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更短,夜更长。天气越变越冷,严冬迈着快速的步伐君临人间。

寒风料峭,从人们嘴里呼出的是一团团的白絮。沼泽成为板结的冻土,地上沮洳积水上都结了一层壳。

奔涌不息的古拉尔河也开始结冰,看样子,过不了一两个星期,就会冰封河面,允许人马横越。不过,草原各族蛮军早已作鸟兽散,各自回去度冬。而且,即使蛮子们都在,他们也无法再追,因为丹西率数万骑兵卫护着十几万蒂奇斯迁徙族众,已经穿过南部草原,成功抵达了最终目的地──北风堡基地。

丹西亲自率军开上茫茫草原去接应盟友,北风堡基地里,无论官民兵将,全都伸长脖子翘首向北,或张望,或期待,或祈祷……

在这些焦急期盼的人里头,地位最高的不是自治领左相安多里尔军师,而是领主夫人美芙洛娃。

中央郡的战争已经结束数月,北方战场虽然捷报频传,但丈夫一直没有率军返乡,美芙洛娃有些耐不住了。

巨木堡围攻战中,她虽然不须上阵参战,可每日需要聆听激烈复杂的军情变化,此外还要看望伤员,安抚猛士,赏赐功臣,入教堂祈祷,有做不完的任务。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不会感到无聊与寂寞。然而,生活一旦平静下来,白日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光,晚上还得独守空房。心事无人诉说,丈夫的安危无法确证,孤独和寂寞不断地啃啮着她那颗躁动着青春热血的芳心……

等啊等,等啊等,只有纸面上的消息,不见丹西的踪影,年轻的女人终于坐不住了……

谁也没想到,平日行事低调的美芙洛娃,一旦做出决定,会是如此执拗。将中央郡军政事务委讬给右相席尔瓦和从西线归来的李维全权打理后,美芙洛娃不愿再待在家里傻等,而是在一千骑兵的卫护下,乘坐凤辇鸾驾,动身到北国边陲寻夫……

车队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寒冷,周遭的环境就越荒凉。看着一路上窗外的景色变化,美芙洛娃启程时心里装满的对久别重逢的甜蜜期待,不免为忐忑忧虑所取代。

驼峰城陷落后,布里埃亡国,故乡的亲人尽入黄土,人鬼殊途。自己的唯一亲人,就只剩下这个喜欢冒险的丈夫了,万一他再有个三长两短……

还算好,安多里尔不敢隐瞒,到了北风堡军营没两天,就得到了丈夫已经在古拉尔河畔脱险,正飞奔赶回到好消息。

此后的十几天里,除了在卫兵的陪伴下骑马游览周边草原景色外,她更多的还是立在北风堡周近的一座小山冈上,仰首北望……

“美芙洛娃姐姐,这山冈上的风好大咧!”密尔顿的小脸儿都有些冻青了,脖子缩在暖和的裘皮袄里。

密尔顿和妹妹瓦莱娜很喜欢跟美芙洛娃在一起,美芙洛娃也非常疼爱这对兄妹,经常把他俩带在身边。

年龄是女人的忌讳,美芙洛娃也是如此。在她的授意下,密尔顿、瓦莱娜都改口叫她姐姐。

“小骑士,忍一忍,丹西马上就会出现的。”美芙洛娃将丹虎抱在温暖的貂皮袄里,呼着白气道。

“呵呵,中央郡的小英雄,你还说要去迷雾森林滑雪,”安多里尔抱着已经酣睡的丹豹,笑着道:“现在大雪没到,就冻得受不了吗?”

“哼,我才不怕冷呢!”密尔顿赌气似的挺起了小胸脯。

“来了!他们来了!”

抱着小女孩瓦莱娜的神射手威达,最先发现了南迁族众的队伍。

从那遥远的天地交接处,在那延展着的蓝青难辨的雾霾里,忽见什么东西在闪动,在推进,似像人的身躯在爬行……

先是朦胧、混沌,而后显然可见,那些战马和人体的轮廓,一刻比一刻膨大,一刻比一刻分明……

一马当先穿越雾霾的,正是骑虎携狮的丹西!

他的身边是蒂奇斯新任小族长摩瓦,然后依次是先锋骑兵、蒂奇斯族众、侧卫骑兵、殿后骑兵……

看到目的地就在眼前,南迁族众和骑兵们都加快了马步……

虽然冷风扑面,仍有成百上千顶毡帽飞上半空!

