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奶娘桑吉米玛又或者是他的阿爸迦那见了,肯定要教训他:“见了大小姐怎么能不问好呢!”

梅朵向他走了过去。

旺堆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是见到梅朵很开心,但是更多的是慌乱。看着梅朵向他靠近,旺堆想跑,可是脚下却长出了钉子,将他死死的连了在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站到了他的面前,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头,香香轻轻的问道:“小东西,怎么不说话呢?”

“大,大小姐……”旺堆被大小姐这温柔的对待给蒙在了原地。虽,虽然大小姐每次见他都是和蔼可亲的,但是他仍然每次都心跳加速。这……这可是大小姐呀!

他连头也不敢抬,感受着大小姐的动作,小脸变得通红。

旺堆这次来纯粹是突发事件。他依然每天都跟着阿爸学习汉浯,在他的努力下,如今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了,虽然靠得是死记硬背,但是阿爸说他发音已经很标准了。

迦那正是在今天上午夸的他,于是旺堆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要来找大小姐表现了。可他之前去了官寨,官寨的守门人告诉他大小姐出去了。守门人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里,所以旺堆就只好在外面乱窜。

这回,刚转悠到行刑人家门口,就听见行刑人的院子里面有动静,吓得旺堆拔腿就要跑。幸亏回了一下头,原来是大小姐啊!

听着大小姐用着痒痒的声音唤他“小东西”,旺堆觉得脸皮子都在发烫。

听到了旺堆细细弱弱的声音,梅朵笑得更可亲了。她蹲下了身子,看向旺堆脏脏的小脸,让这个孩子和她对视。

“喏,你不在你家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旺堆抿着嘴唇,一副拘谨的要死的模样,听到大小姐问他话,更是胆怯的在地上磨着脚尖。他,他,他好像亲口跟大小姐说话呀,但是又不敢。

前一段日子在大小姐面前旺堆也不至于这么胆小,这怎么多日不见,就畏惧到这个地步了?

梅朵不知道的是,这段日子,桑吉米玛在家中整天就和迦那谈论着“这雪贡家可是要大小姐说话了呀”“二太太没了娘家,这下可嚣张不起来了”“大小姐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八成以后雪贡家就要依靠着麦其家了”……什么什么这种的话一大堆,无一不是在烘托着梅朵的地位和声望。

之前旺堆在梅朵面前还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知道了大小姐的身份原来那样那样高后,就开始从心里面产生了畏惧。连阿爸阿妈都害怕大小姐,听大小姐的话,他就更……

“没有事情吗?没有事情我可就走了。”

这时,因为旺堆长长时间的不说话,梅朵就打算告别了。正在自己世界里面转悠的旺堆,一听见这话,是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急了。

怎么可以!他,他可是特意来找大小姐的啊!

然而梅朵已经从地上站直了身子,在又拍了拍旺堆的小脑袋两下后,带着央兰和丹西就打算回了。她与旺堆的关系很简单,就是主子和奶娘儿子的关系,只不过是旺堆这个小家伙看着就让人喜欢她才更加关心了点罢。若真是要论起关系的亲疏远近,恐怕旺堆连才旺平措都比不过,毕竟才旺平措还算是同龄人,能沟通。

说实话,梅朵不是太喜欢小孩子的。要应对小孩子,真的是需要足够多的耐心,她身边有一个烦人的央兰就已经够了,实在没有闲暇的心思去猜测这个小旺堆的想法。也幸而她是主子,并不必须去猜测。

当梅朵正要迈步走时,旺堆勇敢的伸出了小爪子,拉住了她的裙摆。

“大小姐,我……”他用的是汉语,也正是因此,梅朵被他挽留了下来。

梅朵重新看向他,明白了过来:“啊,是学了新东西,想要给我说吗?”

旺堆憋了一口气,僵僵的咽了口唾沫,点头。

原来如此。梅朵笑,鼓励道:“学会了什么,快说吧!”

见到大小姐这样关心他,一点也不嫌弃他耽误时间,旺堆在心里面给自己打了打气。大小姐也不是多么可怕啊,大小姐每次跟他说话都是轻轻柔柔带着笑的,他没有必要这么害怕大小姐,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一边不断地在心里暗示自己“没有必要害怕大小姐”,旺堆一边抬起头,用着很大的声音,用着还不算熟练的汉语发音说道:“大小姐的脸盘就像天上的月亮,明亮圣洁;大小姐的笑容就像是春天的鲜花,盛开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大小姐的心怀就像这蜿蜒的河流一般,一眼看不到尽头;大小姐的……”

没等旺堆将自己学会的话说完,梅朵就在突然在一旁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孩子,为什么要学拍马屁的话?

迦那在家就是整天在教导旺堆说这些吗?哈哈哈,起码应该教一些“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之类的嘛!

哈哈!

大小姐的脸盘,大小姐的笑容,大小姐心怀,还有大小姐的五官头发和指甲啊。哈哈!

央兰和丹西听不懂旺堆所说的汉语,站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见到大小姐笑得这样开心,也能知道旺堆说的肯定是好话。只是,说了什么好话,能让大小姐笑成这样?而且看样子,大小姐不像是被恭维才哈哈大笑的,倒好像……

好像是被逗得开怀。

丹西眨着眼睛静静的观察着形势,而央兰也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出来。

“小姐,小姐,他说什么了,恩?说什么了嘛!”央兰摇着大小姐的胳膊,想要从主子的口中得知好笑的事情。

梅朵笑得停不下来,只是伸出手指头指向旺堆:“哈哈,你,你叫他自己说嘛……嘿嘿。”

被点名的旺堆很郁闷,很无辜,他说的好好的,说到一半,为什么大小姐会笑成这个样子?他说的不对吗?可,可是阿爸说他的发音很标准啊,难不成是他刚才说错了?

