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拖动着后面沉重的婆郎,一边调节着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

一定能够走出去的,一定!

婆郎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动,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惊讶的发现原来是二少爷,他的主子正在拉着他逃命。婆郎顿时挣扎着要从一层又一层的毛毡子里面给挣脱出来。

“主子,别拉我,我能自己走,我自己走!”

可是,他说这话明显是逞能,两条腿一点也没有蹬弹的力气,只能靠两条也没什么力气的胳膊在着急的掀开着自己身上裹着的毛毡子。几下动弹之后,不仅没有把自己从毛毡子里面给挣脱出来,反而因为一直来回的动弹让仁青诺布拖动的更是艰难。

仁青诺布停下,做微微的休息,扭头看着婆郎,弯腰在婆郎的身子上面狠狠的打了几下,然后将婆郎还在动弹的双手给强行塞进了毡子里面。

“主子,我!”

仁青诺布对他打手势道:“我托你一会儿,等你稍微有点力气了就自己走。”

“主子我现在就能自己走!”

仁青诺布摇头:“不要浪费时间。”

看到主子的手势和强硬的眼神后,婆郎悲哀的发现,他是给主子拖后腿了。

婆郎缓缓的点点头,相当愧疚的接受了主子辛苦的将他拖行。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时间就是在两个人的走走爬爬,还有“簌簌”的拖行声音中缓缓流逝的。仁青诺布他基本上没有休息过一下,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来,生机便会少了一分,而如果让婆郎拖着他,他这么高大的身躯让婆郎拖着,那会更耽误时间。

所以,他咬着牙的在坚持着。

两个人的身体已经纷纷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人可以凭借着意志力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等到身体承受到一定的极限崩溃后,恐怕也就没有意志力这个东西了。

现在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而在半山腰上忙活的噶当等人,也终于等不及的要动手了。

噶当感受了一下身体周围的温度,再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知道时机已经来临。现在正是气温最高,太阳的光线也很强烈的时候,而他昨天晚上连夜烧下的火堆而形成的浓烟也已经将山上积雪的结构松动,如果现在不动手,那么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顺着脚下的粗黑的火药引线向山尖上望去,一条手腕那样粗细的细细黑线顺着山体的走势蜿蜒而上,最终还微微的翻过了点山头,不知道去了哪里终结。

“地方撒的对不对,别等会儿把咱们几个也一块给埋了。”噶当问道。

之前负责在山头上面撒火药的人回道:“噶当哥你就放心吧,我是从山的那面靠近山头的地方开始撒起的,一旦火药点燃引起雪崩,也只会在山的那边引起雪崩,对咱们不会有一点点的影响。”

说完后,那人想了想,办是补充办是开玩笑的说道:“不过也会有一点,咱们恐怕是要好好的震一震了!”

话说完,几个人哈哈的大笑着。

这次除了仁青诺布和他带过来的三个下人外,负责运送鸦片的队伍基本上全都是和多吉次仁相熟的家奴,而亲自被多吉次仁交待了任务的几个家奴只用稍稍的贿赂一下另外的人,那些人便会带着一车车的鸦片在之前的岔道口处静静的等候,不会对仁青诺布二少爷将会遇到的任何不测的事情多说一句废话。

帕桌现在还被那群等待着的家奴几个牢牢的看守着呢。

噶当道了一声“好”,随后便拿出了火折子,边摇边道:“大少爷也真是心慈手软,干这种事情就不可能是稍稍教训一顿便能了事的。我看那二少爷有的时候倒也聪明,不像是全傻的,这要是让他逃出来,他想明白了咱们是谋划好了害他的可怎么办?”

火折子燃起来以后,噶当道:“所以啊,还是斩草除根的好,山下面跟着二少爷的那个小兔崽子,等回去就宰了他!”

话音一落,就蹲下了身子,对着身后的同伴比划了个“后退”的手势,噶当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接就将手中燃起来的火折子对准了长长的引线,在“呲呲刺刺”的响声中,引线被成功点燃,小小的四溅的火花开始向火药粉的地方快速移动。

噶当赶忙跳开,转过身了的就是疯跑,和同伴们快速的跑开了一段距离后,爬上了一颗大树的开始等着看戏,一场由他们自己细心策划的大戏!

引线即使是再长,也很快的烧到了火药粉上,一个眨眼的功夫不到,一条爆炸中的火龙就从半山腰开始以极为疯狂的速度开始向山头飞爬而去!一时间,一片银白的背景中,这条油火焰和火药粉所组成的小龙瞬间在天地之间晕开了磅礴的气势,就好像是蛟化金龙一般,腾腾升起。

噶当等人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他们被震惊的目光中,宛如金龙的火焰迅速的爬过了遥远的甚至看不清晰的山头,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每一段距离便安放好的炸药包也一同“嘭嘭嘭”的响起。

一个爆裂的声音还算平静,那么当无数个炸药包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接连响起时,这神圣的画眉山便不会再平静了。

隐约听得了什么声音在山头响起的仁青诺布,瞳孔猛地一缩!

