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的深了下去,达瓦卓玛陪着阿妈和老嘉吉土司,三个人什么也没吃下。

老嘉吉土司想得开,反正他都是要入土的人了,而且也经过一次灭族,现在死跟过几天再死没有区别,但是达瓦卓玛和二太太却放不下要争取的心,尤其是二太太。

二太太谁也没有告诉,是她偷偷的将雪贡土司给毒死的,因为雪贡土司竟然给她说将她的女儿嫁给远处一个不受重用的头人的小儿子,还说要给梅朵准备多多的嫁妆,好让梅朵嫁得风光一些。不,凭什么,她的女儿和梅朵那个小贱种的命运为什么完全相反?这不公平。

那一日,她越想越气,便忍不住从屋子里面翻出来了不知道多会儿从何人手里拿到的毒药,这种药她多得是,她现在已经忘记了有多少。

她将找到的毒药投进了送给雪贡土司老爷的茶里,土司老爷根本没有想到茶里会有毒药,一口气喝下去,没过几个呼吸便暴毙身亡。这种事情没有被任何人知道,除了在门外守着的管家当秋普措。

害死丈夫以后,她在浑身颤抖的同时又坚定了心,既然已经害死了丈夫就必然会受得神灵的处罚,那么就让她在担负着罪孽下地狱之前,为她的女儿安排好最后的路!

当秋普措的儿子虽然不强壮优秀,但是比起那个什么头人的小儿子已经好太多,达瓦嫁过去会过上好日子的。而且,既然雪贡土司老爷已经去了,那么她现在就是雪贡土司!既然拉巴茸家都出现过女土司,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效仿呢?

她从雪贡家的女主人成为主人,这中间的路是如此的简单,她只需要将梅朵这个贱种再最后处理掉不就好了?

“阿妈,梅朵她总是找咱们的麻烦,虽然说以后她就要嫁到麦其家,但是难保不成就会唆使麦其土司欺负了咱雪贡家,真是烦呐!”

听着女儿的话,二太太也在心中暗自点头。是的,不把梅朵给彻底处理掉,她就会一直不让她和卓玛过得安稳的。

“阿妈,要不然咱们派个人把她杀掉吧?”

二太太猛然扭头看向达瓦卓玛:“你说什么?”

达瓦卓玛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她注视着二太太的眼睛,认真肯定的重复道:“咱们派个人把梅朵杀掉,就今天晚上。梅朵一丝,她的下人就算是不想听阿妈你的话,也是不听不可了。而且就算是不服,也可以把他们都杀光!”

达瓦卓玛说这话说得很真诚,无比的真诚,目光很是坚定的看着二太太,自从见识过了嘉吉家的人被杀光,大病以后,达瓦卓玛就渐渐的变得无情和残忍起来。

她抱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让她遭遇到如此境地。只要有人敢惹她,她一定要报复回去!

梅朵走的时候,她心里面很矛盾,对于梅朵怀有又感激又痛恨的心态,不过梅朵既然嫁到了麦其家,那么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就这样作罢也不是不可。可是现在梅朵既然又回来了找她和阿妈的麻烦,那这可不就是一句“作罢”可以处理的。

这样耀武扬威的来,不就是仗着有了麦其家做靠山吗?

哼,等梅朵死了,看看麦其家还会不会给一个死人做靠山!

看着达瓦卓玛脸上露出来的阴狠的笑容,二太太想了想,对她道句“你回屋安心休息,一切事情阿妈来安排”后,便整整衣装,下了楼去。

老嘉吉土司看着似乎是已经决定要派杀手的女儿和孙女,无奈的叹了口气。

服个软,开个门不行吗?

如果他知道雪贡土司就是他的女儿给害死的,恐怕就不会有服软这个想法了。

官寨里面能够找到的身手好的家奴,几乎没有。二太太一个个看了过去后,对于任何一个都不甚满意。

管家当秋普措和二太太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从二太太的口中得知是想要派一名杀手去结果了梅朵后,管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太太,牢里有个家伙,身手不错,或许能够为太太做好这件事。”

在管家的眼里,等他的儿子娶了二小姐达瓦卓玛,那样他就和太太成了亲家,而太太这还半老徐娘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说不定还需要他往日给照顾着呢。所以他认为,他也是有可能吃上上好的优质肉,因而对二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情格外的上心。

听当秋普措提到牢房,对地牢不熟的二太太疑惑问道:“谁?”

当秋普措边做出一个手势将二太太往地牢里面带,边回道:“丹珠,十年前在寨子里面发疯杀了好几个人的家伙,喇嘛说他是被魔鬼上了身。”

“老爷为什么没有把他处死?”

带着二太太一步一步走进死牢:“喇嘛卜卦后,说被魔鬼上身的人不能随便处死,否则魔鬼会附身到行刑人的身上,那样的话,被魔鬼上身的行刑人恐怕会杀更多的人。喇嘛对老爷说,可以把这个人关起来,直到老死。那样的话,魔鬼就会自己离开,不再伤人。”

二太太对于这个小故事半信半疑,直到没入了潮湿阴暗有很浓怪味道的地牢里,顺着当秋普措的手指看到那听说杀了许多人但现在却正在呼呼大睡的野人后,提出一个问题:“那么他现在还会乱杀人吗?”

当秋普措摇头:“不会了,都关进牢里面了,还能杀谁?”

“那你怎么能保证他走出牢房以后不会把你我错杀了?”二太太竖眉,让一个疯子去执行暗杀的任务,她怎么会听从这样可笑的建议。

当秋普错连忙止住拍打牢房木头的手解释:“太太误会了,这个疯子虽然原来杀过人,但是住在牢里的这段日子,只要是晚上就正常得很,他只有白天才会发疯,所以说派他去执行这个任务,是最好不过的了!”

