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席尔瓦悠闲神定地端坐于市政厅后堂等待。

各国、各城的求和使节群情激愤,大骂猛虎自治领过分贪婪。可尽管表面上一个个口号喊得响,谁都表示坚决不接受这种无理要求,反虎同盟各国各城要在外交上保持一致,共同向对方施压,但背地里却一个个偷偷地溜入巨木堡市政厅后堂找席尔瓦单独谈判。

这些人心里知道,同盟已散,猛虎自治领虽然没有实力全面反扑,但抓其中一个开刀却很有可能。他们随意挑一个出来报复,其他人根本不会插手,反倒乐得看戏,心里只有庆幸。

谁都希望别人一直死扛硬挺,单独面对猛虎军团的复仇,那样,实力无法多面作战的猛虎自治领,就不再有可能抓本国开刀了。

当然谁都不希望猛虎自治领撇开别人,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个厄运落到本国、本城头上,那可真是为人作嫁了!

最先顶不住的是各城城主。

城主的实力最弱,最易遭到伤害,猛虎自治领也最容易抓他们开刀,继续杀鸡猴。

佈雷尔和劳伦斯的下场,虽吓不倒各大国,却足以叫他们心惊胆战。与其死扛着惹出性命之忧,不如花钱消灾。

接下来,付得起钱的苏来尔和海亚尔也屈服了。席尔瓦把赔款减到四百万金币,给两国一级台阶下,给两位使节一点面子,也把和约签订下来了。

陆续有国家签约后,猛虎自治领的报复对象就缩小到剩下死扛国家、城市的头上,被选中的概率大增。故而到得后来,各国、各城抢着约定时间谈判,订立和约。

只剩塞尔和詹鲁两国在那里孤独地硬挺着,弄得吉卡斯和盖兰大骂那些所谓“盟友”的不厚道。

塞尔人的君主连同大批部队被俘,处境更惨,吉卡斯把钱压到八百万金币后,也只能低头。

仅剩下詹鲁一个国家了。他们这次出征的主力部队随同盖亚撤回了国内,损失相对较小,故而也最能顽抗。然而,独立面对猛虎自治领的报复,压力也是极大。

当别亚率三万骑兵开始越过边境,朝两国交界的双峰关要塞挺进的时候,盖兰也顶不住了,以六百万金币的赔款签订了和约。

南部战场上,战火终于平息了下来。猛虎自治领除枯叶、麦芽两城外,没有扩张一寸国土,但战争赔款却超过了三千万金币。虽然战争在本土进行,损失非常大,但这么多钱,也是足以弥补,甚至还有赚头。

相反,各国稍有好转的财政,纷纷吃紧。尤其是塞尔和詹鲁还曾借款开战,加上这笔巨额赔款,国库掏空了都还不上,几乎面临破产的境地。两盟又已经互相开战,借不到什么钱,各国只能眼睛向内,寻求度过难关的办法。

除非像苏来尔那样的富国,很多走廊国家为了赔款,不得不卖官鬻爵,加重赋税,广设关卡,层层盘剥,弄得民间怨声载道。

沉重的赋税令很多人活不下去,此时恰恰大荒原掀起淘金热,有不少人听得传闻,纷纷向那里投奔。这也是大荒原开发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他国民众加入寻金队伍的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这些国家的开支却不见减少。因为要镇压民间的抗税暴动、要提防猛虎自治领的入侵,就必须增加军队、购置武器,军费依然居高不下。与生存这种切身问题相比较,发展只能放于次位了,内政建设等项目只好先缓下来,无限期拖后。

各国当然也并不想这样,但联盟已经解体,本国单独与猛虎自治领交战没有胜算,当此之时,只能先争取喘息的机会,保证本国的生存,以等待时机,再行复仇。

在整个走廊里,只有两个国家逆潮流而动,在大搞内政建设,繁荣经济,适度发展军事力量,用自己的双手缔造盛世之国,而不是对内压搾,穷兵黩武,苟延残喘,将复兴的希望完全寄託于运气。

