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木匠的背影带着“义无反顾”的勇敢,卓玛不禁感动。不过为了避免和梅朵碰面,她还是慢慢的上着楼台阶。

梅朵在上面等着,一看卓玛和木匠遇上,就知道要费些时间,于是回了屋里坐下,踢一踢篮子里的蓝宝。蓝宝嗷一声,今天主人欺负它真是欺负的太厉害!等它好了,嗷!

木匠进了屋子,跪下行礼:“见过大小姐。”

梅朵挥挥手,也不讲那么多规矩,指了个小凳子便让木匠坐下,慢慢说。可是,梅朵不讲那么多规矩,不代表看木匠不顺眼的奶娘和央兰不讲规矩。

木匠一看奶娘那眼睛瞪得滚圆,央兰这小丫头的小脸气得直抖,立刻就知道他不受待见了,于是讪笑道:“我站这儿就好,坐了一天了。”

梅朵也不强求,点头,道:“那就不浪费时间了,说吧,今天拉姆有什么事情给你说了?”

木匠舌头在口腔里动动,润润嗓子。

“哦,拉姆说,二太太打算把柯西头人的太太带回官寨里来呢。”

“哦?”梅朵不解,“这是什么意思?柯西头人能答应了?”

木匠点头:“小姐你听我慢慢说。柯西头人的太太叫格绒。起初是二太太生病的时候,见格绒照顾周到,便想要收格绒做身边侍女,等日后回来了也把格绒带回来,但是没想到柯西头人不愿意。听拉姆说,后来二太太就威逼利诱。二太太见柯西头人不愿意,便答应柯西头人,说能说服了土司老爷收格绒作三太太,只要格绒能够再为土司老爷生下一儿半女的,二太太就求土司老爷再给柯西头人分两个寨子,好让柯西头人的两个儿子都有寨子管。然后二太太又威胁柯西头人说,既然柯西头人不放格绒,二太太也能把格绒抢过来。最后,柯西头人就无奈的答应了,还求二太太能够好好待格绒,能放格绒偶尔回去看看孩子。”

梅朵递给木匠一杯水,木匠感激的接过,捧着水杯半天舍不得喝。

“小姐,您说那柯西头人的太太就那么好,值得二太太给出这么多好处也要收到身边侍候?”

梅朵垂眉,并没有立刻回答,自己也拿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木匠有样学样,也拿着水杯一点一点抿,总觉得快点喝完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他看向大小姐。

大小姐的辫子又黑又亮,一张白皙精巧的小瓜子脸,上面黑似琉璃宝石反着光的眼眸,水汪汪的被扇子似的眼睫毛遮挡着,更得的有魅力又勾引人。直挺挺的鼻子,皮肤好的一点毛孔都看不见,就像是时时刻刻的被雪山水滋润着一样。

红红的嘴唇微张,里面像一个个小贝壳的牙齿露出一两个颗来。唇瓣接触了水杯,素手一扬,便有一小股细流进入口中。姿态优又闲漫。

木匠注意到大小姐的咽喉一动,修长白嫩的脖子动起来格外诱人,诱得他忍不住也“咕咚”一下。明明他没有喝水,却感觉跟大小姐一样,身体里面有了一股水的滋润。

并未注意到木匠的眼光,梅朵将水杯放下,冷笑道:“我才不相信能有多好的人,值得二太太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二太太要不是傻了,要不然就是另有所图。呵,拉姆可跟你说二太太傻了?”

木匠摇头:“没说,要是傻了老爷早都高兴坏了。”

这话说得。

梅朵送他一个白眼:“随随便便就说真话,以后少说。”

木匠笑,只觉得大小姐连翻个白眼都漂亮有魅力,比二小姐翻得死鱼眼不知道好看了多少!

梅朵呼口气,看着木匠:“今天这件事情麻烦你了,水喝完没?”

木匠摇头,他才没有喝完。

梅朵起身:“那你慢慢喝,我麻烦你这么多次,这没什么东西给你。正好前段日子家庙里的喇嘛给了几个护身符,我给你拿一个去。”

边说就边进了里间去拿护身符。木匠受宠若惊的站在外间,看着大小姐离开的方向,心“砰砰”直跳。大大大大小姐给的护身符?

激动的连喝水都忘了。

梅朵很快便拿了护身符出来,是个大红色的护身符,可以挂在腰间。正面写着“护身符”,反面写着“佛祖庇佑”。梅朵站在木匠面前,将护身符往他眼前一递。

“给,这是庙里的喇嘛们念过咒的,能够去除厄难,保佑平安。”

木匠急急的一口将水喝尽,握着水杯道:“大小姐,这杯子也脏了,要不然我拿走吧?”

梅朵觉得他说的也对,便点头应了。

木匠珍惜的将水杯放进怀里,然后两只手在袍子上拍了拍,一张俊俏的脸上显着点红,看起来俊美异常。

双手接过护身符以后,木匠连连行礼给主子道谢:“多谢大小姐,这护身符我一定天天挂在身上,将大小姐的恩情记在心头。”

梅朵也不在意,这只是一个收买人心的东西,她又是实在没送的,而且她也不信护身符的什么避邪保佑功能,都是迷信。

唉,一说到迷信,梅朵又汗颜,最近总是一会儿信一会儿不信的,完全不理会佛祖,全凭她自己的心情。

“恩,对了,卓玛的事情,你还是上点心,”梅朵交待道,“毕竟汪觉土司也不一定就能选上卓玛,选上了也要见一见的,见了也不一定能看上。总之,别管二太太怎么说,你的主子是我,她要是敢划烂你的脸,你看我怎么收拾她!你就安心吧。”

梅朵说话说得顺溜,说得霸气,不仅将二小姐贬低了一顿,还将二太太也编排了一通。

得了大小姐的承诺,木匠的心一下子就安了下来。听到大小姐为了保护他,连二太太也能得罪,顿时更加对大小姐感激,死心塌地。拿刚才二小姐的反应做做比较就知道了。二小姐连一点小事都不愿意得罪大小姐,等到时候二太太对他动手了,二小姐哪里有胆子来保护他?

