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批负隅顽抗的海亚尔士兵被砍杀殆尽,天已经蒙蒙亮了。

马蹄围重现万马云集的旧日景观,只是经历了战争洗礼后,多出来无数的尸体和血迹,土墙房舍则变成了断壁残垣。

这场奔袭战,经一夜血斗,五千海亚尔驻防军中三千有被杀,余下基本上成了俘虏,别亚的部队损伤约千人左右。

别亚带领部下清点俘虏,扫视战场,却没有发现戈缔斯或者他的尸体,据东门的一些战士说,昨晚有一群敌军奋力突围,十来个军官模样的人冲了出去,骑马朝东逃脱了。

“想不到戈缔斯先生还这么怕羞呢!连老朋友都不肯见上一面。”别亚睥睨四周:“怀特酋长,你带一千骑兵,押着这些俘虏继续向东挺进,给海亚尔农夫们枯燥的生活添点情趣。记住,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嗯。”怀特点头应允,神情中有些疑惑:“那将军您呢?”

“项炼被扯断,珠子就会自己滚动起来。”别亚调转马头:“我率弟兄们回头,去迎接荣归故里的海亚尔人!”

※※※

“呸!”丹西将嘴里嚼烂的草叶吐掉:“大概是我的舌头不灵敏,怎么尝不出什么异样来呢?”

即将与蛮族联军进行首场大会战,在紧张备战期间,病恹恹的领主大人却有闲心抱着两个小鬼,一大早就在安多里尔、贝叶和厄尔布的陪同下,跑到大荒原上忆苦思甜,刨草根挖野菜吃。

接到了安多里尔的绝密调令,躲在后方搞药剂实验的厄尔布,由吴平带人卫护着,在昨天夜里赶到了破蛮冈,随行还带来了好几辆马车,里头装满药剂大师最喜欢的瓶瓶罐罐。

贝叶也在呸呸地吐着草根,伸着舌儿直摇头。

老军师安多里尔就好多了,他拧开随身携带的小酒壶,用酒漱口,除去口中草汁的异味。

行家就是行家,门外汉就是门外汉。虽然有谚语云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在药学领域,即使像丹西、贝叶、安多里尔这种才智的人物,别说三个,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也顶不上一个厄尔布。

药剂师仔细咀嚼,仿佛在品尝美味佳肴一般:“唔,好熟悉的味道呀!怎么想不起来呢?”

看到六道刀子似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又心有余悸地看看不远处蹓跶着的苦娃,厄尔布不免有些心慌,他摇动着手里的野草:“现在真有些想不起来了,我得回实验室去提炼一下,看看里边有什么成分。”

“哦,厄尔布大师,现在不必太着急。”丹西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一起来欣赏这美妙的荒野景色吧!你要的野草样本,待会吴平和霍夫曼会给你送去的。”

“是啊!”安多里尔也把小酒壶递过去:“有人想卖给我们一颗万消丹,跟我们说说有关的情况,好吗?”

“万消丹?”厄尔布有些莫名其妙。

“对呀!”三颗聪明的脑袋都热切地点头。

“这种东西,你们也会信?”厄尔布有些古怪地看着三人。猛虎自治领三位机心深厚的领袖和谋臣,竟然对连普通人都不会上当的古老骗局如此感兴趣,颇令厄尔布有些吃惊。

“呃,是这样。”酒鬼军师有些尴尬地解释着:“卖家是个很有声望、很讲信誉的人物,不由我们不信。当然,我们也仍然有些拿不准。”

“对方说万消丹需要整颗吞咽才有效果,导致我们无法验证药效。”贝叶补充道。

“哦,这个呀!我倒是听一些前辈谈到过一个神秘的说法。”厄尔布仔细地回想着:“万消丹似乎是采用以毒攻毒的药理,药丸本身就含有剧毒。除了药物配料外,药丸内各成分的分布结构也非常重要。它甚至不能咀嚼,必须一口咽下肚才能起到除毒效用。否则将无法驱散体内之毒,甚至会起相反作用,令人毒发而亡。”

“哦,你说的可靠吗?”贝叶皱起了眉头。

“这只是传说而已。”厄尔布连连摆手:“我可不敢打包票。”

“假如我们拿到药丸,你能有办法验证真伪和药效吗?”安多里尔也变得满脸严肃。

“可以试试。”厄尔布吸了口凉气,马上又给自己预先找个台阶:“不过这也只是一种传说而已,谁都没有什么把握的。”

