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如愿看到纪梓延担心害怕的神色,他的眼底仍旧是一片浓黑,目光灼烈,似要将我燃烧至虚无,有那么些恨,一点一滴的从他的眉目间渗透出来。

“小沐儿,我说过再不放你离开,死亡,亦然。 ”

我拿着剑的右手轻颤,纪梓延,他果然疯了,可惜——我忽然低低地笑出声,麻木,空洞,诡异的笑,如同那个红莲绽放满地的夜——被折磨了这么些天,我的精神也快接近崩溃,疯,也只是一刹那的事。

我妖娆地看着他笑,“死亡亦然么?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

“不!”

“小沐儿!”

两声惊呼伴随着我一同落下,微张开眼,是蔚蓝的天,明晃的赤金光线,妖娆红艳的海棠……还有我嫣红如花的血液。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我能让真正离开纪梓延的,唯一办法。

脖颈间一片温热的湿润,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意识失去的刹那,我终等到那双温暖而颤抖的手狠狠地揽紧我的腰,安心的闭上眼,唇角边还留着一朵若有似无的花。

醒来的时候,月上半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依然是那间客栈厢房,有淡淡的安息香弥漫在空气里,没看到纪梓延的影子,梁迟萱头枕着胳膊假寐着,我微微松口气,微侧头。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颈间冒出,轻轻地一声呻吟,立马惊动浅眠的梁迟萱。

“很疼么?”她沁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我的颈间,心疼的语气,我用力地扯了抹笑,张嘴想要告诉她我想喝水时,喉咙里却奇异地发不出任何音节。 只剩下沙哑的嘶嘶声。 我惊恐地瞪大眼,梁迟萱慌忙安慰道。 “小沐儿别急,大夫说你割损了声带,只要细心调养,一切都会好的。 ”

我地声带……被自己割损了?!

不!怎么会这样?!我狠狠地抓紧梁迟萱的胳膊,她地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会好的,小沐儿。 一定会好的。 ”

我的眼泪亦狠厉地砸下来。 这十八年来,即使上官远赴边关,我无奈的替姐入宫,阿香梦魇的生生纠缠……我都没有流过那么多泪,如今,因为一个纪梓延,因为一个说爱了我等了我十五年的神秘‘故人’,我竟然让自己所有地坚强轰然倒塌。 冷透骨髓的梁迟沐已变成被眼泪侵泡的脆弱女子。

“小沐儿,喝点水。 ”梁迟萱端了一小茶杯水喂到我嘴边,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再刺激我,我牵牵唇角,示意她再递得近些。 梁迟萱一阵欣喜,慌忙小心的喂我喝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一直滑下,润湿干哑的嗓子,也润湿掉我突兀涌出的悲伤,闭了眼,再次昏沉沉地睡去。

一连几天这样的昏睡,再醒来片刻,再昏睡,再醒来……如此反反复复,奇怪的是每次清醒过来。 总是梁迟萱陪在身侧。 没有纪梓延的半分影子。

这日午后,阳光薄暖。 见我我躺得浑身有些僵硬,梁迟萱叫人再院子里摆了张躺椅,扶着我出了房门。 红艳艳的海棠花依旧傲立枝巅,碎花浓影下,是难得的时光静好。

脖子上地伤口再梁迟萱精心的调理下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有我的嗓子虽然已能发出声,但沙哑得厉害,说得久了,也会一阵刺痛。 我摸了摸缠绕在颈间的绷带,终忍不住连日来的疑惑,淡淡地问,“纪梓延呢?”

梁迟萱削着梨子的手一僵,似乎在轻声地叹气,我微侧过头看她,她已换上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小沐儿,以后和姐姐一起生活好不好?”

我定定地看她良久,然后嘶哑地问道,“东方邪呢?”

她温婉的笑容立时僵掉,手微微一颤,利刃将她的手划拉开一个细小的口子,我看到她眼里突兀涌出地悲哀,然后木然地转过头,“我打算明日离开这里。 ”

“离开?”梁迟萱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喃喃地重复着,我亦没打算再仔细地解释给她听,索性闭了眼,享受我难得的好阳光。

忽然手腕一阵疼痛,我腾地睁开眼,对上梁迟萱惊慌地眸子,“你体内的优昙蛊还未解,你受不了那疼痛的。 ”

“叫纪梓延给我一瓶止疼药丸便好。 ”既然纪梓延这么多天都未出现在我的面前,除了他感觉到歉疚外,我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不在这里。 而且我说过,即使疼痛,我也不会留在他的身边,死亡,亦然。

“小沐儿,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呢?”

