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米亚德率领万许点着火把的闪特骑兵,开始缓缓地展开队形,构成一个半圆的弧形攻击阵势。

虽然佩罗给他的任务是许败不许胜,在减少伤亡的情况下尽量逼真地败退。按理说,这是一个不错的任务,不用费尽心机地去争取胜利,只需表演一番就能获得战功。不过,佐米亚德心里头却满不是滋味,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燃烧。

尽管佩罗跟他解释过任务的艰巨性和重要性,但他仍从其他将官的眼里看出了不加掩饰轻蔑的神情,仿佛自己从来就是一个败军之将,最适合从事这种工作,不用装都能演好这出戏。

不过,佐米亚德对于自己的军事才能还是有相对客观的评价的,他承认自己没有贝叶那么奸诈,也不如凯日兰和索司那么勇猛,甚至比不上新近窜居大将军高位的佩罗,但他给自己的评价是中游水平。

同样,他也承认作为纽伯里夫人聂菲的远房亲戚,自己更易获得官阶的提升。不过军界与官场到底还是不同,它有着自己的另一套行事规则,素来以武立国,军事传统深厚的闪特军界就更是如此了。

在同时讲究论资排辈和军功的闪北军队里,自己今天的地位主要还是靠一刀一枪地拚杀,辛辛苦苦地办差事,连续干了二十余个年头才获得的。那些军痞和政客们对自己过去的辛劳和成就视而不见,只盯着自己与聂菲的亲戚关系,更可怕的是,这种论调和舆论已经从高层军官感染到中下层军官甚至是普通战士,使得自己在军队里几乎毫无威信可言,连手下人都受到了影响。

树要皮,人要脸,几个月来一直受气的佐米亚德,此时心里的那团怒火越烧越旺,一定要漂漂亮亮打场仗,让那帮混蛋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知道自己今天的军阶不是混来的!

“将军,我军布列完毕,何时进攻、何时撤退,请您下令!”副官跑过来报告。今天的战斗计划,佐米亚德的副官自然也清楚。

“那好,你传令各军,本次进攻有去无回,不胜不休!我中军发令后,全体猛攻!”佐米亚德咬牙道。

“可是将军,大将军佩罗……”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战若胜,荣誉归全体将士。若败,由我一命承担!你执行命令就是,否则军法从事!”

第一次看到佐米亚德如此的固执与强横,身为副官也只好遵命下去布置。

猛虎军团的亲卫纵队是丹西属下王牌中的王牌,编制有一万五千人,比普通的纵队要多出一半的人数,其纵队长是与丹西同为角斗士出身的欧文,其军阶也较一般纵队长要高出半级。

亲卫纵队是清一色的重甲骑兵,全部由来自巨木堡的老战士组成,往往在各次大型会战中成为丹西手里最后的底牌和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利器。不过在今天,看来为了防范曼尼亚守军的追击,丹西也是作了充分的准备,将最信任的亲卫纵队调来断后并亲自指挥作战。

面对着敌人的扑击态势,老练的欧文指挥下属纵队布成一个针锋相对的三角形阵形,准备一举反突击,将佐米亚德的追击部队刺穿。由于训练有素,加上早有准备,整支军队行动迅速,动作协调,无数火把逡巡间,旋即完成了调度。

丹西、贝叶、库巴、罗米四人立于军阵的最后,平静地注视着即将开始的夜战。

“人来的不多嘛,”丹西看了贝叶一眼,“先生的算计颇为精准呢!”

“我说过,佩罗此人兵书读了不少,不过拘泥于古法成例而不知变通。”贝叶面有得色,“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用兵的奥妙又岂是他所能掌握的。”

“那也未必,”早就有些看不惯贝叶的罗米冷哼一声,“敌军这架势不像诱敌,倒像是玩命吧!”

