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文坐在正中,丹西和狄龙陪坐两侧,余下则依次坐着各位红衣主教。

对面的盖兰和吉卡斯,连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着说话。这种状态下谈判,仿佛在受宗教审判,令两人感到极不自在。

不过,即便如此,两位外交老手还是顶住了压力,坚持自己的底线,绝不松口,竭尽全力维护本国利益,并阻止丹西顺利进军半岛。

不许携带武器,缴纳数百万金币的通行费等荒唐无理的条件当然被去掉了,但剩下来的条款也是苛刻之极:

蛟龙军团可派五十艘铁甲舰穿越塞尔国水道前往半岛参战,沿途塞尔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但这些战舰也不许在塞尔国内的任何港口、码头停靠,其补给自带,塞尔不负责解决。

猛虎军团可派三万,圣瓦尔尼可派一万军队,经詹鲁前往半岛参战,这些部队可以随身携带武器,但必须按詹鲁规定的线路行军,接受詹鲁军队的沿途监视。

看来,詹鲁对狄龙的戒心要小一些,猛虎军团的路线,简直就是绕着詹鲁国境的山路走,而圣瓦尔尼的军队则可以走大道直接穿越。

教廷公开向两国做出庄严承诺,保证猛虎自治领和圣瓦尔尼不会借行军过境之机对两国实施偷袭,并向两国各支付五十万金币的通行费。

无论教皇和各位红衣主教如何劝说,甚至以剥夺习博卡二世和盖亚的教籍相威胁,无论丹西和狄龙如何唇枪舌剑、恐吓利诱,两国绝不再后退一步。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条件了?”丹西铁青着脸问道。

“是的。”

“正是。”

盖兰和吉卡斯几乎同时傲然做答。

“那好,救兵如救火。”丹西一挥手:“半岛战局岌岌可危,此事已不容再缓,咱们现在就签约!”

各位红衣主教都是渊博的饱学之士,出口成章,提笔纡文,条件苛刻的借道过境协定很快拟好。

盖兰和吉卡斯代表詹鲁和塞尔,丹西和狄龙代表各自的国家,费文代表东教廷,庄重地在上面签字钤印。

外交特使和所有其他人都尽皆散去,只有迷惑不解的教皇把丹西拖住,找他单独交谈。

“你和狄龙只有四万人能够进入半岛,加上两万水军也只有六万,能打赢异教徒吗?”忧虑明显地印刻在费文脸上。

“不能。”丹西的回答非常干脆。

“那你为什么还要签约?!”

“不签约就没有一点希望,我们只能听任异教徒**半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部队被消灭殆尽!”丹西的声音陡然提高,把费文吓了一跳:“今天的情况,您也看见了。习博卡二世和盖亚连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上帝都不在乎,他们还会在乎什么?!他们已经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你到底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对付魔鬼,我不会讲任何客气!”丹西继续发泄着怨气和怒火:“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希望陛下能站在正义的一方。”

“哦,是这样。”费文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可以为了神圣的事业带六万弟兄去送死,作为上帝的奴仆,我也死而无憾!”丹西的口气变得异常的强硬:“但是,如果陛下不赐给我上帝的祝福,不赋予我在中央走廊自由行动的权力,那么,伟大的圣战必败无疑!”

“好吧!圣经有云,唯义士可得义土,你们放手去做该做的事情。”费文叹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丹西一眼:“不过,假如有任何失手,东教廷会坚决否认参与此事,并对一切后果概不负责。”

詹鲁是一个典型的盆地国家,四塞高壁,关隘众多,易守难攻。

除了累斯顿河的一条支流──洗剑河穿越剑鞘峡谷,于棉镇附近汇入累斯顿河,跟塞尔王国交界,成为詹鲁盆地唯一的一条水路出口外,其余的国境周沿皆为崇山峻岭。

数不清的层峦叠嶂,如同一道道巍峨的天然城墙,把富饶而肥沃的詹鲁盆地卫护在中间。

这样一种地形,乃一把双刃剑,好坏各半。

一方面,任何国家想入侵詹鲁,都不得不面对无休止的要塞围攻战,必须攻克一座接一座的边境重镇,打穿重重关隘,夺占道道险阻,然后方能杀入詹鲁盆地,给予该国以实质性的伤害。

另一方面,山峦阻绝了交通,致使路费昂贵,运输成本很高,令该地区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交往受到了很大影响。

层层叠叠的青峰绿坡,在给詹鲁盆地披上一件极其坚固之盔甲的同时,也令其行动不便,经济发展速度不及其他国家。

历代詹鲁国王为了加强内外部联系,为了方便本国用兵走廊,一直都在大力兴建驿道商路,愣是劈开雄山,凿出一条条山道,架设悬桥,把悬崖沟壑两端连为一体。

经过数百年的开发,才最终形成了蜘蛛网一般交错纵横的山路体系,将全国连结成一个统一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实体。

