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低垂,灰暗的天空乌云沉沉,高空闷雷滚滚。我低着头无意识地朝前走着,心里依旧酸楚难当。虽然把话都说开了,可依旧无法如此轻易地就此忘记,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温温暖暖的笑容,根植入髓,他应该一直都会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

突然有衣衫褴褛的人伸手在我面前,抬头看去,尽是乌黑的面孔,纠结着难以言说的苦痛。

随身没带银两,我只好拿下头上的碧玉簪递到那老婆婆的手中,问道,“你们都是从涠洲来的么?”

那老婆婆听我问起,轻叹一声点头,旁边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拉紧她的胳膊,“奶奶,饿,饿。”老婆婆摸了摸孙女的头,抬头看我,目光复杂,一大滴泪蓦地从眼角落下。

我大恫,涠洲的水涝果真那么厉害么?这么多的流民涌入京城,朝廷竟也没施粥赈灾,只任他们在京郊自生自灭,洛梓轩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满腔的怒火陡升,已顾不得自怨自艾,飞快向宫门跑去,我听到天空中有无限凄凉的鸟叫声,有表情淡漠的流民的哀痛目光一路追随,那目光攫住我,使我的心轻微的泛疼。

远远地看到朱雀门外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徳禄在外焦灼不安地来回走着,见到我,忙不迭地跑过来,只连连道,“娘娘,您可是回来了——”

“皇上呢?”我不耐地打断他,脚步不停地朝马车走去,徳禄还未答话,帘子忽地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洛梓轩邪魅的脸上挂着淡淡讥讽的笑,“见完情郎,舍得回来了?”

我怔住,满眼的惊诧,一旁的徳禄却是煞白了脸,躬着身子退开几步。默默对视半晌,我敛了情绪,上前几步,在马车前站定,仰头看他,“你不拉我上去?”

洛梓轩讶异地挑高眉,我又道,“我们不是要相互合作么?我给你想要的,你也无须再多管我的事。”

洛梓轩的眼睛微眯,犀利的目光锁定我,我亦盯紧他,无谓的姿势。我已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上官本是我心内最柔软的一根弦,一旦触及他,我所有的刺都能化作柔软的水,然而,当我自愿将上官从心里拔除的那刻,便再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这两年来,我已做够心思歹毒的梁妃,突然想做回笑容清暖的小沐儿。只待揭开困扰我多时的秘密,应了与洛梓轩的交易,这四面红墙,便再也不是阻隔,我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我看到洛梓轩清亮的瞳孔里映出神色越变越柔和的自己,接着,他伸出手来,修长白净的指尖,我略微迟疑,缓缓地覆上他的手,他猛地收拢,掌心的浓烈暖意便一路烧过来,漫至心底。

我有刹那的恍惚,似乎心底枯萎的蔷薇在缓缓苏醒。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鞭子‘啪’地一声落下,马车便飞驰而去。车厢内有些暗,我看不清洛梓轩的表情,踌躇许久,终道,“皇上可知近日有大量的流民涌入京城?”

良久,只听到洛梓轩一声轻笑,语气轻蔑道,“朕的梁妃何时如此关心民生了?”顿了顿,他又道,“朕记得出宫前,朕警告过你,见了文渊之后,午膳前朕能如愿看到宰相送上来的折子。”

“你指的是关于涠洲流民之事?”

“你说呢?”洛梓轩忽地凑近我,黑亮的眼眸闪着浅浅怒火,我不安地往后挪了一步,背抵着车壁,他却又回身坐好,语气淡淡,“明日早朝,若朕仍未看到宰相的折子,梁迟沐,你知道该是什么下场。”

该是什么下场?我忽然觉得胃里难受,低下头,却瞥见系在手腕上那枚碧玉坠子。所有人见到这枚坠子时,均是惊诧的表情,这坠子……怎会在你这儿?这枚扇形碧玉坠子到底与‘魔昙门’又何渊源?

脑中忽地闪过东方邪森冷的脸,“与之交换的条件是,九龙环佩。”

“九龙环佩!”禁不住低呼出声,那杯茶莫不是就为了提醒我,东方邪已等不及要拿到九龙环佩!心里一惊,洛梓轩阴冷的声音又响在耳侧,“你提到九龙环佩做什么?”

“没什么。”

此刻绝不是提起九龙环佩的好时机,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满心的慌乱,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到了御书房时,天已是黑透,洛梓轩只叫徳禄送我回梁沐宫,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大殿内,依稀站着一个人影。我却没了心思猜他是谁,甫一踏进梁沐宫,绣言便迎上来,笑容暖暖,招呼着宫人伺候我梳洗。

泡了个舒服的澡,疲乏确实减了不少。宫人熏了炉安然香,清淡的香味使人全身心的放松。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绣言煮的百合粥,余光却瞟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轻叹一声,放下粥碗,问,“你想说什么?”

烛火在她的脸上颤了颤,她道,“娘娘,今日晌午,敏贵嫔——”

“行了。”我抬手打断她,“本宫今日累得很,不想再烦恼那些事。明日再说。”

“是。”

大殿回廊下宫灯明亮,一抹浓黑的影子闯入我的眼眸,我微微皱眉,问,“小福子还在殿外跪着?”

“是。”

呵!这奴才倒是很懂得使‘苦肉计’来表明忠心!我站起身,朝内殿走去,绣言正欲跟来,我抬手制止,“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会。”

躺在**,竟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上官昊和梁迟萱的脸竟不约而同地在脑海中回显,使我又禁不住大段的回忆从前,回忆笑容温隽的杏花少年。内心戚戚,索性起身,一推开窗户,便是一望无际的墨黑苍穹。

一弯残月挂在半空,乌云遮蔽大片的清幽光芒。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坠子,忽然想起洛梓轩明早要看到令他满意的宰相的折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出去,走近几步,一直跪着的小福子才发现我的身影,忙不迭地请安。

我摆摆手,冷声道,“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马上出宫去宰相府,告诉宰相大人,涠洲之事,乃关轩盟国百年社稷,他若不想坏了名声,明日早朝上一份‘忧国忧民’的宰相应该呈上的折子。”

“可是娘娘,宫门已关——”

“本宫说的是早朝。”

“是,奴才遵命。”或许多日未曾进食,小福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我道,“起吧,去看看小厨房还有些什么吃食。”

小福子身子一震,抬头看我的脸上弥漫着惊惧的神色。我微勾唇角,看来我飞扬跋扈的梁妃形象已深入人心,和颜悦色竟也让人感到害怕。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庭院里很安静,几棵海棠树妖娆的花朵在月光的沐浴下,竟显清灵。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态越来越平和,正仔细地思考着连日所发生的事,却冷不丁地撞上一堵厚实的墙,鼻头一痛,抬头却撞见一张笑得无邪的俊脸。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