猛虎自治领获得各国的巨额赔款,又向汉诺大草原掳掠了无数财货、牲畜和数十万的草原苦力,令该国的金钱、劳工等资源都绰绰有余,足够使用。

故而建造北风堡、整治泪河、挖建闪北水道系统、开凿连通累斯顿河与奔流河的闪北运河等重大工程,都立刻开工。与此同时,国内还可以轻徭薄赋,恢复经济,并加紧训练自由军团,保持一支规模适中、装备优良、战斗力强的常备军事力量。

吞并了布里埃后,圣瓦尔尼与布里埃联合王国里,狄龙同样在一方面进行内政建设,加紧训练军队,一方面全面清算连切维奇的暴政,减少奢侈开支,废除苛捐杂税,大大减轻布里埃民众的负担,以收买人心,增进国内两个民族的融洽关系。

令美芙洛娃伤心的是,布里埃人很快就摒弃和忘却了荒**无耻的连切维奇王室,而是亲切地把狄龙称为“我们的大将军”。狄龙的威望之高,史上未曾有一位布里埃国王可以企及。

反虎同盟一个国家接一个国家地分别与猛虎自治领签订和约后,曾混战一团的中央走廊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不过,北方的大草原上,战火与浩劫却不是那么快就能完结得了的。

西格尔苦着脸,带着两个小孩,飞马赶路。

速帝和哈莫却非常高兴,年龄相仿的两个小傢伙,立刻成了好朋友,在马背上说说笑笑,乐开了怀。

一路上,他们亲眼看见这场由贝叶蓄意挑起的可怕风暴,开始在草原上越刮越猛。

猛虎军团东、西、北三支追击骑队,仗着马快刀狠,仗着人多势众,以有备杀无备,发现那些尚不知道联军战败,尚不知道大祸临头的小部落就加以侵凌、践踏、屠灭、追杀。随意散落在各处牧场上的小部落无法与这种有目的有条理的大军抗衡,不是被屠杀,就是放弃畜群与财货疯狂乱窜逃生。

以纵队为单位的那些猛虎步兵追击部队,沿各条路线,朝各个方向有序推进。见到落伍、逃散的步行蛮众就追上去剿杀,发现没有防备的小部落也是趁机偷袭。如果那些部落有了准备,打马逃逸,他们亦不盲目追赶,而是保持着纵队的整体行进节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屠杀、抢掠等破坏工作。

小部落虽然有马,但战士不足,见到他们总是闻风逃窜,而不是自不量力地去攻打他们。

三支骑队就像闯进玉米地的三只狗熊,肆意地横冲直撞,乱扑乱打。后面十几支步兵纵队就像那辛勤的农夫,几乎把南部草原梳理一遍,扫荡每一处牧场,进行细致的屠杀,捡起他们能够抱走的每一根包谷。如果手够不着,他们也并不着急,以严整的秩序,继续稳步前进,能抓到就抓,抓不到就算了。

这真是一架有条不紊的巨大战争机器,一盘散沙、消息闭塞的草原给它轧得奄奄一息,无力反抗。

连锁反应在加剧。

大荒原战败的蛮众在徒步逃跑,南部草原的各个小部落也纷纷纵马加入这一行列。俨如被牧羊人驱赶羊群,被猎人驱赶的野兽、鸟群那样,南部草原上到处横溢着逃窜的人群和马队。

他们身后是像推土机那样,不快,但是匀速、稳健、威力惊人的步兵追击纵队,他们的身前、身侧,又有那鬼魅般穿梭,不断截杀、偷袭的猛虎骑兵追击部队。

西格尔担心的内部不团结也在变成现实。

草原上的人都非善类,各族、各部落间仇怨很深,互不信任,又缺乏有号召力的人出面组织,故而各个逃亡群体间,要么形同陌路,只顾自身安危,要么相互攻击,互相抢夺战马等逃跑工具,互相抢夺财货畜群等生存资源。

谁也不会傻到回头去找猛虎军团打一场赢面极小的战争,相反,猛虎军团的大部队不找上自己,就值得求神拜佛了。

很多盗匪、马贼团伙也掺合进来,趁火打劫,浑水摸鱼,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发财。无论是被猛虎军团,还是被盗匪、其他民族和部落抢劫屠杀的很多受害者,也摇身变成劫匪强盗,向更弱小的人转嫁危机,试图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甚至还要多挣些回来。

在蛮荒的草原上,相互打劫其实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只是平常这些劫掠仅是一些随机发生的小打小闹,但这一阵子时间,在草原南部上来了一场总爆发,而且规模也庞大得超乎想像。

这种情况,令本已乱成一锅粥的南部草原更加混乱。多米洛效应开始显现,混乱在以倍增的方式加速朝周边地区扩散。

反过头来,这种相互间的争斗又使得各族、各部落之间的不信任更为加剧。“咱们联合起来,一起回头去找南方来的闪特佬报仇!”