梁迟萱突然地轻叹让我蓦然地瞪大眼,我亲爱的阿萱姐姐,那日为了我的安全,即使牺牲东方邪也在所不辞的梁迟萱,如今,如今竟然又为一个东方邪,打算再次背弃我么?

想是我目光里的哀痛刺疼了她,她慌忙拉住我的手,道,“小沐儿,你不要误会,姐姐的意思是,元佑帝直到现在都未出现,他对你未必是真正的喜欢,你不该为了他再让那四面红墙困住你。 梁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我只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亲相爱的活下去。 ”

我反握紧她的手,喉咙已经有些刺疼,我说不出话来,但目光里的坚决却是巍峨如山。 许久许久,梁迟萱拍拍我的手,“小沐儿,路是你选的,但是请你一定幸福。 以后回到宫里,你如果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请你一定相信我,那时的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

怎么又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上次她亦低低地说,说我以后一定还会恨她地。 梁迟萱。 你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可能会让我再次的恨你?

傍晚,梁迟萱又请了大夫来替我拆掉纱布,写了一张方子,说是我身子太虚,还应再仔细调养,梁迟萱道了谢。 送大夫出去,我则拿了一面小巧的妆镜仔细瞧着。 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一条浅淡的疤痕。 高悬多日的心,终放下来。 搁了镜子,便躺在**歇息,即使嗓子依旧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我此刻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明日一早。 我终可离开这间禁锢了我多日地屋子。

梁迟萱回来时,我已陷入浅眠,模糊感觉到她站在床边轻轻地絮叨了许久,模糊听到她提到‘纪梓延’这三个字,即使在睡梦中,这三个字依然让我的眉头不自觉微蹙,然后梁迟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然而。 接下来,我却一直极度不安稳地睡着,间或听到门开开阖阖的声音,朦胧间,感觉到有一双忧伤的眼凝视着我,漫漫忧伤如同夜晚清白月光。 细密的包裹着我。 然而我对他的心已坚如磐石,再也软不下来,即使他地忧伤那样浓厚。

天刚刚翻出鱼肚白,我亦适时睁开眼,床头边,放着一个碎花包袱,这些天一直陪着我的梁迟萱已不见踪影。 带着莫名的心情打开包袱,心忽然一下子沉淀下来。 包袱里,几套换洗衣服,几锭零碎银子。 一个瓷白小瓶。 一个碧绿小瓶。

我有些疑惑的打开碧绿小瓶,轻轻一到。 一枚碧绿色的药丸跳落在我的掌心,有着清幽的药香,看来应该是压制优昙蛊的止疼药丸。 至于另一个瓷白小瓶,应是装了一些补血益气地药丸,六岁后我不再喝任何浓黑的药汁,梁迟萱比谁都清楚。 我发了会儿愣,然后将它们悉数放入包袱中。

手触摸到门框,身子竟轻微的发颤,这么多天,这么多天的折磨啊,终于结束。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打开房门,看着店小二正领着客人从我房门前经过,见了我,他竟微微一愣,半晌,才憨憨的笑道,“姑娘身子可总算妥帖拉?以后可别乱摘山上的果子吃了,乡下地方,那些果子大多都是野生地,有毒……”

“谢谢。 ”我轻声打断他,小镇果然民风淳朴,人们都热情的可爱,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那小人就不打扰姑娘了。 ”说完侧过身歉意满满地朝还等在原地的客人躬躬身,“客倌,这边请。 ”

大晴天,阳光灿烂得晃人眼眸。 我立在人群汹涌的大街,有些错愕的茫然。 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嬉笑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小孩子咯咯的轻笑声……如此真实地响在我地耳侧,心里竟突兀地涌出一股感动。 使劲地眨眨眼,将面纱带上,我最后望了一眼禁锢我多日的客栈,然后毅然踏上北上地路。

不会骑马,kao着双腿走了一天,晚上在客栈投宿时,才发现自己两只脚被磨得厉害,绢白的袜子上点点嫣红血花。 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然后吩咐店小二送些热水,泡完了脚,没有吃任何东西,就沉沉地睡过去,睡前寻思着明天得雇辆马车才行。

一夜无梦,早起换了身鹅黄衣衫,刚下楼,掌柜就笑脸盈盈地迎上来,“姑娘起了啊,早饭已经备好了,您雇的马车待会就到。 ”