“走吧!”丹西叹口气,望着前方缓声说道:“原野的景色,可真美呀……”

盛夏时节的大荒原,阳光灿烂,草木繁盛,万物苏醒,生机勃勃。

前段时间的充足雨水,令野草呼呼地疯长,已经深及膝部,微风拂过,翻出阵阵碧海细浪。

草食的、肉食的各种动物或成群结伙、或拖家带儿、或单枪匹马,在大荒原放眼无际的怀抱里奔腾跳跃,追逐嬉闹。

从南部归来的候鸟群,在空中飞过、在树梢栖息,唧唧喳喳地传唱着生命的颂歌。

这是大自然的旋律,人类发出的噪音已经完全被消解掉……

几个人望着这绿意盎然、生机盎然的世界,不由得都有些痴了,仿佛自身也融入了这幅生动的画卷,融入了这纯净永恒的天籁之中……

“苦娃!”

丹西胳膊里的两个小家伙突然都叫起来,手指远方。

大人们回过神来,看到刚才还一直在不远处充当保镖的苦娃,此时一边低低地吼叫着,一边朝北边狂奔而去,斑斓的身影在绿色的草丛中飞梭穿过。

“怎么回事?”丹西疑惑地问。

“别问我。”安多里尔耸耸肩:“这可是你自己的坐骑。”

“看样子,八成是**期到了。”有过草原生活经历的贝叶知道些动物的习性:“可能是闻到了哪只**的母老虎留下的气味,急急地赶去相会吧!”

老虎是独居动物。它们**后,会在各处排泄的尿液中散布强烈的气味,通过这种气味信息的交流,寻找到自己的配偶,繁育自己的后代。虽然苦娃一直跟人类生活在一起,可毕竟其身体正处于壮年,也无法回避自己的本能要求。

“嗯。”丹西扭头朝旁边的吴平使个眼色:“派个人去盯着。”

“注意,离它们远点!”贝叶咧嘴一笑,朝那个纵马而去的卫兵喊道:“它们干好事的时候,是最讨厌被人打搅的!”

众人皆笑。

苦娃这么一闹腾,丹西等人的思绪也从令人忘乎所以的大自然中收摄回来,面对现实的世界。

“戈勃特那头有什么动静?”丹西将目光转向东面重重叠叠,毡帐盖地的蛮族军营。

“蛮子们在日夜不停地构筑工事。戈勃特手下的游牧骑兵,不断在我军营周围以及后方交通线上进行骚扰破坏。”贝叶答道:“菲尔和提奥手下的斥候骑兵,经常跟他们发生小规模的冲突。”

“战况如何?”

“不亏不赚,每天两方都有几十人伤亡。”

“哦。”丹西扬了扬眉毛:“蛮子们不是有秃鹫相助吗?他们应该占尽便宜才是呀!”

“所有的秃鹫都在我军上空来回盘旋。我叫凯鲁找了些神箭手射下几只,结果这些家伙相当狡猾,再不到低空来转悠,而是在高高的云端上折腾。”贝叶笑道:“不过它们就是不肯离去。”

“看起来,这些秃鹫跟他们的主子戈勃特一样,已经把我们当成了死人,就等着下来叼肉吃呢!”丹西冷笑。

“戈勃特叫人飞箭送来了外交书函,要求与我方交换俘虏。”安多里尔说道。

“条件是什么?”

“卡琳尔换威达,上次死亡峡谷南口被俘的一万二千战俘,交换我们手里的五千被俘蛮子。另外,我们还须为每位战士支付二十金币的赎金,总计大概是二十四万金币左右。”

“你们的意见呢?”丹西问道。

“我看不妥。”贝叶发言道:“二十几万金币虽然不多,但对贫穷的蛮子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游牧蛮族为财富而来,戈勃特拿到赎金后,将有足够的东西抚慰各族联军。蛮子们得到了金币,打起仗恐怕会更加卖力。”