不过,盆地除了对经济发展带来的不便外,还在人的精神方面深深刻下了自己的烙印。

盆地内富饶的平原区提供了优越的自然条件和丰富的物产,令人溺于逸乐,安土重迁;周围的层层天然屏障,对国土形成了坚强的保护,一旦出征失败,还可以马上缩回堡垒要塞,容易让人产生封关自保、闭门守成的想法;在思想上,盆地之人的开拓创新精神相对缺乏,容易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这些观念积淀成一种独特的文化,又被人们称为“盆地意识”。

或许,与盆地民族对比最为鲜明的就是海岛民族了。生活在岛上的民族处于一种开放式的环境之中,他们不可能像盆地民族那样具有可以逃避的天然庇护所,生活环境造成了他们必须防御来自海上任一方向的攻击,对他们来说,全方位的迎战和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因而他们更为积极开放,敢于出外探索。

这也是为什么,东西大陆的两大岛国,鱼桑岛国和布鲁斯王国都极富侵略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随著文明的发展和道路桥梁体系的完善,随着詹鲁统一后对中央走廊的不断用兵,詹鲁与走廊他国的经济文化交往也在日益加强,贸易交流也在不断深化,盆地也正在日益融入一个更大的经济文化体之中。

不过,历代先民长期形成的文化心理,仍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民众的精神世界。

詹鲁盆地中,绝大部分人口聚居于聚宝盆的底部,即以荆棘堡为中心的富饶平原区,只有少数人生活在国境四沿的山地,这些人,被詹鲁人称为山民。

这些山民主要靠耕种梯田、伐木、烧炭、打猎等为生。山民们生长于贫瘠的山区,是富有造反精神的森林之子,骁悍**,暴虐而不服管束,一旦遭到压迫或对税赋政策不满,就会揭竿而起,很令盖亚头疼。

应该说,相比塞尔而言,詹鲁的战后形势要好得多。

塞尔在累斯顿河东岸损失了大半兵力,全国人马已不足二十万,要防卫绵长的国境线,非常吃力。而且,塞尔是以平原为主的地区,防御国土的地利优势也远不能与詹鲁相比。

詹鲁不同,虽然该国也在中央郡损失了十余万人马,但因位于累斯顿河西岸,不是自由军团的主要打击对像,主力得以逃离战场,国内仍有近四十万大军可供调遣。

这些军队,加上一系列的天然险阻和防御要塞,使得该国的底气要比塞尔足得多。

当然,战败对该国的影响也非常之大。损兵折将、威信大损不说,财政状况更处于持续的恶化之中。

巨额战争赔款加重了民众的负担,军队也经常欠饷,很多时候,将士们拿到手的,都是由盖亚签发的替代品──欠条。这些欠条几乎分文不值,被将士们拿来垫靴子,擦屁股,或者被一些投机商整捆整捆地廉价收购。

为了军饷一事,还曾经发生过几起军营哗变,当然,最后还是被盖亚用铁腕严酷地镇压下去了。詹鲁之所以向丹西等人提出这么高的过境通行费,拿钱应急,兑现部分欠饷,稳住军心,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军费总是不够,为了养家糊口,很多军人开始自己想办法,打主意,侵扰民间,抢偷财物。

军官们呢!他们或者睁一眼闭一眼,或者亲自组织劫掠,弄得民间怨声载道。这种恶性互动,又进一步影响了战后经济的复苏。

普通的老百姓也许会忍气吞声,苟且偷生,不敢跟这些拿着武器的强盗们斗,但暴戾野蛮的山民们却不那么好对付了。受沉重的税赋和军队的骚扰,曾经平息的山民暴动,又隐隐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这种日子,没法活了!”一位年轻的猎户拍案而起:“跟那帮***干了!”

“安静一下!”一位看似山民首领模样的长者厉声喝止年轻人的莽撞:“听听卡山德拉牧师怎么说。”

“各位。”手持十字架,身穿教士法衣的卡山德拉说道:“盖亚横征暴敛,固然可恨,但最为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刻意压制国内的护教卫圣热情,坐视异教徒杀戮教友,**半岛,甚至与异教徒勾结,玷污上帝的圣坛。教皇陛下已经秘密下达敕令,上帝收回赐予盖亚手里的权杖,罢免此冒牌国王,剥夺此异端邪魔之教籍,詹鲁的全体基督子民,今后免于对其效忠。阿门!”

“阿门!”室内的山民们尽皆划十字祈祷。

“各位信徒。”卡山德拉继续说道:“教皇陛下鼓励大家对盖亚实施刺杀,成功者,众天使将欢迎他进入天国。不过,陛下也顾念诸位虔诚子民的自身安危,不希望大家以暴力起义,不愿看到基督徒的血被邪恶的走狗舔食。”

“那么,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呢?”山民首领问道。

“我给大家带来了陛下的祝福,也带来了你们的期盼。”卡山德拉将手朝身后一指:“容我介绍,这位是忠诚事主的勇士,猛虎自治领的威达将军。”

“大家好。”在山民们惊愕的低呼声中,威达取下头罩:“尊敬的牧师带来了教皇陛下的福音,而我则带来了丹西领主的庄严承诺。”