罗米的话音未落,佐米亚德已经发起了冲锋,所有人都失去了谈兴,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战局中去了。

果如罗米所言,佐米亚德这一次是真的在玩命,不设预备队、不留后路,一开始就亲自带队将全部兵力投入猛攻。闪特这些年虽然因内部矛盾积弊重重,但素以骁勇骑兵著称的国度,仍保持了往日的很多优良传统,其战斗力仍然堪称劲旅。

万名闪北骑兵狂呼着以排山倒海之势扑了上来,势头之猛令人赞叹不已。

骑兵正面对决,尤重气势,否则不仅在士气上矮人一头,而且将承受对方第一波进攻的巨大冲击力。防御本非骑兵所长,搞不好让人一举击垮。南征北战多年的欧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一见如此情况,立刻举剑,率军发起反冲锋。

不长的距离瞬即消失,两支大军针尖对麦芒,呼啸着撞在了一起,无数的火把在挥舞抛洒,黯夜中顿时撞出一片绚烂的火花,给漆黑的画布增添了一片暖色。

火光的映衬下,寒刃相击、铁马交鸣,战局抛去一切序曲,直接进入了白热化的决战阶段。丹西的亲卫纵队人数较多,阵形也有利于突击,可对方高昂的士气、舍生忘死的斗志,仍叫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们吃惊不小,难道这就是曾被己方打得一败涂地的闪北军队吗?

三角阵有不少地方被佐米亚德突破成功,幸得丹西这次派出的是猛虎军团的王牌军,他们可绝非一挫即溃的角色,有过多次苦战经历的将士们拚死反击,才在大多数地方形成了混战的局势。

“来的是谁,这么猛,该不会是索司吧!”丹西不由也有一些狐疑。

“不应该呀!”贝叶也有些恼火,他倒不是担心眼前的战场,而是倘若索司作为佩罗的追击先锋出现,将令整个战役计划完全泡汤。

“战争是一刀一剑地打赢的,可不能寄托在对方的无能上。”不知就里的罗米忍不住嘲讽道。

知道今夜作战计划详情的库巴连忙偷偷地拽了拽罗米的衣襟,打着圆场转移话题:“谁来了都一样,管他是索司还是谁,战场上最终比的实力。”

和贝叶再次噤口不言,仔细观察战场形势,只是比之刚才的镇定又多了一些紧张和不安。

如库巴所言,毕竟实力略高一筹的亲卫纵队在欧文等将官的带领下,将一度有些被动的战局一点一点地往回扳过来,朝着占优势的方向发展。

不过,佐米亚德一方的坚韧也令人无法小视,真是一人玩命千夫难挡。因为在佐米亚德奋不顾身、亲自冲锋陷阵的示范下,将士们也舍身忘己地浴血奋战,所以丹西一方仍然无法打破僵持的混战局面,而且由于敌方的来势异常凶猛,局势还是闪北骑兵一方略微占优的局势。

“领主,咱们是不是该把别亚的后备队转调过来?”经过两个小时的战斗仍然是这种态势,库巴有些坐不住了。

丹西望向这次战役的主要策划者贝叶:“你看呢?”

“再等会吧!”贝叶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不过自信心和口气比起战前显然要弱了不少。

佐米亚德出乎意料的勇猛和顽强,不仅令丹西这边相当紧张,曼尼亚方面也同样坐立不安,比起猛虎军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曼尼亚城下,五万大军已经在夜幕下集结两个多小时了,可还是不见佐米亚德佯败归来。佩罗烦躁地走来走去,索司也是一脸的紧张神情。

“***,佐米亚德真他娘的屎无寸用,这点事都办不成!”佩罗忍不住咒骂出声。

新登大将军宝座的他,本来准备好好打场漂亮仗,提高自己在军中的威望。按照他的计划,佐米亚德率军发起第一轮追击,并佯败撤退。自己则率第二波五万大军为主力,在此处静候战局发展,采取相应的对策。