“我雇的马车?”昨晚我是想过,但不是没有付诸行动吗?掌柜也有些不解的看我,我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对掌柜笑笑,然后出了门。 掌柜疑惑更深的唤了我一声,我只当没听到,在街上买了两个包子,便去了车行。 甩了锭银子,那原本有些高傲的伙计立马变得谦恭起来,殷勤地替我选了辆马车。

马车虽有些简陋,但总好过一路步行,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牙齿白得发亮,隐隐有些阳光的味道。 我有些替他惋惜,当车夫许是有些埋没他。 但各人有各命,如今的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再管他人。 马车一路颠簸北上,我坐在车上,忽然想起昨晚磨破的脚。 刚拖下袜子,手立马僵住。 那么磨破地地方都被仔细的上好了药,还细心的用布条包好,难怪今早走了一段路也不觉着疼痛。 我轻叹一声,穿上袜子,然后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嘈杂的声音传进车厢。 我伸手撩开帘子,看见一片街道繁华。 这么快就走到一座城市了?我略微抬高声音问。 “老四,这是到哪儿了?”

车夫回过头,依旧憨厚的笑容,“姑娘,这是到荆州了。 ”

“荆州?”

“对啊,咱们轩盟国‘战神’上官将军这几日要回边关,刚好路过荆州——”

“停车!”我突然出声打断他。 老四愣了下,旋即勒了缰绳,不等他停稳,我就跳下车,第一次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跳下车,不可避免,脚脖子被崴了下,一阵疼痛。 老四有些紧张的看着我。 “姑娘你没事吧?”

我摆摆手,疼得直抽了几口气,才从包袱里拿了锭银子递给他,指了指前方地悦来客栈,“你先去投宿,我办完事。 自会过来找你。 ”

“可是姑娘你的脚——”

“没事。 ”

再不理他,一瘸一拐地走入人群中。 上官昊在荆州,那说明什么呢?皇宫里难道真出什么事了?还是梁家势力已被顺利拔除,上官昊可以功成身退再回边关?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

荆州虽地处轩盟国边境,但因着丰富地自然资源,这块地界实属富庶。 一路繁华的走过去,酒肆,客栈,茶楼……一间一间的看过去。 却没有半分上官昊的影子。 脚走得更加疼痛。 身子亦疲软不堪,我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停下来。 一抬头,撞见‘天香阁’三个艳红的字,这时才感觉到空气中飘散着俗气的脂粉香。

花街柳巷,这里,会不会有上官昊呢?

我还在犹疑间,忽然听到一道清润的嗓音从天香阁传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曲罢,众人拍手叫好地声音呼啸而出。 我疑惑地皱皱眉,这声音很熟悉,而这天香阁乃是烟花之地,又怎会有男子在此歌唱?不过真正吸引我进去的,却是这首《红豆》被他唱得情深意长。

门口被龟奴拦下,我丢了锭银子,他便默不作声,转身招呼他人。 走近大门,香艳的脂粉味更加浓厚,我微微蹙眉,视线忽然扫到台上,便僵了所有动作。

台上,一个青衫磊落,眉目流lou着淡淡忧郁的儒雅男子,端坐在琴前,白净的手指抚过琴弦,凄凉的琴音。

文渊。

忽然忆起夜宴那晚,他看着凌月悠的痴迷目光。 凌月悠此刻已进宫为妃,所以他心里的伤痛亦是很深地吧。 凌月悠啊,倾国美人凌月悠啊,此刻的你是否正和洛梓轩一起情意绵绵,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呢?

我取下面纱,径直朝文渊走去,周围蓦地一片寂静,众人的视线莫不横流在我的身上,而我浑然未觉,在文渊诧异的目光中走上台。 我轻抚了下琴弦,看着他轻柔地笑,“我能借用它一下么?”

他什么也没说,站起来,但眉间的忧郁更加深一层,我安静地坐下,洁净苍白的手指抚过琴弦,便落下一串凄凉的音符,然后,我微启朱唇,轻轻地唱,嗓音嘶哑地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曲终,我的眼泪亦大滴大滴地砸下来,周围再次静默无声。 我低着头,内心绞痛,翻来覆去的难受。 许久,一道带着轻颤的心疼嗓音忽然响在静谧的大厅——

“小沐儿。 ”

我的身子蓦然一僵,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满屋子的人亦转了头看过去,天香阁大门正中,站着一个锦衣白袍地男子,英俊地五官在幽暗的烛光中越显邪肆,黑亮地眼睛里,映出面色苍白的我。

洛梓轩,洛梓轩,你终于出现了么?

………………………………………………

继续吼票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