说完,看着二太太等待着指示。

二太太瞪他一眼,什么话都不早早说完!这一眼让当秋普措的心里面一痒,整个人都顿时火烧火燎的。

老女人,风情自然不必说。

想了一会儿,二太太点头:“放他出来吧,官寨里面没有人,这事情怕是也只有他能做了。”

管家当秋普措口中的杀人狂魔丹珠,在二太太的眼里,只能算是一个让她嫌恶的蓬头垢面的大汉而已。这个汉子已经不晓得是不是自打进了牢里便十年间没有洗过澡还是怎么,身上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像二太太这般尊贵美丽的女人更加无法容忍的酸臭气息。

之前丹珠在牢房里面躺在发潮的干草堆上面呼呼大睡时,二太太还不知道要遭受这样大的罪,等得当秋普措“啪啪啪”地大力拍打木栏将丹珠给吵醒叫到跟前后,二太太才闻到了这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比将周边寨子里面牛羊粪全都在一起,还要来得猛烈的酸臭。

二太太不禁得退后几步,离牢房站得远些。

不过,还不够,很明显不够,那丹珠大汉到了管家跟前,只隔牢房门相隔。见得是管家,便瓮声瓮气的大声喝问道:“大晚上的有啥事,吵不吵!”

在这片地牢里面,像丹珠一样被关了十年的,倒还真是只剩得他一个,因而倒是有些狱霸的姿态,见得管家也不客气,纯粹的破罐子破摔,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是不该将他放出去,还必须得供着。

丹珠一张口,满口的腐臭味便扑面而来,惊得管家退后几步,即使是驼背脸朝下都能闻到,可见威力之大。

丹珠看着门外这个只能看见后脊梁的瘦弱小男人,不屑一顾。虽然丹珠也瘦,但是身上还是有劲,就当秋普措这样的,来十个就能弄死十个。

管家当秋也不喜这疯魔,退后几步到了二太太边上,没好气的道:“如今你的福气来了,太太有事情要交给你,你要是完成了说不定太太一高兴就放你出去了!”

放这个疯子出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话也就是鬼话,他随便说说,丹珠爱信不信。

外面夜色已深,地牢里面没有油灯,仅有当秋普措手中拿着的灯笼在窗外吹进来夜风的摇曳下忽明忽暗的闪烁,给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带些许微弱的光明。二太太的脸也在这昏昏暗暗的灯火中,阴阴沉沉。

丹珠直觉不是好事。有什么福气找上他,太太?

他转头看向二太太,打量片刻,认为眼前的这个面色阴沉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刻薄气息的女人,与他印象中的太太对不上号。他十年前进牢里来的时候,取代了死去的第一任土司太太的女人,是个身材健硕,声音洪亮如同在草原上面放了十几年的牛羊的女人。他的印象很深,因为听人说这个土司老爷的新太太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心肠的人,自从她来了以后,原先土司太太的女儿日子就开始变得不好过了。

还记得在他被土司老爷下令箍进牢里时,他在官寨里面见过一次小小的大小姐,那会儿新太太已经来了几年,还生下了女儿,而大小姐也已经傻了。不过大小姐虽然傻了,心地却很好,丹珠至今还记得从那个小小的人手里接过的一块干干的糌粑,让他狂躁绝望的人在一瞬间得到了沁凉的安慰。

想起往事,丹珠很是感慨,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小姐怎么样了,而面前这个变了模样的二太太八成也是面变心不变的人,对待大小姐估计不会好到哪里去,心不善的人找他做的事,八成也不会是什么善事。

丹珠不仅不傻,相反他还很懂得思考,只是进了牢里后,能让他思考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以至于没有,虽然现在重新把脑子转起来有点吃力但也是能想得通基本的道理。

“不知道太太想让我做什么事?”

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二太太,眼睛被脏乱爬满虱子的头发遮挡着,二太太甚至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满面嫌恶的想要从那脏乱乱一团的毛发里发现这人的眼睛,但是无果。

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二太太急急的给管家扔下一句“你给他交待,今天晚上动手”后,便提起裙摆连地牢里面肮脏潮湿还有老鼠爬过痕迹的地面都不想踩,宛若飞一般的“逃”了出去。看着二太太离去的背影,管家当秋普措认为,自从二太太生病瘦下来以后,便矫情许多。

等到二太太从牢里面离开以后,当秋普措才向丹珠交待起二太太的任务。

“丹珠,太太找你不为别的,今天从别家来了一伙人找雪贡家的事,雪贡土司老爷刚去,太太一个女人也不敢惹,太太的意思是,就派你去,今晚结果了那伙人!”

说着,比出一个“干掉”的动作。

丹珠见状,明白了意思,原来是找他来杀人的呀,他就说嘛,土司太太这种人,也不像是能找他做什么好事的。

“那伙人在哪里?”他问道。

见丹珠不假思索的接下任务,当秋普措乐得省下一大堆口舌:“就在官寨外面的空地上面,你关键把他们那群人里面的领头人解决掉便好,是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很漂亮,其他的人都听从她的吩咐,你很明显便会找到的。”

长相美貌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来雪贡家找事?

丹珠皱眉,仅仅是一个小姑娘便能让土司太太找他来,这情况管家可是没有说清呀。

似乎是感受到了丹珠的疑惑,当秋普措也不愿意多说,只是隔着牢房的门对丹珠说道:“你若是答应的话,我这就放你出来。你从后门出去,直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办事,事情一成,你只要大喊一句,我在官寨里面就能听见,必定会打开大门带人出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