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贡土司点点头,道:“还好,说她们俩那就更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待在家里养着伤,有没有事情需要她们俩操心,这要是再不好转就对不起喇嘛给她们俩天天上的药。”

梅朵点头:“那老嘉吉土司现在怎么样了,阿爸你就打算将他在官寨里面养一辈子?”

梅朵也不是在意着老嘉吉土司,要把他怎么样,只是这走之前最少要保证了雪贡家能够安安稳稳的才是。

这段时间能够看出来老嘉吉土司没什么心思想着“复国”了,毕竟都是六十岁的老头,被族灭了,伤心都完不了,哪里还来得了心劲去想着报仇。如今,雪贡家能给他一片屋檐遮风挡雨,就算是他老来享福了。

听了梅朵的话,雪贡土司想了想,然后说:“恩,他人也老得快要不能动了,养他也养不了几年,就最后给他送走吧。”

雪贡土司不是一个白眼狼的人,作为人家的姑爷,这么多年承蒙了多少的关照,在最后了自然不可能会给老嘉吉土司难堪,这点梅朵清楚,二太太清楚,老嘉吉土司更清楚,所以老嘉吉土司理所当然的在官寨里面住着,只是从不掺和雪贡家的事,以防兔子急了要咬人。

事情说到这里,能寒暄的就都寒暄完了,用寒暄形容不太对,毕竟都是亲人,只是之间简单的说说话,为梅朵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铺垫铺垫。

又静了静后,梅朵说出了此番的来意:“阿爸,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她用的是说,并不是商量,通过这点细微的差距就在向雪贡土司表明,这件事情梅朵只是来知会他一声的,并不是要来征求他的同意的。

似乎听出来了其中暗含的意思,雪贡土司点点头没有接话,示意梅朵继续说。

梅朵便道:“如今嘉吉家不存在了,不用阿爸你说,我也能知道咱们雪贡家接下来的日子不太好过,更别说现在旁边变成了汪觉家,指不定哪日那汪觉土司就会找上门来。看着阿爸你一天天早出晚归的,我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说到这里时,梅朵的话已经真正吸引了雪贡土司的重视。之前他或许能够隐隐感觉到梅朵不是太傻,偶尔还有点聪明,那么这会儿他却意识到了他的女儿似乎有一些眼光和思维。

眼光这个东西谁都有,关键是深浅;思维此物是存在于每个人婶婶的脑海里,重点是长短简单复杂以及是否已经变得一团糟。

梅朵能够看出雪贡家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这就已经让雪贡土司感到被人理解的欣慰了。

只听梅朵接着又说:“阿爸,麦其二少爷也一直要我去麦其家,既然在家里面我帮不上什么忙,那么我就想去麦其家给搞好些关系,万一日后咱们家有难了,麦其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单凭一层订婚关系,不会值得麦其家将雪贡家放在眼里的。麦其家也不是非雪贡家的女儿不可,只是当初正好送上门来了,说不好听点,那就是雪贡家赔着献上来的,麦其家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也亏得是仁青诺布爱见梅朵,要不然,这婚事八成就要黄。

雪贡土司自然知道这层亲家关系不是很保险,但是他又无可奈何,这会儿听到梅朵“自愿出战”,雪贡土司心中难免高兴。

他的梅朵就是体贴!他都不用说,乖女儿自己就提出来了。

雪贡土司感慨的看着梅朵。人人都道他有一个傻女儿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现在看看,他的聪明女儿给他惹了多么天大的麻烦,而他的傻女儿却如此聪慧懂事,还能为雪贡家出力。雪贡土司真是后悔,在梅朵小时候发高烧时,为什么没有及时给她找到一个高明的大夫,否则,梅朵现在就是既漂亮又聪明,还有好名声啊。

“梅朵,你一个人去麦其家,可是要受些苦的呀。”

梅朵一个人住在麦其家,要是麦其家的人欺负了梅朵,雪贡土司就是想管也管不着的。

梅朵笑:“无妨。阿爸你就不要担心了,我怎么会受苦,麦其二少爷怎么说也会照顾好我的。”

这么一想,也是,麦其二少爷那么喜欢梅朵,梅朵要是真被人欺负了,恐怕雪贡土司连知道的时间都没有,仁青诺布就能把场子给找回去的。

本着对仁青诺布的放心,雪贡土司安心的答应了梅朵的离去。

“需不需要阿爸把你送过去?”雪贡土司问。

摇头,梅朵这就起了身:“哪里还需要阿爸送,又不是没去过。”

“你多会儿走,把你的人都带上吧,带多一些。”

梅朵应下了,两个人商议三天后梅朵出发。

雪贡土司想让梅朵多带一些人过去,想的是给梅朵撑撑场子,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可是梅朵不这么认为。带人要带多少?带多了反而会引起麦其家反感的。

梅朵的两个侍女,央兰和丹西要带上,行刑人老白玛的儿子和女儿也跟着走吧,除此之外,再带上……

“大小姐,您能不能带着我去?”

在梅朵还未从雪贡土司的书房走出时,一直静静站在雪贡土司身后的书记官——才旺平措开口了。

才旺平措渴望的看着大小姐,带他走吧,带他走吧!

