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到想听的话,周瑛又问:“这话可就是恭维老夫了,薇夕这丫头确实心灵手巧,老夫府中丫鬟无数,就她最讨得老夫欢心!”

仁青诺布微微扬起嘴角,并未有过多的表示。

绿袖将水盆放在了架子上,静静站在一旁。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她自知配不上仁青公子,但是眼看着薇夕配上,心里依然很酸。

看仁青诺布没什么反应,周瑛突然想到仁青诺布曾经说过已有妻。凭仁青诺布对梅朵的描述,周瑛和严青的脑子里,对梅朵都是个“懂得很多、很厉害的女人”形象。

现在看仁青诺布心无二念的模样,难不成还是个惧内的?

啧。

啧。

周瑛想了想,想到这段日子以来薇夕时不时的对仁青诺布的关注,决定还是卖下老脸提一提这个事的好。

那边的薇夕也不知道要整理多少衣服,迟迟不再出声,也不过来,好像周瑛只是在谈论别的丫头,与她无关。

“我家夫人也很喜欢薇夕这个丫头,近几年薇夕年纪也大了,夫人整日里发愁想给薇夕找个好婆家,呵呵,”周瑛笑,扭头又把严青给搅和进来,“要不是严青你已经成家,薇夕八成就会被夫人许配给你了!”

知道自家老爷是在当月老牵线,严青自然是满满的配合。

“夫人可是抬举卑职了,像薇夕姑娘这般的女子,哪里是卑职能配得上的。况且,卑职就是想娶,薇夕姑娘也不见得能看得上卑职呢!”严青赶忙摇头摆手,表示配不上。

严青与仁青诺布一向谈得来,关系一日比一日亲近。

听得严青说这话,仁青诺布倒是有些惊奇。像严青这样的男人都配不上,真不知道这薇夕姑娘还想再嫁给谁?

眼界真高。

“薇夕姑娘终会遇到良人的,周大人不必烦心。”还能怎么说呢,只能是这么安慰了。

绿袖在一旁听着心里面很不舒服。照她来看,如果她也和薇夕一样,是由夫人亲自从府外买进来,像女儿一般看到大,她也一定会有薇夕这般的地位。

薇夕有多好?

为什么她们这些平日里一起当差的不知道?

眼观鼻,鼻观心,眼里是满满的伤心。

薇夕整理着衣服的双手已经停下动作,有点紧张的静静听着身后老爷和仁青公子之间的对话。

老爷这是在试探仁青公子有没有娶她的心思。

她很感激,但更紧张。

他会有这个心思吗?会有跟她一样的心思吗?

好不容易听到仁青诺布说到薇夕,周瑛心里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他知道薇夕现在就在小心翼翼的听着你。薇夕虽然是夫人带大的,又何尝不是他看着长起来的?虽然没有父女的名分,但是感情总是有的。

薇夕看得上仁青诺布,周瑛总会想办法给牵牵线的。

也知道薇夕是个姑娘家哪里会将这些话说出口,而藏在心里又难免会憋出心病来。今天问出来也好。

周瑛笑:“什么良人,只要相互能看得上,那就是美满的!”

在仁青诺布对他这话赞同点头之际,赶忙道:“不知仁青你觉得我这丫头怎么样,聪慧能干,跟着你回草原也绝对不会有不适应的问题!”

周瑛挑明的话一说,空气中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薇夕与绿袖都是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漏过仁青诺布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严青在旁边笑看仁青诺布,心想老爷还真是欣赏仁青呀,舍得把薇夕嫁到草原上来。

心里有八成确定仁青诺布会同意,周瑛满脸喜意,就差把薇夕叫到身边来赶快和仁青诺布对拜了。

哪里舍得把薇夕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只是薇夕自己喜欢,又能怎么办?

而且说实话,再看做是女儿,那也不是女儿,只是个下人丫头。就算是在京城找到个婆家,薇夕也不会像周瑛的亲女儿一样,在婆家受了闷气就往娘家跑。

既然薇夕喜欢仁青诺布,而且不怕嫁到草原上来,这样周瑛还能说什么呢。牵线就已经够意思的了。

周瑛的话让仁青诺布思考了一下。

仁青诺布需要花时间组织一下语言。

不过组织了半天,又觉得说那么复杂会不会有歧义?周瑛想把薇夕姑娘嫁给他还真是件让他意外的事情。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周大人,在下的夫人是雪贡土司。”

虽然当初和梅朵分别的时候,雪贡家是一片混乱,梅朵也还只是雪贡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不过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仁青诺布相信梅朵的能力。而且……梅朵都回雪贡家了,雪贡家还能有谁当土司?

这么一想,又会想到梅朵肯定会受很多苦,愈发的归心似箭。

完全不去想梅朵会不会是一路碾压雪贡家各大地头蛇。

在下的夫人是雪贡土司。

周瑛的耳边,仁青诺布的这句话不是说了一遍,而是好像声音在瓮里面打了个转,连绵不绝。

他夫人是雪贡土司?

房间里面凝固的气氛因为这句话,隐隐有先破后立、再破再立的趋势。

周瑛不适合摆出震惊的表情,最后还是严青一个嗓门吼了出来:“你娶的是别家的土司老爷?”

仁青诺布纠正他:“不是男人,是女人。”

废话!

严青又是一巴掌拍上仁青诺布宽大的后背:“你的女人是一家土司?”哦,天哪,女人当土司的还真是少见!