倘若丹西不追击,则可依古时追击战的成例,进行第二次迅猛的追击,狠狠地猛虎军团的尾巴上咬上一口。倘若丹西反身追来,那就更好了,可以趁机将他们围而歼之。

可以说,这个计划看上去天衣无缝,是一个稳胜之策,谁知道这个平时蔫不唧的佐米亚德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搅个稀乱。

“报告大将军,佐米亚德将军麾下勇士仍在与丹西亲自率领的万余猛虎军团断后部队奋战,战斗非常激烈,胜负难分。”侦察骑兵飞驰归来,向佩罗汇报军情。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佩罗都快气昏头了,很快就要天亮了,可这个平日里又蔫又软的佐米亚德今晚却像吃了**般雄起,而且偏偏是在命令他佯败的当口雄起!

索司毕竟老成一些,他厉声问道:“你是说丹西亲自断后?”

佩罗一听,眼中也不由一亮。

“是的,断后部队打的是猛虎军团的纛旗。”

“其他部队呢?”索司继续问道。

“猛虎军团的其他部队在照常行军,离开战场已经有十公里开外了。”

索司和佩罗不由得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肯定附近没有其他埋伏的猛虎军团军队吗?”佩罗仍有些顾虑。

“时间紧迫,属下只搜索了战场东部周遭,未发现大股军队的出现。”

诱惑之大,令索司和佩罗不由得再度交换眼神。

“大将军,”索司慨然请命道,“佐米亚德将军的突发神勇也许并非坏事。如今情势值得一搏,倘若能剿杀丹西本人,我国危局自解!请您允许我率军出击,援助佐米亚德将军,围歼丹西!”

佩罗沉吟半晌,一跺脚:“还是我亲自去!”出了佐米亚德违抗军令一事,佩罗感到自己刚刚升任最高军职,威信未树,对于属下将领们喜欢自行其事的作风心有余悸,觉得还是亲自出击较为放心。

“那好,属下在此负责城防,静候大将军捷报。”索司也不再坚持。

“不,城防就交给行政长官纽那提好了。此战的目的是丹西的人头,非有勇将同行不可。索司,你随我出征!”

“可是,大将军,文官守城行吗?而且,纽那提殿下也曾经轻易地失去了杰鲁城……”索司抗议着,对于佩罗出乎常规的任务指派显然很有异议。

“放心吧,一个人不会在同一处跌倒两次,经历了这许多事后,纽那提殿下我看也成熟多了。”佩罗翻身上马,利剑南指,“传令,全军出发!”

五万站得脚有些发麻的闪北将士们,开始在黑夜中滚滚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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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都用浸着油的牛筋绑得结实的威达,被几个沃萨战士推推挤挤地带进了赤拉维的营帐。

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威达,昂首傲然注视着同样是身材瘦高、长发蓬乱的赤拉维。

赤拉维的亲兵欲强按威达跪下,却被赤拉维挥手制止:“这没你们事了,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待到亲兵们走后,赤拉维拔出雕鹰弯刀,缓缓逼近威达。

威达夷然无惧,眼皮也不眨一下,盯着赤拉维的双眼。

赤拉维猛然举刀,狞笑着直劈而下!

威达撇嘴冷笑,对于弯刀视而不见,仍然直视着对方的褐色深目。

如雷电闪动,灯下的刀光耀映!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威达身上的牛筋绳索裂成数段落在地上,全身没有任何异样,连刀印子都没有留下一个。

“好胆色!”赤拉维翘起大拇指,“可惜尚欠了一点,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刀路?”

“好身手,可惜也尚欠了那么一点。”威达反唇相讥,“你的分流一击,从身法、步法到手法都可以说完美无瑕,脸上的表情也可以说尽善尽美,唯一的缺漏在于你的眼中没有杀气,不用看,我就清楚你的刀路。”

赤拉维伸出两指一捺,雕鹰弯刀断成两截。

“既然被人看穿,留此废物作甚!”他将断刀扔近火堆,“威达将军,咱们坐下聊聊。”

威达有些不明白这个蛮族将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睬那么多,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赤拉维递过来一袋奶酒:“喝点我们草原佳酿?”

