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短夜长,天很快就暗下来。

战士们在黄羊滩上燃起篝火,以抵御刺骨的寒风。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位于高纬度的汉诺大草原上,又是一个劲风拂面的夜晚,气温相当低,称得上严寒透骨。

然而,为了保持军事行动的隐蔽性,丹西禁止已经渡河的人在南岸燃烧篝火取暖,趁夜渡河的人也不许点火把照明,而必须摸黑过桥。

从远处看,只能望见北岸密如星辰的火点。在火光的照耀下,整个防御车城如同一座摇曳的塞堡,在寒夜里发散出神秘诡异的气息。而南岸和河面处,却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丹西正是要造成这样的效果,将蛮子们的视线吸引在***通明的北岸,吸引在这座戒垒森严的“车城”上,殊不知在夜幕的掩护下,黄羊滩上有一条隐身于黑暗中的浮桥,飞越古拉尔南北两岸。这就像一条地下暗河,悄然地奔涌流逝,将人流马流从北岸传送到南岸……

从正午开始的这次横渡,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高效率、不间断的行军,十二万蒂奇斯非战斗成员、三万胡玛和猛虎骑兵,都已经借助那条摇摇晃晃的浮桥,抵达了古拉尔河南岸。无论战士还是老幼妇孺,都咬牙忍受着刺骨的北风和逼人的寒气,不点篝火,保持沉寂。

在北岸的黄羊滩浮桥渡口处,尚余五六万战士,牵着马儿,怀着焦切的心情,在桥头依次排队,准备上浮桥渡河……

北、西、南三面都出现了麻麻点点的火光,恰似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朝黄羊滩越奔越近……

呼呼的夜风送来了嘈杂的马嘶声。“咕咳”、“呼呵”等蛮族战士的叫唤,以越来越大的分贝数漾入耳膜……

大约八个小时之后,伊森、则瑞、西格尔、鹰斯、沙利克率领草原各族骑兵赶到了这里。

二十几万蛮族骑兵终于会师,准备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将敌人彻底扫灭!

丹西也已经在此预候多时了。

殿后掩护部队凭恃“车城”,严防死守。

其他的战士们,隐身在河岸的黑暗处,手牵骏马,排成长队,等候上桥渡河。

密密麻麻的火点群,汇集成一片火海,在距车城千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乌云遮住了星月。寒风在黑暗的原野上呜咽,与马的啾啾声、羊的咩咩声、牛的哞哞声、士兵们的叫喊声,混成一首悲壮萧瑟的战前序曲。

肉眼所及处,黄羊滩战场上出现了两个巨大的火圈,无数的光焰,上接天际,耀眼殷红,宛若一片晨霞。

南边是一个半月状的环形火圈,明晃晃的火光,照耀着那座森严的车城和“城墙”后方战士们憧憧的身影。

距这个半月形火圈约千步开外,是一片无比辽阔、无比庞大的火海,从三面将车城团团围住。

各路蛮军的指挥官齐聚北路中军的前线地区,观察敌阵,商议歼敌之策。

伊森、则瑞、鹰斯、沙利克、西格尔,以及一大群依附强者,准备趁火打劫的草原小族头目,都从本军队伍里出列,赶来参加战前计议。

“趁着会师之际,士气高涨,我们应该马上进攻,把病猫崽子、闪特瘦猴和食人生番一块收拾掉!”连遭痛殴而愤懑满怀,几欲抓狂的西格尔,看到那些沾满族人鲜血的仇敌就在眼前,恨不得立刻动手,将他们撕成碎片!

“不可,不可!”鹰斯说道:“我军没日没夜地追击敌军,人马已经非常疲惫,丹西又已经结车为城,布好了防御体系。马上进攻,我军损失极大。反正敌人已经陷入重围,无处可逃,不如先歇息一夜,做好准备工作,明日进攻,更加稳妥一些。”

确实,蒂奇斯族众和卫护骑队这些天来也在疯狂打马逃逸,为追上他们,各路草原蛮军也累得汗水淋漓,人睏马乏。以疲敝之师,强攻丹西布置的车城,其损失定然是非常可怕。

“丹西素喜故布疑阵,不凭藉目前有利形势,抓紧时间进攻,谁知道他又会玩出什么花样?!”胡狼的传统盟友沙利克理解西格尔的心情,同情西格尔的遭遇,自然替他说话:“丹西这些破烂玩意,怎么挡得住我们草原勇士的进攻!”

