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十五年。春。三月初九。黄道吉日。他的大婚之日。

夜。三更时分。

他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夜风寒凉,更吹得头疼。徳禄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护卫着,“皇上,三更了,梁沐宫的人怕是该等急了。”

他冷眼一瞪过去,徳禄讪讪地闭了嘴。梁迟沐。他的新娘梁迟沐。梁相千金!他的眉头微微拧紧,然后轻叹口气。这么多年,他都熬过来了,何苦如今又违逆他们的意思?不过小小一个女人,能xian得了什么风浪?

他踏进新房时,宫人已尽数退下,他的新娘安静地坐在床沿,只是红盖头早被扯下。他微微讥诮地上扬唇角,这个女人,倒有些意思。他缓缓地走近她,烛火映着的侧脸,乖巧的弧度,睫毛虽短但胜在浓密,脸上点点粉嫩胭脂,宛如一朵清甜茶花。

他正打量着,她忽地抬头看他,他这才看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隐盛着浓浓怨恨,虽竭力在压制,但他已完全的感觉到,一股不耐之火自胸腔陡升。唇边的讥诮笑意更浓,梁林夏,竟是送了一个不肯迎合朕的女人么?她却忽然牵开唇角,清淡如梨花的暖暖笑容,她站起身,端了两杯酒过来,递与我,“夫君,我们的交杯酒还没喝呢?”

娇羞的芙蓉面,映衬着淡白的梨花笑容,他忽地觉得心神荡漾,脑中一根弦‘啪’地一声断掉,唇边的笑容忽然变得柔软。

两条相交的胳膊,温暖烛火,他看着她娇羞的芙蓉面,仰头一饮而尽。当真是上好的‘液明珠’。他的头却忽然晕眩的更加厉害,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她清丽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被剥蚀掉,忧伤的模样。

醒来时,身边已没了她。薰衣草的香气萦绕鼻尖,他微微皱眉,xian被而起,发现摊在锦鸾红被上的那块白布,殷红的,干涸的,血迹。

有宫人进来侍候他梳洗,他问起,小太监只答梁妃娘娘一早就去宁懿宫请安了。他的眉又一次不自觉地拧紧,恰在此时,她忽然回来了,见了他,也乖巧的福身行礼,接过宫女手中的锦冠袍带,柔顺地替他整理着。

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她垂着头,面容安详,纤细白皙的手指抚过他的肩头,他心头一暖,如殿外透进的阳光。她替他系着紫金锦冠的带子时,压低了声音问他,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不解地挑眉,她续道,迟沐亦有自知,皇上厌恶宰相大人,这场大婚,您也是逼不得已。不过,皇上您也知道,当今的朝廷,梁相的话亦是比皇上重上几分。我只要表面的恩宠,您也乐得清闲,无需与您厌恶的人同床共寝。

这番话,她用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他却听得火起,她凭什么说他厌恶她?她又知不知道昨晚那清甜笑容已映入他的脑里,他亦是准备好好呵护那样清暖如梨花的笑容?

他眼神一暗,猛地抓了她的手臂,她微蹙眉,有嫣红的血迹透出来,他一惊,那白布上的血迹难道是她划破自己的手臂留下的?她很快恢复镇定,拂开他的手,唤了绣言。他亦挥手示意宫人退下,他看到她的丫头从容不迫地帮她拆了白纱,换上药,再仔细包好。

他冷冷一笑,原来,她是不想嫁给他的。他没说话,出了房门,才发觉殿外阳光刺眼,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温暖。

以后的以后,他给她最好的,隆宠于她。只是,他也渐渐将大婚之夜的那个清暖笑容的她埋葬在记忆里。不再提起,便不觉得心疼。他放任她在后宫里横行霸道,与她人前做戏。只因为,戏里的她是那样美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只映满他,只简简单单一个他。

他放任自己沉醉于这样的虚幻里。

人后,她藏起所有的笑容,周身布满利刺。冷眼斜观他。他真真恨极她这样对他的熟视无睹,却碍着皇帝的面子,他怎么能首先向她屈服?于是唇角挂上轻蔑的笑意,连眼神亦能变得冰冷。

后来,苏芸生进宫,她笑起来时清甜如茶花,那时阳光晃眼,他以为他又看到娇羞如芙蓉面的她。他在寂静的黑夜里,拥着她,却想念那个清暖笑容的她。

诱惑她做交易,原本只为更多的亲近她。那时的他,已传了密旨去边关。直到上官昊回京,她私自出宫,他怕她遇上危险,派人跟了去,才知道她的忧伤满满的围绕那个男子,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杏花少年!

那天,他在梁沐宫喝了许多的酒,她的贴身宫女瞒着他,告诉他她偶染风寒,在西殿歇息,他亦不说破,只管喝酒。她回来,见到他,亦不惊诧。从从容容的与他周旋做戏。宫人退下后,她立马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他内心恨极,终皱了眉,狠声问她,你就如此厌恶朕?

她亦是没有半分笑意地回他,迟沐以为没有外人时,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他是真的气得不清,冷言冷语,连带挖苦,连带讥讽地激怒她。最后他提到苏芸生,以为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妒意,她却狠狠地摔了杯子,只为一个,上官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