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见到阿妈不理他,又急忙的跑到了阿爸的身边,拉扯着阿爸耷拉在腰间的袍子,大声的叫道:“阿爸,你看啦,画眉娘娘动了啦!”

他的阿爸抬起头摸一把额头上面的汗,看见孩子晶亮的目光,于是顺着娃娃小小的胳膊短短的手指看了过去。这一看,便是脸色大变。

“山神发怒啦!”

只见得就在前几秒,在孩子眼睛里面还是略微移动了的画眉山,此时,已经宛若一条雪白长龙的正从山顶咆哮而下。层层的白雾开始将画眉山包裹,长长的龙吟之声悠远的传来,似乎那修炼来千百万年的山神大人今天就要化身为威严的雪龙,腾空而起!

没过一会儿,巨大的白色雪雾便将画眉山全部的给包裹了起来。仁青诺布和婆郎双双一声闷哼,便被无数的雪雾、雪块、雪粉给瞬间掩埋,不留下分毫他们曾经存在过的印象。

一场白色的泥石流铺天盖地,一场无声的挣扎被掩埋在了雪里。

远远的观看着这一场山神发怒的寨子中的百姓们,全都颤颤巍巍的匍匐在地上,对着远方的画眉山不住的跪拜。

“山神息怒,山神息怒!”

女人想起了在几天前经过的一个车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男人的身子:“诶,你还记得前几天从咱们寨子里面经过的一大群人吗,就是还带着好几辆车装货的那群人!”

男人点头:“怎么了?”

女人疑惑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进山把山神大人给惹怒了?”

那男人不赞同的继续磕了个头,然后起来说道:“你不要胡说,哪里会有人会进那山里面,一看那群人就是要去汉地的,不用进山,走另外一条路了。”

这个对画眉山神无比畏惧的寨子,原来并不在这个地方,而就是在画眉山脚下。但是每当有人进山便会引起雪崩,渐渐的,人们便把这看做是画眉山神不喜欢人进入的象征,并且将寨子整体遣离了很远,以防寨子里的孩子们进山,连累了整个寨子。

而经常来往与汉藏之间的人都知道,汉藏之间的道路没有捷径,那画眉山是绝对不可以踏入的禁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噶当坐在粗大的树枝上,被雪崩那猛烈的气势吓得浑身发软时,当席卷了所有山石草木大树的凌厉雪龙终于将能够毁灭的一切全部毁灭后,在他们等人的眼中,原本就是一片雪白宁静的世界这下子就更是死寂了。

“二少爷,死定了……”

仁青诺布和婆郎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寻找不到了,原本就是狭窄的道路这会儿已经被积雪填平,无路可走。而两人的身上也不知道已经被压了多少的米深的积雪层,或是只是幸运的一两米,也或许只是天赐的数十米,总之,现在到处都是静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男人和女人的寨子里突然闯入了一个骑着大马的人。

“谁能给我一把铲子!”

茫茫,到处一片白色,用皑皑白雪来形容都已经是言语到匮乏的形容,天地万物,这世界周遭的一切几乎都不复存在。白色荒漠吞没万物,唯有黑鹰一声尖唳从山尖上掠过,来证明这里还不是一片被人遗忘了的地方。

当画眉山上的陈年积雪在一夜烟熏、半日曝晒和片刻的爆裂声中,终于不堪重负的顺从着地心引力从山上滑落时,白色的巨大雪龙席卷了一切。

此时,尘埃落定。

此次雪崩最为直接的罪魁祸首——噶当等人,这会儿准备从粗壮的大树上面跳下来离开。他们没有闲心去检查二少爷到底怎么样了,因为不用多想都是被掩盖在了这好像是层层泥沙般的白雪之下,即使现在还没死,那想必也是离死不远了。

“走了,走了。”

噶当率先从树上蹦了下去。由于雪崩,大树基本上也有一大半的树体被掩埋,噶当从树下一条下去,就落入了松软冰凉的积雪中,深陷进去。

旁边树上的人见状,赶忙不着急下,在树上向噶当扔了一条绳子下去,让他抓着,以防陷得更深。

这场雪崩带来的影响,远比他们所看到的要大的多。

随后,几个人利用手中所列带的包裹重物等,将前路的积雪先寸寸压得略微厚实以后,这才开始艰难的朝山下走去。

在山脊线中的狭窄道路里,被掩埋的最为深厚的地段,有什么东西在努力的向外攀爬。

仁青诺布在众多的积雪砸落在身上的时候,便迅速的将自己的身子给蜷缩在了一起,头朝下,两个头抱头,努力让自己的脸保持与任何冰凉的东西不接触,以防被冻得失去意识。

而当厚重的积雪全部压在了他和婆郎身上后,渐渐的,本来还能触碰到婆郎,等到后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全部的都被积雪所填满。那一块比一块大的积雪,那宛若瀑布洪水从天而落的雪沙,重重的砸在了二人的身上,在艰难的忍受过程中,仁青诺布隐约听到了旁边婆郎一声痛哼,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整个身子被重物打击,犹如千万块巨大的岩石砸在了身上一般,每一下都能让人痛得大喊出来。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雪崩到底完了没完,总之,仁青诺布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响动静,身体麻痹的也早也感受不到是不是身上的重量又加重了许多。

他感觉到了双脚冰凉,虽然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毡子,但是那巨大的凉意还是透彻骨髓。

出去,要赶快出去,否则过不了半个时辰,他就会没命的。不只是他,婆郎也会没命的,两个人都会死掉!