威达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不由皱起眉头:“太酸。”

“要说美食好酒,我们草原当然赶不上富裕的中央走廊,可要说打仗,你们可不是我们的对手。”赤拉维一半是试探,一半是发自内心的自豪。

“好酒滋养好战士,靠着希莱茨基的背叛打赢了一场算个屁,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呢!”威达抓起一大块羊脊骨,“你就等着我的兄弟们来收拾你们吧!”

“你是说那个骑着老虎打仗的丹西?听说这小子中了奇毒,都已经半身不遂。他就快别来献丑了,不用戈勃特大汗亲自动手,甚至都不用我动手,我们沃萨人里随便揪出一个五羽将,都能将他杀个屁滚尿流。”

“嗤!”威达冷笑出声,“我劝你还是多准备几块尿布,一块堵住你那臭嘴,其他的,留着逃跑时用吧!”

“嘿,罕见呀,你这败军之将还能牛到这份上!”赤拉维也抓起一块羊骨,仰脖喝了一大口奶酒,“说真的,你那兄弟丹西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叫你这会了还这么信心十足。”

威达显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瞥了赤拉维几秒钟,耸耸肩:“想从我这套出猛虎军团的军情,省省吧!等你们吃了大败仗后,自己再去总结教训,只要你不笨,自然能有所收获。”

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说辞,竟然被威达一眼看穿,赤拉维不由得有些尴尬和恼怒,他沉住气道:“你不敢比,那就算了。”

威达不再理睬他,自顾自地啃着肉骨头。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宿未睡,今天又奋战了一整天,身心都极为疲倦。刚刚趁松绑的机会,威达也在暗暗运气,不过被赤拉维四箭射中的两手两足处,却血脉淤塞,劲力难通,内气至此则散而难聚,无法运功。

知道自己目前这种身体状态不是武功高强的赤拉维的对手,经过角斗士训练的威达当然知道如何做,他干脆趁此机会吃点东西,养好身体,待恢复体力与功力,再寻找机会逃跑。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赤拉维大口大口地饮着奶酒,威达却将炖得香喷喷的羊骨头一块接一块地报销掉。

怀有特殊心事的赤拉维到底有些忍不住了,他用手肘碰碰正在埋头苦啃的威达:“哎,别光顾吃,只要你配合,以后顿顿都会是大鱼大肉,来,咱们聊聊你们猛虎军团。”

“有啥可聊的?”威达将一块被啃得连一点肉末星子都没有的羊骨头往后头一扔,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又抓起了一块油汁淋淋的大肉骨,“我说赤拉维呀,这仗你打赢了,老子被俘了,要杀要剐你一句话,我威达不皱半点眉头。想问什么事,打听什么情况,直接说就是了,能说的我都说,不能告诉你的,你也甭想套出半个字。别再这么七扭八拐,绕来绕去,听着叫人难受。”

赤拉维一直纵横草原,可还从没这么窝囊过。刚才伊森的一席话,令他心中一动,本指望着跟威达套套近乎,了解一下猛虎自治领的实力和丹西的底牌,从而确定自身如何做出最理智和最有利的选择。谁知道这个威达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照吃照喝还冷嘲热讽,把个刚才就雷霆暴怒的赤拉维气得心头火蹭地又窜上来了。

他一把将手中的奶酒囊掼在地上,精美的毛毡上溅了一滩乳白的酒渍:“***熊!威达,你大概忘记谁才是胜利者了吧!妈的巴子,给你脸不要脸!”

“赤拉维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你到现在才明白吗?”威达站起来,仍不忘将剩下的几块羊排骨揣进兜里,“叫你的手下押我回牢吧,这么晚了,老子困了。”

“来人!”赤拉维的咆哮声起,“把这个混蛋给我押进马粪圈去!”

“再见了,赤拉维,有肉吃的时候记得叫我。”威达任由沃萨人将自己再度绑个牢实。

“滚,到粪堆里吃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