“如果咱们拒绝,置被俘人员的生命于不顾,恐怕也会令我军将士们心寒,带来负面的影响。”安多里尔皱起了眉头。

用金币交换战俘一事,要嘛更激起对方贪欲,提升敌军士气,要嘛令手下人觉得领主为了钱连弟兄们的性命都不顾,极大地影响本方军心斗志,对于丹西来说,确实是个二难的选择。

“这样啊……”丹西眯起了眼睛。

※※※

丹西出外尝百草、赏美景,他的对手戈勃特也没有待在帐篷里饮酒作乐,也带着手下将领们跑到生机勃勃的大荒原外,实地观察战场形势。

游牧联军的各位首脑们从北往南,沿着漫长的战线视察本方阵地,观看对方在战场前沿的举动。

“我族的圣鹫编队,连日来不停地在猛虎军团阵地上空侦察执勤。它们发现,在前沿阵地之后,敌军的兵力一直在往南侧调集。估计目前丹西在右翼已经集结了二十万以上军队,而其左翼和中阵则比较空虚,可能是要以防守为主。”则尤浓厚的鼻音响起,给戈勃特等人做着介绍。

“我们斥候部队得到的情报恰恰相反。猛虎军团的左翼这些天来一直马嘶人叫,活动频繁,各部的旗帜也不断往这个方向汇集,连丹西自己的纛旗也跑到了这一侧。相反,右翼却要平静得多了。”季尔登却说道:“我倒是认为,像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度,对方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招来,敌人的主攻方向应该在左路无疑,我军也必须加强在这一侧的防守,避免开战后措手不及。”

天上和地下得到的情报迥异,游牧联军原本指望两方的消息互相验证,此时反倒让自己陷入了迷惑之中。

戈勃特和手下将领边走边看,所见的情景倒是与季尔登所言相符。

战阵的北段一侧,猛虎军团的左翼,丹西方面是一派紧张备战的场景,大量的旌旗来回移动,士兵们忙碌地奔出跑进,在各处前沿阵地集结。

战阵的南段一侧,猛虎军团的右翼或者说游牧联军的左翼,虽然说丹西一方也在进行备战,但却远没有北侧热闹,除了一些驻防部队在挖沟筑垒外,看不到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各族的首领和战将边走边议论纷纷,有的赞同则尤的说法,要加强右翼防御,有的赞同季尔登的意见,要加强左翼防御,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惟有戈勃特一言不发,鹰一般的锐目仔细地扫视着敌方的阵地,嘴角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

几十万人拉开架式对垒,正面战线十分绵长,骑着马视察一番都耗费了大半天的功夫。等戈勃特一行人返回军营时,时间已近黄昏。

赤拉维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大汗,丹西射来书信。”

戈勃特接过信件,扫读一遍。

“丹西答覆我们,同意于大后天交换战俘,缴交赎金。”戈勃特面无表情地望了望周围的首领和战将。

“依我看,大战应该就在那天爆发。沃萨族战将留下来,其他人立刻赶回本族军队的营地,做好最后的迎战准备!”

各族首领和战将扯动缰绳,纵马离去,戈列塔、季尔登、赤拉维和希莱茨基等人随着雄鹰可汗下马步入了帅帐。

“季尔登,你观察战场还是不够细心啊!”戈勃特亲手给几个杯子里斟上奶酒,递给众人:“丹西此人是最擅长耍花招,像小丑一样喜欢表演。你认为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很难隐迹藏踪,他却偏偏要出其不意,暗渡陈仓。”

“哦,为什么?”征战多年的季尔登还有些不服气。

“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在北侧战场上,虽然猛虎军团在前线阵地上喧噪不已,不断集结部队,实际上却只是派几个纵队的人,在营垒口出出进进地折腾所造成的效果。”

戈勃特啜饮着奶酒沉声道:“实际上,虽然这些部队打出不同的旗帜换来换去,却是同一帮人所为。”

“为了迷惑我们,丹西还特意将这些人打散建制,不断地排列组合,保证前后两批人绝不重复。可是,只要你足够细心,就能发现,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老面孔跑出来招摇,虽然队伍打出的旗帜番号跟前面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每一位枭雄,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杀出来,都必须有过人之能。狄龙的心细如发,体察入微,已经令孔狄惊服不已,而草原联军首领戈勃特在这方面的能力亦不遑多让。

深厚的内力、敏锐的眼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令他不仅是番号旗帜,连敌营里的一些普通将士的面容都分辨得出,并能牢记心中。

猛虎军团精心策划的虚张声势惑敌之计,蒙过了季尔登,却无法骗过戈勃特的法眼。

“我看,丹西是在前沿战场北侧故布烟雾,造成主攻我军右翼的假象,实际上却借助营垒的掩护,在军营内部,在我方斥候无法觉察的地方,悄悄调兵往南侧集结,这也是为什么地面上与天空中,我军得到的敌情完全相反的原因。因而我判断,丹西的主攻方向,应该在战场的南侧,亦即我军的左翼。”

“丹西想靠耍小聪明获胜,未免有些托大了。”戈勃特转向戈列塔:“兄长,三天后大战就将爆发,您先带领妇孺和牧群撤离到比较安全的后方扎营,在那里静候我军的佳音。”

“是!”