他开始试图移动自己的身子,争取让双手有一个自由的空间。幸而,因为雪崩而落下来的积雪被散开,雪与雪之间的空隙很大,他只需要努力的移动着自己的手臂,便会渐渐的有多余的空间被腾出来。

仁青诺布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知道脆弱的眼睛恐怕难以忍受这雪里的寒意,而且要是有什么尖利的冰凌在雪里藏着,将眼睛划伤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仁青诺布用了最大的力气用自己的手臂为身子腾出来的一个空间。然而,这些还是不够的,他的呼吸变得很艰难,这艰难不是因为缺乏空气,而是因为压迫。身上早已不知道有多重的积雪所带来的压迫。

必须,赶快出去。

慢慢的自己蜷缩的身子打开,仁青诺布每动一下,上方便会有雪块重新掩埋他辛辛苦苦所腾出来的空间。

看着这让人伤心的一幕,仁青诺布突然想到,曾经梅朵向他讲过一个故事。

有一头老驴子掉落进了一口枯井中,主人无法将它救上来,而且看这头驴子也老了,主子不忍心看它活活饿死,于是招呼了亲戚邻居要将老驴子给活活掩埋。

但是让主人没有想到的是,每当人们将一铲子的泥土扔进枯井里时,泥土落在了老驴子的背上,没有想到老驴只是轻轻的抖动一下身子,将泥土给抖落在了它的蹄子下面。

而等到人们一下又一下将足够多的泥土给填埋到井里面后,这头聪明的驴子也因为将所有本来应该掩埋它的泥土给踩在了脚下,从而成功的从深深的枯井里面逃脱了出来。

仁青诺布记得,当时梅朵给他讲完了这个故事以后,他的感受很大,因为他没有想到那头驴子会那样聪明,起码比他聪明。=。=

而现在,他所面临的处境和那头驴子是一样的,只不过,帮助那头驴子的泥土是一下一下落入枯井里面的,而他身上的这些“泥土”则是一下子全来了!

虽然对这种方法能不能成功有点忐忑,但是仁青诺布总要试一试,否则就得在这等死了。

不过,在出去之前,他还是必须要把婆郎救出来才是。

仁青诺布的心里面有些隐隐不安,因为应该就在他旁边的婆郎没有一点的动静,这让他很担心。总不会,是……

一边伸出手向婆郎的方向套着雪,一边轻声的呼唤道:“婆郎,婆郎?”

他发出不了太大的声音,因为一张口便是无尽的寒气,而且嗓子里面也干燥的很,一呼吸便是疼痛,更不要谈张口说话了。

他和婆郎在刚开始几乎是贴着身子的,所以没有套几下,他套着厚厚羊毛手套的手也就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仁青诺布一喜:“婆郎,婆郎!”

他赶忙将两只胳膊全都伸了过去,争取将婆郎给全部的套出来。

在密封的冰雪空间中,即使是穿得再厚实,仁青诺布的身子也已经被冻得僵硬,想要动一下都很困难。不过好在刚才移动了一小会儿,他的两条胳膊也稍微的灵活起来。

一边将和婆郎只见的积雪挤压,一边用力的捶打着能够触碰到的婆郎的身子,但是无论捶打了多少下,婆郎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仁青诺布有点急了,他往婆郎的身上面裹了四张厚毛毡子,就算是婆郎的身子骨再弱,也不可能会在这段时间内就没有意识,他还坚持到了现在呢!

赶紧到危机的仁青诺布将伸出去的双手收了回来,捂住眼睛。脸上也被一层又一层的羊毛裹着,所以脸上没有冻到,不过,他还是用双手将脸给悟紧了,直到脸上微微的感觉到了些许的温暖,才一点一点的将脸上裹着的羊毛皮子给解了下来。但是,他还是没有睁开眼,而是等到微微能够适应一些外面的颜色之后,才一点一点的打开眼帘。

白,最为纯粹不过最为亮眼带着刺激的白,哪怕是在厚厚的雪层最下面,这种白色也不见丝毫的黯淡。

仁青诺布的眼睛只是稍微的打开了一线缝隙,便忍不住想要合上。不过他知道,如果合上来,再次打开恐怕还是一样的难度。于是强忍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敢全部睁开,半眯着,头向前伸去,顺着刚才胳膊向前面去摸婆郎的方向,仁青诺布看到了方才裹着婆郎的毛毡子的同样。

毛毡子现在已经全部湿透了,想必也是寒冷刺骨。

见之,仁青诺布赶忙匍匐着身子爬了过去。

身子厚衣袍全部进水,移动起来很是艰难。等好不容离婆郎进了一些后,仁青诺布又是狠狠的往婆郎的身上捶打了几下,但是很可惜,婆郎依旧没有半分的动静。

仁青诺布急忙去将婆郎头部的积雪给清扫开,然而只是刚刚一扫雪,便看到了大片的红,蕴藏在雪层里面的红,已经和雪块融为一体,无比的鲜艳。

心里一慌。

赶忙更快的继续扫雪,等到他终于能够看到婆郎的头部时,仁青诺布停住了动作。

婆郎的脑袋上压着一块巨大的雪块,正正的压着,婆郎的脑袋埋在了雪里,很明显已经毫无生机。

看样子,应该是方才雪崩的时候,一块藏在层层白漠中的利刃,重重的砸在了婆郎的脑袋上。仁青诺布看到那裹着婆郎脑袋的羊毛皮子被无数的鲜血染红,多到蔓延到了周围的雪中。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婆郎的头首恐怕已经……

“不!”

如果不是他轻易的相信他的大哥,如果不是他还对兄弟之情抱有幻想,如果在一开始他让婆郎留在山下的话!

“不,不。”

正伤心之时,雪层上方因为疏散不稳定而又是一阵晃动,直接就将仁青诺布所清理出来的所有空间给严严实实的填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