诚如沙利克所言,像游牧蛮族这种擅长骑战的军队,除非高大雄峻的坚城,任何其他东西都不可能真正阻挡得了他们的进攻。车城防御体系虽然颇有创意,但面对兵力数倍的蛮族骑兵,也只能是多拖延一会时间,多消耗一些人命而已。

“谁今晚要打,就带自己本族的人上,我们鸠蛮人得好好歇息一下,明天方才进攻!”则瑞怜惜本族战士的性命,不愿意这样损耗兵力。

……

蛮酋们议论纷纷,伊森沉着脸,并不发言。他眯眼遥望南边,若有所思,无上魔功已经悄悄运起,双耳耳垂更是微微颤动……

“报告!丹西派来信使!”

“什么信使!斩了示威!”提到信使,西格尔就来火。

“慢!带他来见!”伊森终于插话,抑制住西格尔的偏激举措。

没几分钟,举着一杆白旗的霍夫曼,在几名蛮兵的“卫护”下来到了蛮酋们的面前。

“猛虎军团侍卫官霍夫曼,向诸位表达领主的讲和善意!丹西领主恳请戈勃特大汗,以及诸位尊贵的首领,在阵前相会,共商草原大计!”

“去你娘的蛋!善意?善你妈个头……”

“大汗有恙在身,”伊森挥手制止西格尔等人的咒骂:“不宜在阵前凶险之地相会。丹西领主如果真有讲和诚意,可以前来这里一会。草原人光明磊落,无论谈判结果如何,都保证他来去自由。”

“草原人各种背信弃义的光辉壮举,我不愿再提,丹西领主万乘之尊,怎能孤身冒险?!”霍夫曼冷笑道:“在我军手里有大汗的亲兄弟戈列塔、西格尔族长之妹卡琳尔、沃萨大将赤拉维,至于阿刺鲁、脱里花等各类尊贵的草原豪杰,数不胜数。这么多人,难道请不动大汗屈尊挪步,抱恙一见吗?!难道真如传闻所言,大汗已不理军政,伊森先生才是真正的当家之人?!”

霍夫曼这下算是点到了伊森的痛穴。虽然伊森将戈勃特、则尤变做傀儡,把握了两族实权,但在将两族各部落酋长、首领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之前,他办任何事情,都必须打出戈勃特和则尤的旗号,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丹西似乎隐约觉察到了这一点,故而以人质相要挟,能多拖延一会时间,就多拖延一会。

“那好!咱们就各带五十名卫兵,在阵前会面!”伊森冷笑起来:“有请戈勃特大汗!”

为了保证阴谋不至外泄,戈勃特和则尤这两具傀儡虽然躲在重重帷幕的马车里,但无论如何,伊森都得把他俩带在身边方才放心。

霍夫曼转马飞速离开,回去向丹西汇报。

“我去挑选卫兵!”则瑞抖马欲动。

“不必了!”伊森狞笑着制止则瑞道:“传令全军,做好进攻准备!”

“为什么?!”鹰斯骇道。

“丹西明显在拖延时间,好想办法渡河逃跑。”

“渡河?!”

“这种水位,这种水势,怎么可能呢?!”

蛮酋们几乎不敢相信,议论声又起。

“没错,河上似乎有人马在活动。啊!对岸也有人声和马嘶!”伊森将手拢到耳边,俯身侧首倾听:“丹西这个臭小子,没准在造几排木筏偷渡!”

伊森内功之深厚,确实是骇人听闻!尽管刮的是北风,尽管隔开了数公里远,尽管丹西禁止点火,禁止喧哗,可氤氲老妖依然凭藉其无上魔功,听得到数公里远处的微弱声响!