迎候的人群欢呼着跑下山冈,向北奔去……

同样是冬季,处于亚热带地区的两盟半岛,就远没有汉诺大草原那么寒冷了。不过,由于东北季风刮来,海面上水波荡漾,还是给旅客们平添几分寒意。

在一艘塞尔籍商船的甲板上,化装成商人模样的猛虎自治领外交次长罗嘉斯,手扶栏杆,低头俯望着脚下起伏不定的海面。

夏里和三个保镖,手插在衣兜里,在旁边护卫。

外交任务连续失败后,罗嘉斯心情不佳,需要借助海风吹散胸中的闷气。

正当罗嘉斯琢磨着回到巨木堡后该如何向丹西汇报成果时,夏里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非常严峻,伸手拍拍罗嘉斯的肩膀:“大人!”

“什么事?”罗嘉斯尚未从沉思中醒过神来。

“我们这艘船被人盯上了。”夏里放低声音,手指船尾道。

顺着夏里手指的方向,罗嘉斯看到海面上有十几个小黑点飞速追来。

“那是什么,速度这么快?”罗嘉斯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黑点,不由皱眉道。

“假如没猜错的话,能走这么快的,只有瓦尔芹海盗的长船。”夏里以手遮额,眯眼远眺:“糟糕!还有龙船!”

望着像箭一样飞过来的十几艘长船和一艘龙船,夏里和三名部下都手握剑柄,呈一个半月形护卫着罗嘉斯跑向船舱……

甲板上的有些出来散心的乘客也发现了海盗舰队来袭,惊叫着在甲板上乱窜……

船员们奋力地升帆、摇桨、转舵。负责战斗的水手们哆嗦着拿起武器,跑向甲板各处。船长在声嘶力竭地呐喊,要求大家加快速度,驶向最近的港口去避难。

不过,在现今的海上世界,瓦尔芹长船可是速度最快的舰只,一般的军舰都比不过它们。海盗们要追上这艘载满货物的商船,简直是易如反掌……

民族迁徙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蒂奇斯人的这趟南迁亦不例外。

蒂奇斯人离开栖息了数世纪的迷雾森林,全族男女老幼携手南下,本以为能在猛虎骑兵的帮助下扫灭沃萨胡狼,抢掠无数财货。谁料想,却坠入了伊森老妖的圈套,被草原联军围追堵截,几无藏身之地,若不是丹西亲自介入,带他们逃离苦海,等待蒂奇斯人的就将是灭族的厄运。

在这次南迁中,本族首领摩卢丧身于古拉尔河畔,一路小仗大战,前前后后失去了数千战士的生命。不过,人员的伤亡倒不算太多,财货的损失却极其巨大。

蒂奇斯人在渥锡河畔扔弃了大部分辎重,于黄羊滩阻击战中又丢失了全部牲畜和几乎所有剩余财货。渡河之后,蒂奇斯人除了身上的兽皮和**的马匹外,身边再无他物。抵达北风堡基地时,疲累劳顿自不必提,近二十万人的整个民族,都称得上是一无所有,赤贫如洗。

不过,他们已经算相当走运的了。全族骨干力量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族众基本上保留了下来。只要人活下来,一切就都可以重头开始……

这个草原上的唯一盟友,猛虎军团不会加以亏待。

北风堡基地处,虽然城堡建设正赶在冰冻来临前加紧施工,但为了迎接丹西的归来和蒂奇斯族众的南迁,安多里尔早已提前做好布置,完成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

被俘虏的蒂奇斯裔苦役被剔选出来,只要他们愿意皈依基督教,向摩瓦族长宣誓效忠,就能够恢复自由之身,充实到南迁族众里去。

数万顶帐篷、堆积如山的毡毯和衣物被分发下去,以帮助蒂奇斯人度越寒冬。

每户人家都可以分得十头牲畜。猛虎自治领从闪特请来经验丰富的牧民,热心地向他们传授围栏畜牧技术和相关的先进饲养、挤奶、育种等牧业生产方法。

想要吃得更饱更好,并进一步发家致富,除了向外抢掠和狩捕猎物这两种传统的办法之外,猛虎自治领还给蒂奇斯人提供足够的劳动就业机会。

北风堡的建设,需要大量的工人和草原苦役的看守人员。

为建城而在大草原开设的采石场、伐木场、锻造场、烧砖场等,都需要工人。

厄尔布决定把他的医学实验室建造在北风堡,对周围的药用动植物分布做了详细勘探。采集业原本就是蒂奇斯人除狩猎外的一项主要副业,故而采集草药原料出售也是一项有利可图的工作。

一些敢于冒险的商人开始到北风堡周围开设商铺、作坊,寻觅发财机会。洗染场、小酒馆、炼焦油场、鞣皮制靴场等开始建立,需要学徒、帮工、店员等人员。

猛虎军团有军队在此驻扎,需要钉马掌、饲养战马、锻造武器、修理皮靴等为大批驻军服务的人员。

除此之外,还有参军入伍、经商、到大荒原参与淘金等诸多生存选项,供南迁的蒂奇斯人参酌……

经济上的互惠互利是同盟的基础,但非全部。为增进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友好关系,加强对蒂奇斯的控制,丹西、安多里尔和贝叶等人确实是挖空心思,想尽办法。