“希莱茨基,你随我率十万人马坐阵中军,统揽整个战场局势!”

“遵命!”

戈勃特站起身来,目光炯炯,气势慑人:“季尔登、赤拉维,你们俩各带七万五千人马,共十五万大军,今夜悄悄离开中军营地,赶往南侧相助。一俟丹西迅猛突进,即可援助胡狼族与古雷托族友军,剁掉丹西伸进来的虎爪!”

“是!”

※※※

黄昏降临之时,在大荒原上对峙的猛虎自治领联军和来自汉诺大草原的游牧联军,都在做着最后的战争准备,无论是丹西还是戈勃特,都全神贯注于破蛮冈周遭战线,无暇考虑其他事务。

然而在阴风大道,却有一辆马车在辘辘急行。除了驾车者外,还有十几名猛虎骑兵在前后左右护卫。

所有的人都身形豪粗,体态岸伟,紧身制服突显出遒劲的肌肉块,一看就知道他们绝非普通的骑兵战士,押运的也肯定不是普通的货物。

虽然离目的地只有几个小时的行程,但这些人却没有丝毫的懈怠,人人手握剑柄,表情严峻,一边纵马飞奔,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他们的警惕是不无道理。行百里,半九十,越接近本军阵地,同样也越接近敌军阵地。蛮族斥候神出鬼没,只要没有抵达目的地,就不可有丝毫的大意。

果然,刚才看去还是杳无人迹的阴风大道,前头的路中间,忽然变戏法般出现了一个面色焦黄的白衫老头,情形非常诡异。

驾车者舒臂一勒缰绳,高速奔驰的马车嘎然而止。仅此一招,就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凡,马术高超。

“什么人?!”卫护队长跃马突前厉喝,其他的骑兵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住马步,成一圆环将马车包在中间。

“留下马车,我饶你们一命。”最严厉的威胁,以极其平淡的话语发出,不用问,来的正是那个神秘的伊森。

“阻我紧急军务,该讨饶的是阁下才对!”卫护队长一边说,一边用背在身后的手打出暗号,示意负责警报的士兵吹响求援警号。

负责这趟秘密押运的人,都颇有点武功。刚才伊森这么一显身,仿佛眼前一花,就出现在阴风大道路中,卫护队长明白,对方这鬼魅般的身手,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全队扑上,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负责警报的战士,手刚触及腰间的警号,就一头栽于马下!

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汩汩流血的小孔……

“娃娃们,你们自找苦吃。”伊森淡然的话语未完,十几名骑兵已经催马而上!

同伴的惨死,反而激起了卫护骑兵队的凶性,虽然明知不敌,他们也要与这个神秘的武功高手拚死搏命。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能拖住伊森,给同伴创造逃脱的机会。

驾车者乃是吴平培养出来的死士之一,他当然懂得抓住机会,长鞭一甩,马车骤然启动,意图绕过这个挡道的老头,赶回去完成任务。

然而,这些卫士显然还是低估了伊森的武功。

但听一阵绵延不绝的人和马的惨叫声,十几名悍勇的骑兵连同身下的战马,竟然在几分钟之内变成了被超度的亡灵!

此时,飞奔的马车仅逃出了百米左右。

驾车者运起全身内力,不停地挥打马鞭,四匹骏马蹄下生风,车厢下的轴轳飞速滚动!

伊森遗憾地摇摇头:“丹西的手下,怎么都是这样的愣娃呢?”

话音刚落,伊森手里的五颗松子弹出。

四匹马连同驾车人一起栽倒在地,所有的伤口都在前额处。

身不动,脚不抬,伊森已经到了车厢前。左掌如刀,轻轻一挥,腕子粗的精钢巨锁应声落地。

“鲁道夫将军,欢迎您来大荒原做客。”在推开厢门的同时,伊森轻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