而在其他人眼里,河面上、河南岸一带,只是一片漆黑的荒野。丹西的防范措施和各处的嘈杂鼓噪,也完全掩盖了渡河者和抵岸人群的声响。

当然,伊森自己也没有想到凯日兰已经造好了浮桥。按老妖估算,猛虎军团即便想造浮桥,只怕也至少得好几天工夫。他最担心的,还是丹西自己见势不妙,乘木筏渡河逃生。

“可在汹涌的河水里,这时候造木筏又能逃脱几人?!”则瑞犹豫道。

“其他人我不管,”伊森冷哼一声,攥紧了拳头:“可丹西本人,我必须生擒!”

“我说过嘛!咱们必须马上进攻!”西格尔咬牙切齿道。

“可丹西布置有车城,而且,他们有大汗的兄长和许多俘虏……”鹰斯仍在犹疑。

“这个破车阵,我自有办法!”伊森冷声道。

“至于戈列塔等俘虏如何解救,”此时,戈勃特的马车也被几名伊森的心腹巫师牵到了阵前,伊森一掀车帘:“我们静听大汗的指示!”

随着车帘的撩起,出现了戈勃特黑气满脸的头颅。

“呃,为着草原万世安宁,为了无数牺牲的战士和族人,大家不要有任何顾忌,杀光仇敌,生擒丹西!”

这会儿,丹西等人正听完霍夫曼带来的消息,一起商议如何借谈判之机来拖延时间。

“贝叶、摩卢,你俩谨守车城,不可有一丝懈怠!”

“是!”

“霍夫曼,去挑选五十名好手,周护安全!”

“是!”

“孔狄,你随我同行,一俟对方有异动,咱们就立刻动手。”

“遵命!”

“穆斯塔法,你带两千骑兵在阵前做好接应准备!”

“放心吧!”

“那好,咱们……”

“怎么回事?!蛮军有动向!”丹西话未说完,一直默默观察敌情的贝叶突然打断丹西的布置,叫嚷起来。

黑暗中,两军阵前的缓冲带,传来隆隆的蹄声,随风还送来无数牛马的惨嚎与惊叫之声!

“贱种!”丹西勃然变色:“伊森看破了咱们的计划,正在放牲牛搅阵!”

牲搅敌阵,乃是草原骑兵对付擅长防御的部队的一种恶毒战法。如果草原蛮兵碰上精锐善战的步兵,对方能忍受蛮骑的骚扰突袭,结成坚实密集的阵形,或者挖掘野战工事防御,一时又很难打破其防守体系,那么蛮族就会驱赶牛群、劣马等牲群,做第一波攻击。这样,既消耗敌军的箭矢,又有可能冲垮敌阵,至少可以令其军阵或防御体系受到极大的破坏和搅乱。

“快,准备防守!准备防守!”贝叶喝令道:“把这些俘虏押回去!”

牛群不会认人,不会因前边尊贵的战俘而稍停脚步,丹西的肉盾计划失灵,只好先把这些俘虏押回后阵,等将来再看能否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蒂奇斯战士们尽皆引弓张弦,跃马拔刀,惊恐地听着前方传来的,令大地都颤抖的隆隆牛蹄声。

一道火蛇在他们身前刷地点燃,那是给火箭手准备引火带。

在车城的前方的两军缓冲带,蛮族牧人们手擎大棒,举着火把,吆喝着,摧打着,驱赶成千上万头长有锐利犄角的蛮牛向车城冲来!

牛儿被吓疯了,发出恐怖的吼叫,成阵成趟,从四面八方向“车城”亡命奔来!

无数的蛮牛,两眼充血,低下头颅,亮出坚实的犄角,发狂般猛扑而来,就如传说中的魔兽一样可怕,直看得人心惊胆战!

“镇定!镇定!”

丹西运起内力发出的命令,直达车城的每处角落,就连蛮牛惊奔的可怕蹄声也无法盖住他的声音。

“预备……”

“放箭!”

看看牛群进入射程,丹西长棒一挥。

无数火箭升空,像一群群雏鸟掠过牛阵的上空,发出嗖嗖的鸣叫!

