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点头,那是。

三日后,当喇嘛们在西边的湖水边上守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见到一个身骑白马从太阳里走出的人后、,一个个的皆是疲惫不堪。

而终于,梅朵对丹西说道:“你去前院内堂里,悄悄的把旺堆给我叫出来,切记,不要惊动了箐河喇嘛。”

丹西应了,正要转身去叫,梅朵还是紧紧的拉住她的胳膊,神情相当谨慎严肃的叮嘱:“不,是不要惊动任何一个喇嘛,你要记住!”

被小姐这严肃的态度给吓到,丹西想了想,抖着声音问:“那书记官喇嘛呢?”

梅朵蹙眉:“能不要惊动也不要惊动。”

什么重要的事情,连书记官喇嘛也不能惊扰到?

丹西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她背负着重大的使命。难不成小姐说得要她做的大事就是这个?只是叫个人?

可是……

“我之所以将央兰和金娜央美都不带在身边,就是担心她们一惊一乍毛手毛脚的办不成事。丹西,只要你能在不惊动任何一个人的情况下将旺堆叫出来,那么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所以非常重要,明白吗?”

原来,原来小姐认为她比央兰和金娜央美姐姐都要沉稳呀!

丹西重重的点头:“小姐,你放心吧,我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一个人!”

前院内堂里面喇嘛们坐得满满当当,就连那次丹西去叫才旺平措的时候,还在走动的过程中或是因为衣服之间的摩擦,或是因为走路的动静而不小心打扰到了几位喇嘛的打坐。这次,要把被众多喇嘛围护着的旺堆在无声无息之中叫出来,可真是一个大难事。

不过,丹西既然在小姐面前答应了会保证做好,她就一定会做好!

不一会儿,丹西就静静悄悄的避开巡查或是打杂的喇嘛们,来到了前院的内堂。

内堂还是一如前日的佛音绕梁。

丹西谨慎的站在门外,伸出脑袋向内堂里看去,里面的喇嘛们全都是静默的凝神念经,没有一个人开小差。丹西找见了旺堆,就在才旺平措的身前盘腿坐着,和其他的僧人一样,也是正经的很。

丹西紧皱的眉头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将旺堆也静静悄悄的叫出来。

直接进去肯定是不行的,喇嘛们坐得那样密集,就算是踮着脚尖进,宽大的衣袍也会扫到别人的身上,况且等会儿还要两个人都出来,难度更大。

丹西想了想,果然,还是找一些窍门好。于是,她又回去找了梅朵,在梅朵赞赏的目光,找了个小树叉做成弹弓,并且请梅朵写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小姐有事找你,不要惊扰到其他人,悄悄走出来。”

与其让她进内堂去叫,还不如旺堆自己往外出。旺堆身子小,也知道路,肯定会很方便的。

有了弹弓和纸条,丹西只需要站在内堂门口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将绑着纸条的小石子射进去就好。

好在,别看丹西童年不幸福的,射弹弓这件小事还是难不倒她的。站在梅朵的房外练习了一会儿,就在梅朵鼓励的眼光中再次去了内堂。

一击即中!

正在乖乖跟着喇嘛们闭眼念经的旺堆蓦然被一个小石子给打中了脑袋,惊得睁眼一寻,原来是块小石子。再向门外一看,诶,是丹西!

见到石子上面还绑着小纸条,旺堆赶忙打开一看,看完顿时开心极了。想他在这里呆呆的念经,真的是快要坐不住了,哪怕是有喇嘛师父的夸赞那也不行啊!

而一看到小姐找他有事,旺堆就像是一个被准许逃学的孩子一般,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观察了下才旺平措和周围的喇嘛。

见没人发现他的动静,赶忙就抓牢了自己衣服的所有边边角角,僵硬着动作起身,然后绕了整个内堂半圈,才一个人都没有惊扰的给成功溜了出来!

跟着丹西好一顿小跑后:“小姐叫我有什么事?”

丹西摇头:“不知道,咱们赶快去问吧!”

这时的旺堆还不知道,梅朵要他做的,是改变他这一生的大好事。

丹西带着旺堆,两个人跟两只小老鼠一般,偷偷摸摸的回到了后院,找到梅朵。梅朵见到丹西果然圆满的完成了任务,赞赏的朝她竖起了一个挺立的大拇指,丹西小脸一红,美滋滋的等着小姐继续交待接下来的事情。

梅朵转而看向旺堆,旺堆这会儿心里面还想得是小姐要免了他跟随诵经,准他跟央兰一样出去玩呢,眼巴巴的看着梅朵。

可是这次梅朵却没有再拿着那种无可奈何放他出去玩的眼光,而是带着绝对的严肃和沉重,另外还有着旺堆还看不懂的希冀。

梅朵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向旺堆问道:“旺堆,如果我要求你今后都要生活在这座寺庙里,你会埋怨我吗?”

