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度过,新年的脚步也是越来越近了。

寨子里面,百姓们家中锅庄屋的墙壁上画上了太阳、月亮、北斗星。用麦粉做出牛、羊、狗、鸡和有双角的长馍馍。

这次的新年,梅朵在汪觉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新年第一天,在锅庄屋里铺仁藏毯,在神完和灶上点酥油灯。山寨碉房均用石灰浆粉刷一新,家家户户则都要面满柜,水满缸,柴满棚。次日起大早,女孩子将祭品搬进屋,小伙子在楼顶朝天鸣枪,表吉祥如意。年节期间,各家拿香猪腿、猪膘、青棵酒招待亲朋宾客。

让梅朵和达杰索朗都没有想到的是,因为益西一家人泄露了雪贡土司有可能是拉巴茸女土司转世的这个消息,现在汪觉家的人们见到梅朵都感觉十分的亲切。

过年的第一天,梅朵跟着达杰索朗出门时,就受到了人们热情、相当热情、简直可以称之为激情的对待。

达杰索朗甚至对梅朵打趣道:“因为你,官寨这么一天下来收到的东西,都能顶得上各个头人送过来的年货了!”

对此梅朵也是无语。

这个事情确实是能让益西一家子再从地府里面给气得跳出来的没想到节奏呀。

已经不仅有一个雪贡家的下人向梅朵反映,最近汪觉家的人们总是在向雪贡家的人们询问她的事情。问她的年龄,问她当初的痴傻,又问她不傻了以后的精明。虽然雪贡家的人们也愿意说吧,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们听说了自家的土司大人有可能是拉巴茸女王的转世之后,也都把嘴给闭得死紧了。

通过达杰索朗向外派出去的各个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得知,汪觉家的人们基本上都是一致希望雪贡土司就是拉巴茸女土司的转世。

这一点,让梅朵和达杰索朗双双犯难。

身份以这么一个方式被暴露出来,终归不好。

身份一旦暴露,梅朵的无情也会随之暴露出来。虽然梅朵的本身并不是无情,她只是害怕拖累了汪觉家才不将身份公布的,可是人们并不会听她滔滔不绝的解释。

人们看得永远只是表象,再多的解释也会被认为是狡辩。

新年过后的第三天,终于没有了什么大事,梅朵拉着达杰索朗坐在屋子里面好好的商量商量关于她身份的问题。

“现如今,你不给人们一个解释是不行的,”达杰索朗道,“可关键是,你到底要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呢?”

梅朵静静地听着。

达杰索朗说:“你如果不承认,就相当于自己断绝了自己复仇拉巴茸家那对恶毒母子的身份;可是如果你承认,万一人们不谅解你呢?人们会说你是无情,你是无义,人们也会猜测你肯定是因为需要借助汪觉家的势力报仇才承认自己的身份。虽然汪觉家的大部分人都是很喜欢你的,但梅朵你要知道,爱之深恨之切,总会有一部分的人会往恶意的方向去想,然后传播。”

闻言,梅朵认同的点头:“身份是一定要承认的,而且必须要选择一个非常好的方式来表达。”

“对。”达杰索朗说。

不过,尽管决定了下来,两个人可是商量了一天也没有想出个好方法来。问赤普,赤普跟着想了一天,最后只能是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直到夜晚用晚饭的时候,灵光一闪的达杰索朗才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来想一想。”

“恩?”

“你现在并没有对任何人表明你跟拉巴茸家有仇,那也就是可以当成你就是雪贡土司,你并不是任何人!”

梅朵似懂非懂。

“你是雪贡土司的同时,你又是拉巴茸女土司的转世,但是你自己并不知道,”达杰索朗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绕口令,“如果人们知道你并不知道自己是拉巴茸女土司,想必他们肯定会原谅你的隐瞒,并且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恢复记忆。”

说到这里,梅朵似乎有点明白达杰索朗的想法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演一场关于转世的……戏?”梅朵弯眉一挑。

达杰索朗见状,重重放下短刀:“正是这个意思!”

演一场关于转世的……戏?

梅朵看向达杰索朗,两个人的眼睛对视,都是阴谋算计。

看来,需要有一些事情需要好好商量商量呀。

此时麦其家。

今年的春节因为德格土司在麦其家里做客,尤其丰盛,尽可能多的粮食在浪费着。麦其土司在德格土司面前装得是土豪,可是背地里只能咬落了牙往肚子里面咽,只等着将德格土司伺候好了,等拿到中原皇帝的奖赏以后,就拿着大笔大笔的金银财宝到汉地买粮食去!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过年以后难得的好天气。

过了春节以后,天气就开始回暖。本来再过上几天就到了平民们播种的时候,可是直到现在,土司大人都还没有将粮食的种子给各家各户散发下去。平民们着急,麦其土司也着急,但是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下午吃完晚饭以后,官寨里面养的大狼狗突然狂叫不已。原来,是德格家前来送信的下人到了。德格土司收到来自打箭炉的书信。

这封信,让德格土司最早的从自己的下人们手中收到了消息:中原皇帝的奖赏已经达到了打箭炉!

得到消息的德格土司赶忙惊喜的询问了下人,前来送赏赐的京城大人们抵达的时间,随后判断出到达麦其官寨恐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这次负责运送奖赏的领队大人是严青和宫里的李公公。李公公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但是能够被安排着干这趟活,肯定也是宫里面有点地位的公公。而严青就是跟在周瑛大人身边侍卫统领,想来是因为见过麦其土司又来过藏地,所以才被派遣走这么一趟。

还是严青的名字让德格土司听起来顺耳一些。

带着下人,拿着严青送来的简单书信,德格土司面带笑意的去找麦其土司,准备要给他说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等这奖赏一到,麦其家可就是彻底上了一个台阶!