似乎就在耳旁,而又仿佛远在天边,一开始好像是棉花成熟时分轻轻脆脆的爆裂声,虽然清脆但是在这寂静的天地之间,仁青诺布能够很敏锐的捕捉到。而随着爆裂声的一阵阵响起,接连不断,仁青诺布也听出来了那一声声的爆裂音似乎是朝着他们而来的,不仅音量越来越大,所带来的威力也越来越让人心惊。

直到,连累得都已经喘不过来气,耳朵都是完全没有用的婆郎也终于猛地一抬头,边拖着身子,边疑惑的问道:“主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仁青诺布当然听到了,现在那声音就在头顶上,下一刻,就在婆郎话音刚落的时候,便从上空开始“簌簌”的掉落积雪,如同深冬一般,片片都有手掌般大小的雪块开始往头上砸。

两个人同时惊恐的神情大变。

婆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他浑身颤抖着的看向仁青诺布:“主……主子,雪,雪,雪……”

最后那一个字,如论如何他也没有胆量说出来。

在这要命的时候,仁青诺布迅速的做出反应。他们已经没有能够逃出去的可能了。真是没有想到,大哥对他竟然会是残忍的赶尽杀绝!

这一刻,他突然很庆幸,清醒朗日在刚一开始的就逃跑掉,也很清醒在即将上路的时候让帕桌留了下来,只是现在,他的身边还有婆郎,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

仁青诺布感到很愧疚。

他迅速的将托在手中的毛毡子一片一片的分开,开始往婆郎的身上缠。

山顶爆裂的声音此时停止,婆郎以为是大难渡过的挥动着两只手想要阻止仁青诺布的动作。

“主子,主子,不用了,不用了,你听,不想了!”

仁青诺布不理会他,暴风雨来临之前,永远是无比压抑的宁静。

一共有五条毛毡子,仁青诺布毫不吝啬的就往婆郎的身上给缠上了四条毛毡子。

婆郎完全搞不明白他的主子在忙些什么,等到他已经被主子缠成了一个茧,模样比被主子拉在地上拖动的时候还要紧实,连两条胳膊也被紧紧的包裹在了里面。

“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头顶上面几乎将所有天空都遮蔽了的积雪冰层开始了剧烈的抖动,婆郎听得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悬挂在上面的根根冰凌现在已经不再牢固的往下掉落,那尖尖的冰头就像是冰凉的匕首刀刃,只是远远的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寒意。

仁青诺布赶忙将婆郎拉着贴在了山体石壁上,然后慌忙拿上最后一条毛毡子匆匆忙忙的往自己的身上裹着。他的两条胳膊肯定是不能被裹住的了,那么就一定要保护好双脚,如果能够逃出来……一定要逃出去!

婆郎的脸蛋上不再是被冻的通红的模样,而是心急的满头大汗。

这一条长长的路,两边都是山体墙壁,连个洞穴悬崖也没有,只是看着这头上冰凌的掉落程度,婆郎就知道,他和主子今天要死定了,死定了!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啊……”

婆郎已经认命的开始念起经来,希冀着在这临死的关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够普渡一下他和仁青诺布。

殊不知,要是菩萨真的过来普渡一下,他们俩就直接上西天了。

仁青诺布在将自己的双腿和脚全部都包裹好以后,整个身边的大山,开始从灵魂深处爆发出一种轰鸣声。无数宛若怨灵的声音呜呜呀呀的响起,这声音不管是让等待灾难的仁青诺布和念着经的婆郎,还是现在安稳的处在安全地带,等待着观赏一部雪崩大戏的噶当等人,都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仁青诺布和婆郎看不到,可是噶当等人却能够很清楚看到的是,在一长串连绵起伏的巍峨山脉上,有一座小小突起山包的山头开始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的产生带动的声音,绝不仅仅是骨节断裂的咔咔声那样简单,这是一条山脉的骨节断裂了!

听到了这恐怖的声音,连噶当等人都不禁得为之变色。他们没有想到会引起这样巨大的影响,看样子,二少爷时在劫难逃了!仁青诺布已经没有时间在给婆郎说更多需要注意的事情了,虽然他自己也根本没有丝毫的经验好怎样才能从这般恐怖的天灾中逃生。

在慌忙的向婆郎做出了一个“一定要逃出去”的手势以后,便强制性的将婆郎的身子给压成一团。

抱住,一定要紧紧的抱住!

被主子摆弄的婆郎这会儿的脑子无比的混乱,他只是僵硬着身子顺从着仁青诺布的摆弄,让自己的脑袋埋在了怀里,让自己的双手揣进了衣袖中,倒在了地上,臃肿的身子艰难的蜷缩在一起,抱成了一团。

不得不说,仁青诺布的脑子在这种巨大的灾难面前,做出了最有效的姿势来保护自己。

蜷缩在一起,能够让身子的热量尽可能少散发。

在危境的时刻,或许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细节,就可以让活下去的机会更大一些。

在将婆郎摆弄好以后,山上山坡处的巨大的雪体开始缓缓的滑动,在这一开始,这种变化是极为不明显的,但是整个大山似乎都已经跟着抖动起来。

头上掉落下来的雪块越来越巨大,突然一块比一个人的脑袋还要大的雪块从天而来,仁青诺布察觉到了,但是因为移动不便,躲避不及耳边雪块重重的砸在了后背,仁青诺布一声闷哼,便被砸趴在了地上。

山坡上面庞大的雪体慢慢开始了加快滑落的速度,在噶当等人的瞠目结舌中,原本还如同一个蹒跚学步孩童在慢慢爬着的雪体,已经开始了好像成年伙子一样的奔跑!

天空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漆黑的一片,原本温暖无比的太阳不知何时被层层的黑云遮蔽严实,远方的一座小寨子里,有个玩耍的孩子看到了远处的画眉山似乎正在移动,高兴的对着田地里面进行最后农收阶段的阿爸阿妈大声的叫唤着:“阿妈,快看呐,画眉娘娘显灵啦!”

他的阿妈一边用镰刀割着地里面饱满弯腰的青稞苗,一边头也不回的道:“就算是显灵了你也别想进那山里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