二小姐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梅朵正打算把木匠打发走,一转眼又想到了今天看到的木匠在院子里做木工,好像是在拿刀砍木头,于是不解的问道:“你锯木头怎么不用锯子呀?”

“锯子?”木匠一愣,表示这个名字很陌生,“那是什么东西?”

恩?梅朵眼大睁,这边的木匠还不知道锯子?之前拉巴茸家她没有和木匠有过接触,因此不知道他们的干活工具,今天随口一问,怎知藏地竟然没有锯子?

不是吧?

“就是用来把木料锯断或锯割开的,一边是把手,一边是齿状的金属薄片,锯木头很快的。你回去鼓捣鼓捣,挺简单的。”梅朵略略解释道。

木匠在木工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他在脑中想了想,便大概想出了锯子的形状,高兴的向大小姐道了谢。

此番与大小姐的谈话令木匠很是高兴,大概临近傍晚时,他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大小姐送了他护身符,那他也该送给大小姐件礼物。他回去就去弄那个什么锯子,保准会把梳妆台造的美美的!

木匠走后,仁青又从房间里出来,冲着楼梯口递个不屑的眼神。

这时,管家在楼上面冲着院子里唤道:“泽里,去下面的科巴寨里叫个人过来,老爷要给汪觉土司送信!”

“哦呀!”守门的家奴甲他泽里高高应了声,然后就出门去找信使来。梅朵在屋内听到管家的声音,浑身一凛,阿爸他终于把信写完了。

她就站在门外,面向西方而立,似乎能够透过无边旷野,翻过千山万水,穿过高墙大院,看见那个在她梦中娶了别人的男人。

她爱他,真心爱……过。

她不会让她的复仇毁了他的生活。尽管他已经因为她的死而同样选择为她复仇,但是只要她不出现,不与他相认,他便一定会比与她相认过得好。

她坚信。

看着那个姑娘脸上露出从没见到的怀念神情,带着落寞,带着伤心,就那样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周围的空气里似乎都被她染上了思念与决然。

仁青不知道她在思念着谁,也不知道她的决然是在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但是,他希望那些事情与他和她的未来不要再有联系。

他静静的走到梅朵身边,高大带着安全感的气息让梅朵在一瞬间以为是那个人的身影。

梅朵扭头看向仁青,仁青直面前方,更显棱角锐利的侧面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他白皙好像牛奶的皮肤这时候显出古铜色来,有一种男子汉的形象正在构建。

梅朵看的有些痴了。

那个人便是这样,不管走在哪里,都好像身上带着太阳的光辉,永远露着坚毅的表情,永远不轻易言败。

仁青转头,看见梅朵有些迷乱的眼神,忍不住一笑,露出了惨白的牙。

顿时形象坍塌。梅朵的眼神一瞬间恢复清明。转回头大感失望的叹口气,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和那个人比的,尤其是——

这个二傻子!

等到几近日落时,梅朵终于听到上了四楼的信使又风风火火的冲下楼去。信使跑进院子里时,梅朵看到他背后的包袱里鼓鼓,显然牛皮包了不少。

科巴寨里有不少专门饲养的用来送信的马,但那是供信差用的。信使的马在官寨里好生伺候着,百里挑一的好马,一日千里。只见作为给汪觉家送联姻信的信使是个年约三十岁的汉子,一看那面目便是极其忠诚,并且能吃苦耐劳的。信使从官寨里牵出了最好的马,一蹬腿上马背,便绝尘而去!

终于,走了呢。

自从昨晚知道了达杰要娶妻的讯息,她便一直心神不安。而今,不管那联姻信是不是她乐意的,这件事情总共是有个处理了。

走吧,走了好,走了她也就能死心了。

心里面不断的这样给自己说,可是,看着那一路的扬起的黄雾尘土,看着那弯曲的道路带着信件驶向远方。似乎在那奔腾的马蹄与她的心脏之间拴着一根锁链,硬生生的将某样感情从她的心里剥离,生生的,强硬的,哪怕她挽留却仍然无济于事。很疼,很疼。

似乎是那弥漫的黄尘飘进了眼睛,她感到眼睛涩涩的发疼,没一会儿,便泪眼朦胧。

娶了卓玛,能够获得一家甚至两家土司的支持,从而打破危局,占上优势。这样的好事,没有人会拒绝的。她也希望他会同意。

只是为何,泪水无法停止。

仁青静静的看着梅朵脸上的泪珠被阳光分解成漂亮的颜色印在他的眼睛里。她的哭泣他不明白,她的思念与想法他也不懂,但是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懂她,全部都懂。

仁青伸出一条胳膊揽住了梅朵的肩膀,将她搂在了身旁。

梅朵没有拒绝此时这个温情的肩膀。她默默的歪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眼睛虽然还是看向西方,但是她更注意到了落日,注意到了彩霞,注意到了远方的美景。

她的眼泪渐渐停止。太阳落山,明天又会从东边升起。人的悲伤总会渐渐消逝,还有快乐总会不断的产生。

她期待着明天。

给汪觉家送信的信使离开后,没过一会儿,驼背管家当秋就下了楼,来向梅朵说道:“大小姐,老爷忙完了,您有事就上去问吧。”

梅朵已经将心情整理好,一扭头,朝管家呲牙咧嘴道:“是不是故意的,让我等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