在军事上,猛虎自治领正式组建北风军团,首任军团长由坎塔担任,总编制十万人。第一批兵将自猛虎军团中划拨,一万骑兵、两万步兵,共三万人,余下的空额待今后几年陆续补满。

北风军团的任务,除了驻守北风堡基地外,还必须协助蒂奇斯人进行草原争霸战争。今后的军事行动,都将由两方人马联合进行,两军统一指挥,各展其长,按出兵人数的比例瓜分战利品。

通婚是民族融合的最佳黏合剂,猛虎自治领也非常提倡、鼓励和奖赏这种行为。猛虎自治领发布公告,凡本领子民与蒂奇斯人结合,政府将赠送两枚金币作为贺礼。

青少年是民族未来的希望所在,对蒂奇斯青少年的教育,猛虎自治领也是不遗余力地加以资助。包括摩瓦族长在内的所有蒂奇斯贵族子弟,都将前往巨木堡接受免费教育,直到十六岁方才能回草原来。

闪特和中央郡调来了大批教士,协助草原主教马塞拉斯,传播教义,安抚心灵,并承担去除蒙昧,教育平民子弟的任务。

文化看似作用不大,实则润物细无声,起着潜移默化,增强认同感、归属感和荣誉感的重大作用。

在摩卢的去除陋习,启用商都文字记录本族历史等进步措施的基础上,丹西等人更把猛虎自治领的刑律、发令、条例等做适度修改后向蒂奇斯全族公布执行。

中央走廊的礼仪、诗歌等文艺作品被介绍给蒂奇斯人,而蒂奇斯的皮制服饰文化、森林音乐、狩猎舞蹈等也像一股草原清风,开始吹向内地,为猛虎自治领的新文化融合运动做出了贡献。

宗教是控制思想的最重要利器,它虽然无形无状,却能在不知不觉间轻易地刺穿人心。对此,猛虎自治领自然是慷慨解囊。

自治领三大主教,闪特牧区主教格拉多、中央郡牧区主教米勒、草原牧区主教马塞拉斯,齐聚北风堡基地,一起为蒂奇斯族,也是汉诺大草原上的第一座大教堂──草原大教堂奠基仪式祝福。

这座大教堂由自治领政府捐赠,以感谢上帝的眷顾,纪念蒂奇斯族众平安南迁至富饶安宁的南部草原地区。今后,草原大教堂不仅是蒂奇斯人的宗教圣地,也将成为该族的政治、文化和教育中心。

为了加强归化不久的蒂奇斯人对神的敬畏,仪式办得十分隆重。

三大主教一起为大理石奠基碑揭幕,随后就是盛大的祝福游行。

三位主教托着圣体钵匣领行,由各地赶来的教士、见习教士,身穿白色法袍,托着枝形蜡烛,吟唱着圣歌,跟随他们缓缓前进。

紧跟着神职人员的,是来自中央郡、闪特和蒂奇斯的孩童和少男少女们。他们手牵着手,边走边用奶腔附和着圣歌吟唱。

再之后,是老人和妇女等容易心怀虔诚的信徒,他们捧着燃焚着圣药的香炉。

最后是蒂奇斯男子和赶来祝贺的闪特牧民、中央郡自由民以及猛虎军团的士兵代表等。

三大主教高擎圣体钵匣,祝福教堂工地,祝福修建工人,祝福丹西捐赠的财产,祝福砖瓦,祝福木料,祝福周围的水草,祝福东西南北各方……

老是隐藏在乌云中的太阳,今天竟然也非常配合,它微微探出头来,将天边耀映出万道镶着紫边的红霞……

视觉、听觉、嗅觉,浓烈的宗教气息从各个方面浸润着参与仪式者们的头脑和心田……

在这庄严的气氛感染下,很多信徒都止不住流下热泪。宗教信念徜徉于心间,遐思展翅凌于半空,他们仿佛超脱了尘世虐害,整个身心都安详地置于上帝羽翼地护佑之下……

即便是信仰不够坚定的蒂奇斯男子,看到此情此景,很多人也不免受到感动,灵魂似乎受到一次洗礼……

很奇怪的是,丹西和美芙洛娃没有出现在这支浩大的队伍里边,夫妻俩都不知所踪。

这一方面,丹西是在有意回避,让几位主教尽情表演,不欲让自己世俗权力的身份冲淡了仪式的宗教感化气氛。

另一方面,夫妻俩的心里,也有太多的话需要悄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