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堡会战是一次典型的正面对攻,两方都放弃消极防御,积极进取,以攻对攻,以狠打狠,誓将对手彻底打垮!

荆棘堡会战也是一次罕见的,非常有层次感的战役。左中右三处战场,展示出三种完全不同的作战方式。

最先耐不住性子冲出去的,是位居中路的山民义军。

有的人需要经过长期训练才能成为合格的军人,有的人却是天生的战士,在他们身上蕴藏着非常宝贵的潜质。

指挥官要做的,是把他们的这些潜质发挥出来,而残酷的实战,则是令其潜能彻底释放出来的最佳催化剂。

在山民义军中,就有很多这样的好苗子。长年在峰谷间攀越,在树林里奔窜,令他们身强体健;打猎伐木,贫苦而艰辛的生活,让他们耐劳坚毅。

仅从他们冲锋的动作就看得出来,山民整体上虽然是一窝蜂没什么秩序地朝前猛冲,但细看每人的每一步,动作非常协调,柔韧性和爆发力结合得几近完美。

每一脚蹬地,都是那么的有力,冲锋的时候,步伐比一般人大,步速也比一般人快,一步接着一步地累积起来,使得他们在同等距离下的冲击动量远大于他人。

当山民义军与对冲而来的勤王民团部队正面相撞时,两方甫一接触,前两排的民团士兵大多给这些半蛮半野的山林武士撞得飞了起来!

“砍!砍!砍!砍!”

冲在最前方的凯日兰,运起内力,口中狂呼乱叫的声音半里之外都听得见,手里的奔雷刀更如疯子般高频率地挥动,亲自给大家示范那个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战斗动作──挥刀劈砍。

雷鸣般的呜呜声中,手臂、肩胛、半边头颅等,各种人体零件在狗鱼大将的周身飞跳,血浆像喷泉般涌溅!

这个动作非常易学易懂,跟山民们砍柴动作颇有些类似,而且还有人在前头做形象教学,即令脑子最愚笨的山民也一看就会。

“砍!砍!砍!砍!”

“砍!砍!砍!砍!”

山民们情不自禁地和着凯日兰的叫声,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吼,一起砍!

几万把战刀被山民们当作柴斧使用,在人肉森林里劈砍,削其枝叶,断其躯干!

几万个粗野的嗓门同时喊起那个单音节字元,单调的声音里渗入山民战士们勃发的血性、野性和凶性,竟然汇成一曲让人恐怖的死亡大合唱!

民团部队的基本功远不如正规部队扎实,一见面就让山民撞得脑子发晕,再加上这可怕的死亡大合唱对心理的震撼作用,令他们腿儿发软,肝儿发颤,拿着武器的手直发抖,原本就不太严整的阵形,开始散乱起来。

中路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冲,开始演化为一场敌我难分的大混战。

凯日兰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如果是正式的步兵方阵接锋,未经训练的山民肯定要吃亏不小,可变成混战后,一对一地乱劈乱砍,靠本能作战,身材更粗壮,臂力更强劲的山民们,却占有很大的优势!

战场中部变成一锅粥般的胡乱混战时,左翼却是步兵方阵之间中规中矩的较量。

威达与盖亚在此各展其能,进行凶猛而残酷的大角力。

游牧国家重视骑射,农业国家则更关注徒步格斗,比如东大陆喜武术,西大陆爱击剑。詹鲁盆地农业发达,自不例外,步兵水平更名扬大陆。

首都荆棘堡的禁军又是詹鲁步兵中的极品,实力之高,只怕猛虎军团重步兵都要逊其一筹。不到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詹鲁一般不会轻易动用手里这张卫护首都的王牌。

上次盖亚亲征,禁军就谨守京城,未曾随之入侵中央郡。如今被丹西欺负到老巢,杀到了家门口,盖亚也豁出去了,把所有的老家底都端出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打败丹西,先度过这段生存危机再说!

詹鲁的镇国之宝,确实有独到之处。这些人全身重甲,手中钢矛长达六七米之长,需要扛在肩上才使得动。

前排一面面巨大的钢盾,后面的钢矛一根接一根地架在前面人的肩膀上,连续五排的长矛都可以刺到最前方的盾牌位置,捅刺来犯之敌。

这种步兵方阵,进攻和防守能力都极其出众。防守时俨如一只庞大的刺猬,形成排排相护的多层防御体系,稳如泰山,很难被突开缺口。

进攻时,整个方阵的人依着鼓点的节奏行进和奔跑,动作协调统一,尤其在冲锋的时候,一个方阵就如一辆重型攻城锤那样朝敌人撞来,威力无穷,势不可挡!

当然,平心而论,这种战术也有其缺点,比如受地形的限制较多,在复杂的山地、河川、沼泽、森林等地方就难以发挥其作用。

但到了今天这种平原上,一路猛推,却是极其恐怖!

