚上小腹,想着凌月悠刚才眉目间蔓延的讥诮寒光,心有余悸。 但是,仔细想来,却又发现今日下午发生的事太不对劲,原本一心只礼佛,不问后宫世事的太后怎会突然来了宸紫宫?而凌月悠又怎会那么轻易的承认?绿乔若是真往药水里放东西,绣言又怎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

“绣言,那日,太后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