萨格尔城。

城西富人区矗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正是议长陆埃达亚的住所。

主人的卧室里,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帘遮住了一切光线,隔绝内外。仆役全都被遣走,一盏微弱的油灯下,陆埃达亚与史吞拿相对而坐。

其实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不露真面目的人。此人从头到脚都用黑布裹住,全身也笼罩在黑暗中,兼且一动不动。若他不说话,即使肉眼仔细地分辨,也难免会把他认作一件家俱,而不是一个人。

昔日俊美迷人,富可敌国的陆埃达亚,此刻满脸黑气,两眼无光,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

“呃,这是,这是海港同盟各佣兵团的防御部署和作战计划。”

“给史吞拿就行了。”古怪的音节响起,令人倍感诡异。

陆埃达亚转而将一卷信轴递给史吞拿。

“呵,父亲大人,果然是布防阵图和反攻作战计划!”鹰目钩鼻的史吞拿翻阅着厚厚的卷轴,话语里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

蛮牛一排排得被撂倒在地,痛苦的牛吼在车城之前响彻夜空。

牛群给弓箭打散,给守军顶了回去,可草原牧人非常有经验,他们用棒打,用火燎,用长鞭抽,驱赶着牛群重新扑来。

守卫车城的蒂奇斯猎手,不敢有任何松懈,不停地抽箭、引弓、点火、发射,抽箭、引弓、点火、发射,把膀子都累得酸疼不止。

这一番牲牛搅阵,连续数波冲击,最终都被蒂奇斯守卫部队打退。数万蛮牛丧身于车城之前,草原上到处溢漫着红烧牛肉的诱人香味。

不过,这些畜牲把车城前面的栅栏冲倒、鹿柴撞垮、壕沟填满,蒂奇斯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捕兽夹等也全被扫荡一空,车城直接袒露在蛮骑的刀锋之下。此外,半月形车城还有十几处地方被牠们冲出缺口。

蛮兵们闪开通道,放一些侥幸生还的蛮牛们通过,然后,不给对手以喘息的机会,踏着香喷喷的牛尸,发起第二轮冲击!

这一轮冲击,尤令人胆寒。

如雷的马蹄声,随风传来!

敌骑尚未近身,无数的火箭、火把已经在双方军队的上空穿梭,造成大面积的流血。

幸得丹西有所准备,特意从河边取水,浇湿车厢和战场的地面,在重要的防御物罩上生牛皮,防止了火灾的发生。

两军的远端接火很快结束,疾如飓风的草原骑兵瞬间就冲到了车城之前!

两军短兵相接,立时掀起滔天血浪!

对于丹西的车城防御圈,伊森也有所准备,他派出打头阵的,都是骑着良马的优秀战士。这些人马术极佳,很多骑手勒马一跃,竟然能飞过车城障碍,直接杀入“城墙”后的蒂奇斯防卫部队中!

虽然不再吃人,但有“生番”美称的蒂奇斯人,可不是好惹的主,比之普通的草原民族要更加野蛮,更加凶猛,更加顽强。他们戴着面具,插上骇人的獠牙,舞动着火把与猎刀,与杀入车城的游牧战士厮杀在一起。

两方的箭矢为避免误伤自己人,都开始朝向敌军的纵深处。雨点般的火箭群,对擦而过,在敌人二线部队的头上簌簌地砸落。

战场的最前线,攻守两方正在进行着殊死肉搏。

为了尽快突破车城防线,活捉丹西,防止敌人逃跑,伊森派出的先头攻击部队就有四万人之多。他们利用宽阔的地形,从各个方向同时发起猛冲,朝着敌阵冒死突进。

蒂奇斯勇士凭藉车城掩体,寸步不让,顽抗死战,将游牧骑兵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一一打退。

攻守双方都杀得如痴如醉。

刺骨的寒夜里,竟然人人都汗流浃背……

前线阵地上,血肉溅洒交织。密不透风的刀剑火矢,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里起起落落……

车城的第一线阵地由一万蒂奇斯战士把守,尽管人数远少于进攻的草原骑兵,却借助工事,顽强的抵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反击骑队准备!”

看看时间,通观战场局势,丹西擎起乌龙棍。

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亲卫纵队、尖犀骑队、熊甲卫队,全都拔刀出鞘。

“杀!”

随着乌龙棍向前疾挥,孔狄率领尖犀骑队,摩卢率领熊甲卫队,丹西亲自带领亲卫纵队,朝东、北、西三个方向同时发起反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