“丹西领主只欲解救受苦受难的教徒,无意觊觎詹鲁的领土,更无意奴役詹鲁的人民,他将扶助具有高贵情操和仁善心肠的詹鲁人取代暴虐的盖亚出任国王。今后贵我两国联为一体,世代和平,永不交兵。丹西领主保证,今后詹鲁境内一律按百分之十五的比例征收赋税,除此之外不再追加任何其他负担。凡协助完成这一圣战伟业的,终生免除赋税,有功之人,也必然厚赏。”

“那我们更要加把力,将盖亚蟊贼和他手下的走狗消灭殆尽呀!”一位被美好前程和宗教热情所鼓舞的山民不由得拊掌道。

“目前而言,诸位尚不是詹鲁正规军的对手,必须保存实力。你们今后的任务,是密切监视詹鲁军队的动向,广泛联络志同道合的战友,并将陛下的福音和领主的承诺广为传播。”威达说道:“今后如果确有必要,我会随时前来,咱们一起听候主的召唤!”

“丹西将亲自率兵过境?”盖亚在灯下来回踱着步子。

“是的,对方已送来外交照会。”盖兰答道。

“五十万金币到手没有?”

“对方已付一半订金,余下一半要到出境前支付。”

“守财奴,果然名不虚传。”盖亚冷笑道:“呼兰和沙漠帝国的那六十万金币呢?”

“已经全部收妥。”

“那好,抽出一半来,赶快先发两个月的欠饷,稳住军心。”盖亚点头道:“柯库里能和艾哈迈德还有什么承诺没有?”

“艾哈迈德表示,如果我国能阻止丹西和狄龙进入半岛,史吞拿的欠款一笔勾销,还将追加五十万金币的酬金。沙漠帝国保证,永不与詹鲁为敌。”盖兰低头看着外交文书道:“柯库里能表示,如若我们擒杀丹西,将追加两百万金币的酬金。呼兰和塞尔同时承诺,如若因此事引发詹鲁和猛虎自治领的战争,他们将出兵援助。不过,习博卡二世也明确指出,如果我们不能擒杀丹西,让其逃脱,那么塞尔将保持中立,不参加战争。”

“妈的,那头老狐狸!他就那么怕丹西,就那么怕国土遭到袭击。”盖亚冷笑道:“没有塞尔的配合,呼兰不可能跨境出兵相助,一切都是空话!”

很显然,新败之后的塞尔仍对去年的战争心有余悸,而塞尔兵力薄弱和不利于防守的地形,也令该国不敢像詹鲁那样敢于放手一赌。

“那帮异教崽子,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盖兰提醒道:“看艾哈迈德的样儿,他可不会仅仅满足于攻占两盟半岛。”

“我心里清楚。”盖亚点头道:“柯库里能又是什么好货?!上次我军战败后,他们一声不吭,坐台看戏,任由席尔瓦从我们手里讹走巨额赔款,到现在,他们却又变得如此慷慨,如此热心。”

“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善主!”盖亚的脸上肌肉不断抽搐,声音变得极其冷狠:“狄龙虽然也是个篡位的狗贼,但跟我们没有大怨,就让他带那点人马到半岛送死。记住,丹西可要给我抓活的,叫他把抢走的一切,都给我连本带利地加倍吐出来!”

“可是。”盖兰道:“对付狡猾的丹西,咱们还要深思熟虑才行。我们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围剿,丹西的几万兵马,还是有相当战斗力的。东教廷的舆论影响不可忽视,而国内很多牧师对我国不积极参加,反而一意阻挠圣战公然表示不满。”

“哼,刀把子的威力岂是嘴皮子能比的?!”盖亚冷笑道:“放心,我自有办法。叫杜安进来吧!咱们一起拟定一个万全之策。”

在去年那场中央郡大战中,詹鲁因为作战失败,大多数将领都受到了降职、扣饷等处分。但也有例外者,杜安就是其中之一。

因镇压中央郡民众起义有功,年轻的杜安深受盖亚和盖兰兄弟的赏识,别人受罚,他却因祸得福,成为国王的心腹爱将,军职连提数级,隐然成为詹鲁军界一颗耀眼的明日之星。很多贵族、政客都看好其仕途前景,刻意结交,笼络贿赂,在他身上押了重注。

当然,树大招风,这也引起了詹鲁一些老派军人的嫉妒和不满,不过,有了让人服气的战绩军功,特别是有了国王和亲王的支援撑腰,谁也不能说什么,更不敢公开抱怨。

一身笔挺军装的杜安昂首入殿,向盖亚兄弟得体地施礼。

“逆子莱德那边有什么动向没有?”

“回陛下,殿下这些日子没有再找臣联络,据修道院的人说,他整日足不出户,埋头研究经文。”

“那事就先放放吧!”盖亚点头道:“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什么任务?”

“八万打三万,时间和地点可以由你选择。”

“哦?”如此必胜之局,杜安眼前不由一亮,但他毕竟是久习军旅的将领,干什么都保持着必要的谨慎:“还有别的什么……”

“唯一值得重视的是。”盖兰插言道:“你将遭遇一位赫赫有名的沙场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