等话语,往往成为狡诈狠辣者骗取老实人的信任,然后再把你洗劫一空的最时髦谎言。

西格尔这一路上,碰到过马贼,碰到过自大荒原逃出来的惊惶憔悴的各族步众,碰到过一些追赶过深,脱离大队伍的小股猛虎部队,但更多的,还是碰到像一群群兔子般没命逃窜的胡狼外围部落。

最令他痛心的恐怕是,有时候本族内部的不同部落间也没法团结起来,甚至因内讧而大打出手。

现在,散落在草原各处,即使消息最闭塞的部落也都知道,规模庞大的南征已经彻底失败,南方跑来的魔鬼在大举入侵草原!

草原上过去的威权不复存在,一些受条件制约而无法发展的小族在睁大眼睛寻找扩张的机会,有点能耐又有点野心的年轻人都在蠢蠢欲动,而这样的人,在大草原上随手一揪,都能抓到几个。

西格尔凭借代表胡狼族首领的神圣“狼头戒指”,总算截下一个本族小部落,收罗到数百本族战士。

接下来,速帝和哈莫两个小孩就开始目睹西格尔从单身一人,如何收编部众,借力打力,滚雪球般壮大队伍,重整胡狼军力。

借助第一支骑兵随从部队,他一边行军,一边恼怒地制止了一场本族内讧,收编两方的战士,又截住一支逃窜的小部落,令随从的胡狼骑手增加到千余人。从此,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弱嫩小孩,行走在这片动乱不已的草原上。

西格尔有了兵之后,那些杀得忘形的小股猛虎部队、那些浑水摸鱼的盗匪团伙和那些转嫁危机的他族败兵们就开始遭殃了。没碰着的当然管不上,可要是让西格尔遭遇上,那一律是杀无赦。

躲在队伍后头的速帝、哈莫两个小孩,开始见识到草原骑兵的种种战法,奔袭、突击、飞射、网围、追杀……

西格尔拿根树枝,就着脚下的沙土给手下人画作战图,商议如何行动。两个小孩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因地、因时、因敌来制定战术,根据手下人的特点分派任务,接下来就是把刚刚在地上画出的战术执行实施,根据战场形势变化临机指挥,最终实现作战意图。

这简直就是一堂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非常直观、非常生动的战术教育课。

埋伏、接敌、引诱、围剿,遭遇、佈阵、突击、追杀,天天都在打杀,有时一日数战,与小队猛虎骑兵、他族徒步逃兵、各类马贼团伙、不听号令的胡狼小部落都有过交手。各种战法,从佈置到执行、完成的全过程,也都清晰展现在两个小孩面前。

虽然此时两个小孩懵懵懂懂,但印象已深深地刻在他们脑海里,即便成年以后,依然令他们回味不已。

小速帝由此也清楚地看到了权威是如何竖立,领袖是如何产生的全过程。

在全面大败,人心惶惶的时刻,偶像被打倒,首领的地位遭到置疑,野心和僭越像雨后的杂草一样疯狂滋生。

没人帮衬的英雄,在草原这块舞台上是没有用武之地的,而所谓的神圣饰物,也只有在人们相信它的时候,方才是神圣的。

一路上遭遇的都是与胡狼首领联系不紧密的外围部落,在胡狼这样的大族里,普通牧民根本没见过首领的模样,更无人知道“狼头戒指”的真假。

曾有嚣张的胡狼青年战士对西格尔手上的“狼头戒指”不屑一顾,打马离开,西格尔毫无办法。

而那第一个愿意接受领导的胡狼小部落,一直在南部草原默默游牧,很少参加族内事务,其年轻的哲勒酋长两月前刚继位,还没来得及向西格尔汇报。哲勒既没有面见过首领,也不知道这枚戒指的真假,可依然被说服,追随西格尔左右。

即使在追随者中,因刚过去的大败仗,仍有不少人心中暗暗不服、悄悄怀疑。可西格尔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凡有任何不尊重首领意志的行为出现,一律杀无赦!