仁青诺布珍重的点头。

严青看向自家老爷:老爷,那——这就没办法了。仁青诺布还只是麦其土司的儿子,好家伙直接就娶了别家的土司,这薇夕要是嫁过去,那绝对是作死的节奏。

已经得出此条结论的周瑛同样明白事情不可行性的微微点头。

绝对作死的节奏。

怪不得仁青诺布连考虑都不考虑你,惧内是应该的,应该的。要他娶个宫里的格格,他也不敢随便带小妾回去。

这一刻,周瑛对自家夫人很是感激,感激自家夫人只是个正常的八旗大家闺秀。

薇夕的事情这就相当于是作废了。

在仁青诺布的话说完以后,薇夕已经在床边愣住,不知道接下来她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老爷,去面对仁青公子,甚至去面对也在屋子里面站着的绿袖了。

好丢人。

这是她此时唯一的想法。

绿袖此时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心中一片茫然。薇夕不能嫁给仁青诺布,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这理由真是让她高兴不起来。

谁能想到仁青公子的娘子竟然是堂堂的土司大人呢?

薇夕都没有机会,她就更没有机会了。

其实,绿袖心里面又何尝不是在期待着仁青公子拒绝的理由会是“不喜欢薇夕”呢,这样话,她还可以会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奢望,假使她自己能够讨得仁青公子的喜欢。

可是等到真正的理由一出来,却明白,这理由生生的让人绝望。

地位便决定了命运。

她第一次这般彻底的认识。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周瑛赶忙挽救着薇夕那一点点稀薄的面子,笑着说道:“不愧是麦其土司的儿子呀,老夫真是没有想到原来仁青的夫人竟然会是一位土司。哈哈,这样的话,薇夕当然哪里有资格跟随仁青你,老夫只能祝你和夫人百年好合了!”

有点后悔应该私底下先悄悄向仁青诺布问好的,现在当着薇夕的面,真是给人难堪。

不过周瑛的话还是主要在向薇夕传达着宽慰的意思。仁青诺布不娶薇夕不是因为不喜欢她,实在是人家的夫人已经是一家的土司了,薇夕的身份着实不够,就算是硬要嫁过去也免不了受欺负的。

殊不知,这样的话,会给一向觉得深受老爷夫人宠爱而自觉身份高其他下人一等的薇夕带来多大的打击。

之前还认为仁青诺布娶了都是沾了福气,现在在知道,是她根本配不上!

床边站着的薇夕甚至有些僵硬。过了片刻,在周瑛一句“仁青你先回屋休息,等会你我二人一同去赴宴”的话音后,听着仁青诺布离开房间的步子,才微微的恢复过来。

仁青诺布走后,周瑛转身去看薇夕。

“夕丫头伤心了?”

听到老爷关心的声音,薇夕赶忙努力让自己恢复自在的神情,转身拿着面向周瑛摇头,淡然道:“没,只是觉得很可惜,奴婢还是第一次对人有好感,没想到……老爷不必在意,奴婢还不至于伤心欲绝。”

说罢,还给了一抹轻柔的笑。

性格让薇夕不论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着一点清高与自尊,不容自己轻易的露出脆肉的一面。

周瑛听罢,放心了些,又是好生几句安慰,连连保证会给薇夕在京城找一个好婆家。

看着虽然薇夕被拒绝但还有老爷的关心,绿袖难免羡慕。都是丫头,丫头也有不同。如果是她被仁青公子拒绝,老爷哪里会这样宽慰她,还承诺在京城要给她找个好婆家。

同人,不同命。丫头的身子永远都不会小姐的命。

夜晚降临,德格土司的府中亮起无数灯火。府中有客人,总归是要比平日里热闹许多的。

这件府邸对于德格土司来说,也就是德格土司的官寨了。恢弘大气自然是不必多说的,但肯定不会夸张到金碧辉煌,然而府中屋内、房梁、支柱上面的精美彩色的油漆笔画依然美轮美奂。不少的地方沥粉贴金,在德格土司自家的几间屋子里,奢华精致当然是主题。

在德格土司晚上宴请周瑛和仁青诺布的堂内,里面的布置装饰让周瑛来看,那已经是京城中除了皇宫再无地方可以媲美的了。

晚宴才是正经的大宴,至于中午的那顿,只会是正常的一顿德格土司请吃饭。

晚饭的大堂正对空旷的院子,院子里面会点起巨大的篝火,架起剃了毛的全羊,所有的下人都在院子里面又唱又跳,表演的人们带来让人目不暇接的表演。

这样的宴会周瑛在藏区已经见过无数次,尤其是西藏拉萨规模会更加宏大、壮观,可是每一次还是会让周瑛欢乐的沉浸在表演中。这样带着浓郁的热情和异域风情的表演,会让人从心底跟着大笑,溢出满满的感动。

在主人们的坐席上,德格土司正拿一直紧紧盯着仁青诺布看得其美贡桑打趣。

“其美呀,看到英俊年轻的小伙子就连饭也吃不下了,这可不是德格家最骄傲的小公主呀!”

其美贡桑,身着华丽的镶着金边的大红色氆氇袍子,袍子上面白色的莲花、美丽的仙鹤还有迷人的蓝天白云,配着胸前的金嘎乌,美丽动人。

仁青诺布没有认出这姑娘就是下午跟他吵架的女子,在宴会开始之前,德格土司向他介绍女儿其美贡桑时,还很是正经客气的点头问好:“其美姑娘美丽动人。”

其美贡桑一见到仁青诺布就想大叫呢,但看仁青诺布见她跟个没事人似的,自己也就忍下起来,不愿意在父亲和客人面前咋咋呼呼,生怕在京城的周大人面前丢了自己阿爸的脸。

不过,一旦坐下位来,还是正和仁青诺布遥遥相对的位置,其美贡桑就是忍不出拿自己凶狠的眼神死命的瞪仁青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