一想到自己刚才或许是说错了什么,旺堆就立刻又萎靡了下来,紧张不已,愈加惊怯。

“喂,喂,喂,小家伙,你刚才给小姐说什么了嘛!”

这边旺堆已经够伤心的了,那边央兰还在纠缠着想要知道真相。

丹西听到央兰的话,不动声音的拉了拉她的袖子,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这个小男孩,小姐都称呼名字呢,央兰没有资格就“喂,喂”的。

央兰扭头,看着丹西,不解。

丹西只好亲自开口道:“旺堆弟弟,你刚才对小姐说什么话了?”

旁边,梅朵笑够了,也渐渐停下了声音,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的看着旺堆。

抬头偷偷看大小姐一眼,发现大小姐在盯着他,旺堆就快要跟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土里了。

他,他不是故意的。

看到旺堆不说话,梅朵道:“旺堆,你将你刚才的话,说给她们俩听。”

大小姐都发话了,旺堆再忸怩也不能不说。于是,他又脸红红的对着丹西和央兰两个人用藏语说了一遍,可是这次,声音极低极低。

原来,方才梅朵的猛然大笑是打断了旺堆的话语,旺堆还没有说完。

“……大小姐的心灵就像是远方的雪山一般纯洁无暇,美丽神圣。大小姐就好像来到人间的度母,给她的每一个子民带来温暖和幸福。大小姐领导着她的子民,感怀着她的子民,让她的子民们懂得了敬重。人们会永远拥护着大小姐,永远永远,直到太阳消失也会存在下去。人们希望,善良美丽的大小姐会继续守护着她的子民,不要抛弃他们。那样,大小姐的美名会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世世代代的流传下去,直到永远。”

当旺堆终于将全部的话语说完后,梅朵沉默了,她没有想到全竟是如此。

央兰和丹西也是被这全部由赞美组成的话语听得呆在了原地。从旺堆口中说出来的这个话,那就是草原上面那些被流浪诗人带到每一个角落里的诗啊!

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赞美,这是百姓们对大小姐坚定的拥护啊!

下一刻,央兰和丹西就是同时盯向梅朵:“小姐,哪里好笑了?”

梅朵立刻蔫了,对不起,是她错了。

她不应该不听别人把话说完就这么不讲礼貌的哈哈大笑,明明是别人夸奖她,赞美她,她还这么无礼……对不起!

梅朵知道错了。她尴尬的咳了两声:“啊,这个,我是在笑旺堆说得好,说得好嘛。”

好牵强附会的理由。

不过好歹是年纪最大的,又是主子,所以三个人就这么被梅朵给敷衍了过去。

旺堆心中忐忑的等待着大小姐给他的评价。

这次,对于旺堆,梅朵自然不会再不要脸皮。“呼”得就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直直的冲到了旺堆的眼睛跟前,梅朵大声的赞道:“好!好样的,旺堆,你说的是既标准又多,看来在家里面学得很努力呀。好!真好!”

啊,梅朵实在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表扬小孩子了,用得“学富五车”什么的,他又听不懂,因此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好”“好”“太好了”。

好在,小孩子只要得到一个“好”的表扬就会很开心的,更别说梅朵说了一连串。

站在梅朵跟前,战战兢兢接受着大小姐出口不花钱跟流水一般的赞赏,旺堆的小红脸渐渐地由难看变成了羞涩。他,他说的有那么好吗?

有!大小姐说有,自然就是有的!

最后,想到了就要走了,以后旺堆可就找不见她了,梅朵对旺堆说道:“对了旺堆,我三天后就要去麦其家的,你以后不用来找我,知道吗?”

本来还处于飘飘扬扬被赞美状态的旺堆,一下子,就被这话带回到了地面上。

恩?

大小姐要走?

“我,你……呃。”旺堆着急的想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麦其家,就是大小姐的丈夫家吗,就是过年之前,那个高大男人的家吗?

大小姐让他以后不要找她了,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这一瞬间,旺堆难受的想哭。

他刚刚才给大小姐展示了他学了这么久的东西,他以后还想展示的更多啊!

大小姐可以不走吗?他不愿意再也见不到大小姐,除了阿爸阿妈,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温柔过,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用力的夸奖过他。他,他不想离开大小姐呐!

“我想跟着大小姐走!”

蓦地,旺堆喊出了这句话,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莫名的喊了出来。而在这不可思议的话语被说出口之后,旺堆怔愣一下,就立刻又期待起来。

是啊,是啊,他就是想跟着大小姐啊!

什么,旺堆想要跟着她走?

梅朵有些发怔,因为在她的眼里,这个腼腆的孩子应该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这种不管不顾的话语,带有强烈自我想法的话语。这种话不跟小孩子要糖吃或者是撒娇一样,而是蕴含着很重要的自我表达与自我意愿。

他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义吗?

“跟我走?呵呵,小东西,你知道跟我去哪里吗?跟我走了,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你阿爸阿妈了呢。”

梅朵重新蹲下了身子,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

他用他那明亮纯洁就好像含着两汪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她,带着迫切的渴求和坚定。梅朵笑着,他肯定不明白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离开阿爸阿妈的温暖,跟着一个不会对他太好的主子,未来是什么样的,他不会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