指挥这些人连打几场胜仗,按战功提拔勇士,公正分配战利品后,再无任何人胆敢造次,所有跟随者心悦诚服……

一路打,一路跑,跟随西格尔的人增加到了四千骑……

倘若有人拿着假的信物,冒充西格尔之名聚兵集众,那么此刻,他已经得到了四千名忠心耿耿的部众……

汹乱的草原,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灾难,可对某些人而言,未免不是机会。有本事的人,又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呢?

速帝的小脑瓜子里不由得闪出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路向北,山峦渐多,地势从平坦开阔变成如海浪般起伏不定,这支骑队也渐渐接近灰狼谷。

灰狼谷位于南草原的北段,是水草肥美的南部草原与中部群山地区的交界处,也是胡狼人的冬令宿营基地。

灰狼谷是胡狼人的圣地。那里前有照,后有靠,一条清澈的河流从狼牙谷口经过,为人畜提供了足够的水源,背后高耸的狼头山,替他们挡住了北风和寒流。

狼牙谷口既隐秘又狭长,没有来过这里的人,从外头看,绝不会想到这么一个仅容两三人进出的小山口,里头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广阔,如此温暖的大山谷,足可容纳十几万人和大群牲畜憩息。

山谷内还有两条山泉,即使被封住谷口,也不虞缺水。

灰狼谷虽然总会有人留守,但一般而言,各部落其他时节都在草原各处游牧,到了冬季,本族首领和一些核心部落、嫡系部落才会进驻,修整度冬。

外围部落虽然不会来此度冬,但一般而言,各部落的酋长都会在冬至日赶到这里,拜祭祖先,向本族首领进献贡物,汇报本部落的发展情况,与其他部落谈妥婚配事宜等。胡狼民族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通过宗教仪式、共同的祖先、头目首领间的通婚等纽带,将各部落、家族联结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戈勃特号令出征之前,西格尔考虑到战争的各种可能结局,特意留下了六万嫡系部落的壮男战士及其家眷畜群在此镇守。现在大荒原惨败,最坏一种可能性终于发生了,也证实了西格尔当日的谨慎绝不多余。

只要把谷内这支大军和里头的大群战马带出来,西格尔和胡狼族就有了号令草原的实力,就有了扭转草原上汹汹乱局的资本。贝叶苦心策划的风暴也就很有可能被迎头挡回去,彻底加以平息……

“翻过这道山梁,再沿河走几里路,就是灰狼谷的入口了。”临近老巢,西格尔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亲自给两个小孩指点风景。

草原上的孩子,似乎天生就会纵马驰骋,速帝和哈莫各骑一匹小马驹,跟在西格尔身旁,丝毫也不落后。

“进了山谷,那把飞狼刀是不是该给我了呢?”速帝歪着头问道。

“呵呵,你倒是记得明白,跟那个魔王丹西一样的贪心。”边驱策边走,一行人已经跑上了山梁,西格尔往西北方一指:“那就是灰狼谷了。你们看,上头飘着炊烟,族人开始做午饭了呢!”

近乡情更怯。

西格尔一马当先,身后骑手以及两个小孩也催马跟上,如一股飓风奔向灰狼谷的入口处。

“入口处会有一个巨大的狼……”

转过一道山崖河弯,热情做导游的西格尔的手定住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巨大的狼头神像裂成几块,翻落在河滩上。谷口的寨门被烧成了焦炭,七零八落地耷拉下来。几十具屍体横在入口处……

探过狭长的入谷山道往里望去,不见人影,没有声音,隐约见到一堆堆的灰烬,有的还在冒着黑烟。那就是刚才西格尔误以为的炊烟……

令人只想呕吐的屍臭扑鼻而来,充斥着整个山谷,浓烈到不忍卒闻的程度……

天旋地转,伤口再度迸裂,豪放坚韧的胡狼首领,此刻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一头栽倒在浅河中,溅起一片白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