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几乎能把任何挡道者碾成肉泥!

久闻其名,如雷贯耳,对于如何于平原上招架詹鲁禁军,猛虎军团在交锋前也事先做过研究。

威达此次迎战盖亚,虽然指挥的是詹鲁降军,沿用的却是猛虎军团的步兵战术,摆出本方惯常使用的嵌套式方阵体系。每五十人组成一个基本作战单位──小型方阵,每二十个小型方阵组合成一个中型方阵,每十个中型方阵构成一个万人大型方阵。

远远望去,一个个小型方阵,就如一块块麦田。当几个大型步兵方阵在战场上铺展开来,无数方方正正的小块麦田嵌合邻接,仿佛变戏法一般,原本平坦荒芜的原野上,一下子长出一片无垠的麦浪!

这种方阵体系的特点是灵活性高,适应性强,可密可疏,可攻可守,在大多数地形条件下都能够使用。

大中小型的各种方阵,既可独立作战,亦可联合对敌。更有利的是,各方阵能自由地排列组合,构造形状各异,变化多端的队行阵列。

与詹鲁禁军这种变态的钢铁怪兽交手,丹西和威达也特地做了一些调整。

方阵体系布置得比较疏散,各基本作战单位──小型方阵间的横排竖列,留出较多的空间,增强柔韧度和弹性。

每个小型方阵的最后排战士一律多携带两枝投枪或手斧,当前排战友与这些钢铁巨兽对冲互撞的时候,就以这些对装甲的破坏力更强的短程投射武器,给敌人以尝尝滋味。

詹鲁禁军对普通弓箭的免疫力很强,为此,丹西把所有长弓箭手全部集中到左翼。因为只有穿透力和射程出众的布鲁斯长弓,才能形成足够的打击力,给予对手以杀伤。

紧密的詹鲁禁军方阵与威达的步兵集团在河岸边撞在了一起,钢盔铁甲、长矛利刃,发出铿铿的撞击声,淬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两方虽然都是詹鲁人,但地方部队素来因各种问题与中央禁军不合,龃龉摩擦不少,加上甘斯特等人的挑拨离间,更是火上浇油。

双方都同出一源,交起手来自是熟门熟路,有章有法。两军斗起来,就如两头蛮牛在打架,头顶头,角抵角,试图把对手推倒在地,然后一撩脖子将其顶死!

这一侧,禁军的实力更强,装备更好,人数也多达两倍,两边角力了一阵后,威达的前锋部队渐渐不支,开始沿着边侧的通道向后溃退,到后方重新整队集结,第二线方阵则向前挺进,继续抵挡。

当然詹鲁人虽然获得胜利,继续向前冲锋,却也付出了不轻的代价,投枪、手斧和布鲁斯长弓,如冰雹一般在他们的头顶上流泻,造成的伤亡远超过预计。

盖亚这回是背城借一,破釜沉舟,再大的损伤也要击溃丹西的左翼,从而实现左旋刺插,以夺取战役的胜利!

詹鲁禁军训练有素,战斗力很高,意志也非常顽强,尽管伤亡不小,他们依然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一个接一个地击溃面前的降军方阵,一寸寸地把宝贵的战场空间抢占到手……

中央是胡乱混战,左翼是循规蹈矩的步兵方阵对顶,而右翼则是典型的步骑决战。

在这里,丹西亲自率领三万猛虎骑兵对阵盖兰亲王率领的三万五千詹鲁正规步兵。

右翼一路,双方是各展其长,以强对强。猛虎骑兵乃丹西突击冲阵的法宝,而詹鲁步兵则素称精锐顽强。

与詹鲁步兵正面接锋,对骑兵来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不具备很高的战斗技巧和无畏的牺牲精神,很难撼动他们那坚实的军阵,即便如此,自身也会遭受相当严重的损伤。

这一次,丹西亲自率领最精锐最可靠的亲卫纵队来接手这项艰巨的任务。

与此同时,索司带一万骑兵向右铺展,绕击盖兰的侧翼,力图从敌军的肋部劈开间隙,打开缺口。

霍夫曼则带一万骑兵在后边引而不发,既作为战役预备队,又保护本军右肋,防范突发事件,尤其是狄龙的部队。

一旦那个狡猾而贪婪的圣瓦尔尼名将撕毁协定,与盖亚合击自己,那么丹西尚有余力招架,不至于一触即溃。

亲卫纵队的骑术和战斗力确实没的说,在丹西亲自领头冲阵的鼓舞下,他们就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刃,朝着近乎铁板一块的詹鲁方阵插去!

詹鲁步兵无愧其盛名,技术非常规范,动作非常到位,全阵凝成一个坚实无匹的整体。

即令亲卫纵队的骑兵勇士,也有不少战马被他们的长矛挑得前蹄高竖,哀鸣躺倒,将身上的战士甩落在地!