真是全靠仁青诺布,全靠仁青诺布呀。要不是仁青诺布,麦其家能有这种福气吗?

等到宫里面的公公见过了仁青诺布,就更是确定了仁青诺布在中原皇帝眼中的地位。到时候,中原皇帝能够记住的就是仁青诺布,而不是现在的麦其土司又或者是大少爷多吉次仁了。

这也是德格土司虽然和仁青诺布之前的关系不那么融洽,也依然在麦其家耗着的原因。

时近黄昏,但是天已经黑得不像话了。这几天正是年味最浓的时候,天就算是再黑也能被人们点起的火把给照得明亮。不过,屋外气温毕竟低,人们热闹了没一会儿,等到气温明显开始下降时,就打着酒嗝的互相告了别,尽兴而归。

天黑的晚,人们自然睡得也早。所以寨子里面也早早的就开始进入静谧,只有各家各户的狗偶尔会不甘寂寞的狂吠着。

这会儿麦其土司和太太正在和多吉次仁、仁青诺布两个人聊天。

在仁青诺布的印象里面,他们家很少有这种一家四口人坐在一起认真聊天的时候。不过,这种难得的场景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基本上就是麦其土司和多吉次仁在说,仁青诺布和麦其土司太太静静地听着,麦其土司太太还偶尔会说插上两句话,仁青诺布就是彻彻底底的当听众了。

直到今天,仁青诺布已经回家近半个月了,麦其土司依然没有向仁青诺布提起过半句关于中原皇帝奖赏的事情。仁青诺布听梅朵说过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仁青诺布在静静的等待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等待着需要让他心平气和、笑脸相迎的日子过去。再过几天,他怕他自己就会忍不住主动提的。

“诺布呀,德格家的小姐你看不看得上?”

和多吉次仁聊得好好的麦其土司突然话题一转,转到了仁青诺布的头上。

麦其土司看向仁青诺布,倒是没有想到过他的傻儿子还能有姑娘会喜欢,还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还是堂堂德格土司最宝贝的女儿。

不知道是该感叹仁青诺布有桃园运呢,还是该说仁青诺布傻人有傻福。前一个梅朵加央美貌明艳,后一个其美贡桑光彩照人。之前还说仁青诺布比不上多吉次仁,看看多吉次仁多受姑娘们的喜欢呀,现在看来,仁青诺布就这两个就比得上多吉次仁二十个的了。

麦其土司略带打量的目光投射到仁青诺布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好好的瞧一瞧他的这个傻儿子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恩?

仁青诺布纳闷阿爸怎么还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过还是诚实的摇了头。扭头对着就坐在自己身后的朗日动了动手指,朗日头脑灵活的赶忙将几个简单的动作给连成了一句话:“回老爷的话,二少爷说不喜欢其美贡桑小姐,不喜欢那种性格的姑娘。”

朗日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两片唇瓣有点发抖。不知道他这么给主子翻译,土司老爷会不会拿刀子削他。

对于仁青诺布来说,他并不知道麦其土司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单纯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决意离家的仁青诺布来说,现在无论阿爸阿妈问他什么问题,他都可以实话实说了,不用再为着这个家的融洽而违背自己真正的想法和心意。

本来,仁青诺布以为麦其土司问他这个问题,是想着要把他和其美贡桑给撮合在一起。毕竟,打从雪贡家回来的时候,仁青诺布就惊讶的发现,为什么德格土司会出现在麦其官寨里?

虽然说德格土司和周瑛大人之间有联系,可以通知他消息,但是德格土司也不用亲自来一趟呀。之后他却渐渐发现了,原来德格土司是想把其美贡桑嫁给他。根据这个发现,他就猜测到了自家阿爸恐怕也认同了这桩婚事。

如果麦其土司不认同,为什么还要留德格土司在官寨里面住这么久?

因为对麦其土司的想法仁青诺布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心里面对麦其土司的怨言也多了一条。

不过,今天幸亏是他说实话了,要不然还不会知道原来自家的阿爸是这样的想法啊!

麦其土司听得仁青诺布说不喜欢其美贡桑,竟然毫不掩饰的大大地松了一口,看得仁青诺布眼睛一瞪。可是,麦其土司太太和多吉次仁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于是仁青诺布也不敢贸然开口。

“啊,太好了!”

叹完,麦其土司还想继续说什么。不过再说之前先看了看外屋,瞧到下人没有异动之后,才低声的对仁青诺布说道:“你不喜欢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其美贡桑那个丫头实在是太闹,也太不服从管教了。这样的女人,咱们麦其家可要不起。诺布呀,不论那丫头现在怎么讨好你,又或者是德格土司拿任何好处来收买你,你可千万要把持呀!这样刁蛮的丫头一旦娶回家,以后生闷气的也肯定就是你!”

很难得的,麦其土司竟然对仁青诺布传达了人生经验!呃……说经验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对。

仁青诺布先是一懵,随后木讷的点点头。

他乖巧憨厚的举动让控制欲强的麦其土司很是满意。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就好……”

麦其土司太太握住坐在她身边的仁青诺布的双手,好像还生怕自己的儿子不停自己阿爸话一样的唠唠叨叨的嘱咐着:“你阿爸说的对,那姑娘性子泼辣,德格家又比咱们家强大那么多,你要是把其美那个丫头给娶回来,以后一定管不住的!说不定连阿妈也会跟着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