当书记官的生活实在是太平庸,也和他的理想相距太远了。他希望能够把佛家妙音传给每一个人,而不是在这里写写画画,跟在雪贡土司老爷的屁股后面走走停停。

如果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生活,请让他去外面看一看吧。

“大小姐,我恳请您,带我走吧!”

说着,才旺平措就从雪贡土司的身后走了出来,来到梅朵的面前,跪下了。

雪贡土司对于才旺平措的突然举动感到生气,不过看在是给女儿带人的份上,他就只是生气,并没有出言阻止。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和尚跪在自己面前,眼睛里面是满满的期待和希冀的光芒,似乎就能够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来两个字:求你。

过一种平凡的生活会让人难受,不堪忍受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不会,因为平凡的生活会让人觉得稳定,会更人轻松的活着,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那会是一种折磨。

想要过平凡生活的人不会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将这种舒适稳定的日子看做是渐热的油锅,看做是囚禁他们的牢笼。有的人的翅膀会收拢退化,而有的人的翅膀则宁愿折损都要折损在高空蓝天之下。

“跟着我,出去了就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梅朵只是淡淡的道。

但是,才旺平措的眼睛里面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听到大小姐说“出去”,就连面容上都立刻重新焕发了青春的光芒。

他连连的摇着头:“我不怕,我不怕的,大小姐!”

他说:“我最害怕的不是回不来,而是出不去。”

他说:“我情愿在外面流落后半生,也不愿意困在这里消耗完剩下的日子。”

他说:“求求你,大小姐!”

他的姿势端正,面容严肃,对着梅朵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恐怕他在佛祖面前都没有磕得这么认真肃穆过。

此时的梅朵对与才旺平措来说,就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梅朵不带着他出去,恐怕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离开雪贡家了。身为雪贡家的奴隶,只要他敢逃脱,下场就只有——死。

他不希望胆战心惊的享受自由,那样带给贫苦百姓们的福音是染上疾苦的,是带着恐惧的。那样的自由,不仅是对自己的折磨,也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所以,大小姐,求您了!

在梅朵的脚下磕了一个头以后,才旺平措又是连磕了两个,这种的大礼,除了对佛祖,梅朵是第一人。

他的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响,每磕一下都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每磕一下都让人的张口想要阻止他。

这样的诚意还不够吗,还不够么!

磕完了三个头,才旺平措直视着梅朵:“大小姐,求您,求求您。”

梅朵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站在跪在地上的才旺平措跟前,却格外的高大。她淡淡的看着才旺平措,脸上并没有显露出被他感动的表情。

心里面梅朵是认可了才旺平措的心念,但是这种心心念念需要他拿东西来换。她不是善人,不是接受磕磕头,求一求就能求过的。被求她已经腻了,她需要更能打动她的东西。

见到大小姐不说话,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拒绝,才旺平措明白,大小姐不是不能带他走,而是他还没有打动大小姐!

如何才能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怎么才能打动大小姐如同岩石般坚硬的心肠?

他一无所有,他没有钱财可以贡献给大小姐,大小姐也没有其它的忙需要他帮,他还能有什么呢,他只剩下这个人了啊!

人……是啊,他,他就只有这么一条命了。

沉默了半晌后,才旺平措顿时醒悟了。

大小姐身边缺什么?

什么也不缺!

大小姐希望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才旺平措恍然间大悟的看向梅朵,梅朵与他对视,仅仅是对视,眼神之中一点暗示也没有。

喉咙发干,两张嘴皮子似乎都要贴在了一起。

“如果……”他咽了咽唾沫,“如果大小姐能够带我走,我……”

梅朵笑了,她终于开了口:“我需要你的忠诚,做我的奴隶吧。”

果然是这样。

才旺平措将自己口中的话语咽了下去。大小姐要的是他这个人,大小姐需要他这辈子都为她做事!

但是另择大小姐为主这种话可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是大不敬,幸而大小姐明白,抢先开口。才旺平措的眼中充满了感激。

其实,做谁的奴隶不都是当奴隶吗?而给大小姐当下人,跟给雪贡土司老爷当书记官相比,则是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此,他为什么不愿意,他愿意,他愿意!

才旺平措点头,然后趴伏在了地上,亲吻大小姐的靴子。

梅朵看向雪贡土司:“阿爸,既然这样,我走的时候把他也带上吧。”

雪贡土司答应了。

梅朵吩咐才旺平措去准备准备自己的东西,他不当了书记官,雪贡家也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当书记官了,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工作交接问题。才旺平措只需要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剩下的日子就去消磨消磨他的激情吧。

下午时分,梅朵带着央兰和丹西去找了小白玛和金娜央美说了要去麦其家的事情,这兄妹俩很是高兴的答应了。老白玛虽然不舍,但是见到孩子们都是跟着大小姐要外出闯荡的,便也很是感激的同意了。

本来,带着这五个人就已经够了,其余的再带上官寨里的一些下人,凑够一个远行的队伍就好,但是梅朵在从小白玛家出来时,却碰见了一个熟悉的小小的孩子站在一旁,紧紧地盯着她。

“呦,这不是旺堆吗?”

梅朵惊讶了一下后,便笑道。这个小家伙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了呢。

见到旺堆梅朵还感觉有些开心,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喜欢看鱼,所以他的身上有一种水的气息以及跟鱼一样默默不作声的气质,让人感到亲近。

梅朵见到他高兴,但是旺堆却是呆呆的看着梅朵,死死的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