明明她是一个主子,说这话实在是太不符合身份的,可是就在旺堆和丹西的惊目注视下,她毫无掩饰的说了出来,带着对旺堆的询问,带着对人性的关爱。

她可以强制性的命令旺堆去做什么,去听从,但是她无法面临一个孩子日后埋怨生恨的眼神。

剥夺一个人的自由这种事情她无法做到,但是让她完完全全的在乎一个小孩子的感受,她不是圣母,自认同样无法顾及。这几天她在一直思索计划的同时,就一边在踟蹰着到底该不该向旺堆说明真相。她很犹豫,她担心旺堆拒绝。她认为她拿出主子的威仪来逼迫旺堆就范便好,可是就在刚才,在旺堆微微突出来的眼睛带着那样渴望和信任的光芒看着她时,她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

桑吉米玛和迦那为什么能够允许旺堆跟着她出来,为得不就是旺堆跟着她能够有出息,长本事吗,可是她却在这里想着为了自己的计划而牺牲掉旺堆。

真的是太没有人性。

于是,在这最后的关头,在这时间一分一毫都不敢随便浪费的关头,她郑重的向旺堆询问着他的想法。

她想,只有旺堆摇半下头,她这段日子所策划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放弃,只为了桑吉米玛和迦那对她的信任,只为了这个孩子日后还能完完全全的相信人。

听到梅朵的话,旺堆以为自己是要放假的眼神就完全收了起来。梅朵小姐很少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唯一的一次便是向他确定他是否要真的跟着她离开阿爸阿妈,离开雪贡家时。

那时,他想要跟着小姐一同离开的心情是那样的强烈,那时,小姐看他的眼神也同现在一样带着审视,好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将会直直的剖开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挖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跳动的。

旺堆的眼神不自觉的瞥向了小姐自从得到手以后,就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鞘的宝刀金宝。不知道这把刀何时才会沾上鲜血。

他的走神沉默让梅朵感到失落,原来,她确实做得过分了啊。

也是,旺堆这么一个好玩的孩子,怎么能够忍受这里严苛的教规,还有日复一日的修行打坐。念经,学佛,素菜,宁静,安详,懂得平和,怎么来看,都跟一个小孩子是沾不上的。

丹西在旁边噤声的看着,当看到旺堆很明显是视线溜走而害得小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后,她很是气氛伸出胳膊肘狠狠的在旺堆的腰间一打!

旺堆吃痛看她:“你打我做什么?”

丹西瞪眼:“小姐在问你话呢!”

啊,忘记了。

旺堆这才赶忙看向梅朵:“对不起,小姐。”

梅朵还是有点失望,不过已经浅浅笑了起来:“没事,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理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样,那就……”

她已经想着等会儿就去叫才旺平措去给小白玛送信,让小白玛回来,不守了,就让那群喇嘛等候着有缘人吧。

正在她打算将这个就差临门一脚的计划给完全收网时,却听到了那清脆干净的童声带着满满的坚持与信任,好不犹豫的坚定喊道:“小姐我愿意啊!”

梅朵诧异转目,看见旺堆张大了嘴巴正在大声宣告的样子:“你……”

旺堆很是开心的张开了双手:“小姐是我让出嫁当喇嘛么?只要小姐希望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吧!”

在旺堆的想法里,哪怕是离开了阿爸阿妈,离开了家,但是在跟着小姐这么长的半年时间里,虽然很思念阿爸阿妈和温暖的家,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苦。那都是因为——

他跟在小姐的身边,他每一天都感觉到了无比的快乐!

现在小姐想让他留着这座寺庙里,想来也不会是害他的,况且,小姐既然会是这样想,那就必然是需要他这样做的。如果小姐需要,那么他自然愿意!

旺堆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小姐是肯定不会害他的。

看着这张虽然谈不上好看漂亮,但却是最朴实也最诚实的面目,梅朵被这个孩子的信任感动得几近落泪。

她忍住,依然严肃的道:“我是问你想不想留在这里,而不是要你因为我的希望才留下。旺堆,你自己,自己愿不愿意?”

梅朵拉起了旺堆刚才还在转着佛珠,敲着木鱼的两只小手,紧紧的握住,希望能够给予他力量,让他感受到她的心意。虽然说当了喇嘛以后不知道日子要过得舒适几倍和辛苦几倍,但是她依旧希望旺堆有着自己的想法。

她一向是心软的,可是这心软也得有特定对象。

旺堆,要珍惜机会呀。

丹西也在旁边紧张的看着,凭她那聪明的脑袋,基本上已经可以判断是小姐的大概计划是什么了。

先是给箐河喇嘛说了那个奇怪的梦,然后紧接着便派遣小白玛去看守梦中的那片圣湖,不允许任何人踏入。与此同时,吩咐书记官喇嘛带着旺堆一同诵经,从而在箐河喇嘛的面前表现出旺堆聪慧的佛根。而现在,偷偷的将旺堆叫出来,很明显就是想让旺堆现在出寺和小白玛接头啊!

小姐的打算,竟是要把旺堆捧到活佛大人的位置上吗?

丹西先是看着旺堆,再看向小姐。先不论旺堆能不能够资格当上活佛,小姐这样做难道不怕欺瞒佛祖,得到天谴吗?

丹西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担忧,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代替小姐担下这个罪责。

而旺堆在梅朵和丹西焦急的等待中,很快的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小姐,我自然愿意,因为小姐希望的,便是我愿意的。”

他这样说,跟没有说真是没有什么区别。

梅朵一恼,正想再给他说上几句,可是旺堆却又轻轻的道:“反正我已经是小姐的人了!”

啊!

梅朵看他,看他说这话的眼睛里就好像春天破开小河浮冰跳出水面的小鱼般活泼,她注意到他的神情是那样的认真,完全不似平常顽皮和学汉字时不在状态的模样,而是跟他撅着屁股在河边屏气凝神的看鱼一般,哦,不,是比看鱼还要认真,因为还带着忠诚的意味呢!

梅朵理解了,是她太过于拘泥,而完全忘记了从旺堆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事情。

旺堆是那样的以她为尊,不仅是旺堆,丹西、央兰、小白玛、金娜央美他们都是一样,既然拿她当了主子,便是万事都听从于她,做什么都以她的利益为优先考虑。她相信,这里面不仅是因为长年来奴性的原因,还有着他们对她最真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