更有一些人被挑得飞起来,直接扑进了刺猬般的长矛丛中,像肉串一样挂在矛尖上!

不过,这些勇士们的牺牲也并非毫无价值。骑队一往无前的冲锋,令整齐划一的步兵方阵前沿出现了一时的运转失灵,人和马用血肉之躯撞开了一个个细微的豁口。

亲卫骑兵们身经百战,勇毅顽强,身旁身后的战友们,抓住勇士们以生命为代价所创造出来稍纵即逝的机会,用铁蹄、长矛和战刀开路,朝着缺口处狂突猛进,狠狠地楔入敌阵!

丹西亲自担纲箭头,他竖砸横扫,往往一棒下去,就能在这片钢铁丛林中劈出一个数米宽的大口子。身后的勇士们,跟着他催马狂进,把已有的缺口加深拓宽。

这把最锐利的匕首,刺破表皮,切开血管,捅穿层层肌肉纤维,似一股灼热狂飙,直朝着敌阵的云深处席卷而去!

索司的万骑队则是学习了曾多次与猛虎骑兵交战的游牧民族战法,自侧面斜插侧捅。

一排排战士手持投矛朝步兵方阵掷去,给予敌军远端打击,即将近身,又突然勒马转回。身后的一排战士随之而进,冲刺,投矛,转马回身……

这么来来回回,一波接一波地轮番上阵,不断有人被钉死在地上,即便是顽强的詹鲁步兵也不免出现了躲避、畏缩等现象。

一旦发现机会,早已手痒的敢死队勇士们立刻发起冲锋,从残破的缺口处,一队队杀向敌阵中心。

在正面和侧翼联合猛烈冲击下,原本如一块钢砖的詹鲁方阵,也开始出现了道道裂痕,猛虎骑兵似水银泻地,若利刃穿心,无孔不入地沿着裂痕而进,把一大块钢砖捅成很多小块、碎片、碎屑,甚至是粉末。

而身后涌来的骑兵战友们则像漫溢的洪水,将这些小块进一步砸碎、捣烂,将足够小的碎屑和粉末淹没、吞噬……

夹在两军之间的那条又窄又浅的小河,成为荆棘堡之役中争夺最激烈的战场。

猛虎骑兵、詹鲁降军、荆棘堡禁军、山民义军和勤王民团,在这里进进退退。

马掌、人腿,在这里来回践踏。

火把、箭矢、标枪、投斧,也在这里密集地砸落。

不断有人和马惨叫着跌落河中,溅起浊水、泥浆和血液的混合物,但身后的战友依然前赴后继,不断地开向这条死亡之河……

应该说,这条小河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战略意义,其得失对战局的影响也相当有限。不过,在两方猛力对攻,杀红了眼的情况下,对战士们的心理影响却不可忽视!

这是战前两军营垒的分界线,是战场的重心所在,更是胜利的一个重要标志,能大大激发士气斗志,故而令交战双方极为看重。

未及片刻,河水尽赤,尸积淤道的惨烈场景,就展示在大家眼前。

右翼丹西称雄,左路盖亚逞强,中央则挤成一团混战,山民义军虽然占优,但优势并不明显,不能马上将对手消灭或者击溃。

战局僵持着,平衡的总体形势仍然无法打破。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厮杀后,宽达五公里,原本呈“一”字形的战线,开始逆时针旋转。

丹西和盖亚各自率领本方右翼部队跨过了小河,抢占这条重要的心理线,令敌军中阵侧翼暴露在本军主力部队的刀锋之下。

两人并不知足,继续奋力挺进,意欲进一步扩大战果,彻底打垮对方的左翼,实现左旋侧插的作战意图!

威达和盖兰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俩顽强抵抗,死死顶住,虽然形势不妙,却紧紧咬住对手,不给对手腾出手来旋击中路的机会。

两方的左翼指挥官都非常清楚,如果本军溃败,那么全盘战局就已输定,噩梦般的可怕场景就会在荆棘堡平原上演!

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必须阻止这种惨剧的发生!

天都已经濛濛亮了,打得正欢的两军却毫无知觉,依然在畅意屠戮,纵情厮杀。

丹西和盖亚的右拳都已经推开对方左掌的拦截,但却被缠住,无法钩向敌人的头颅。两人都有取胜的机会,但却不能迅速打破僵局,化局部优势为全面胜势。

各支参战部队都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包括丹西和盖亚在内,所有参战人员都打得有些过分投入了。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敌人惊惶的面孔,心里只想着赶快打破胶着战局,赢得胜利女神的迷人微笑,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霍夫曼率领后备万骑队焦躁不安地看着眼前纷乱的战场,却限于丹西的死命令而不敢违逆,不能去为同袍战友分担重任。

猛的,这支预备骑队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紧接着,欢呼声扩展到整个战场!

“请转告柯库里能将军,传播圣教,广布福音,本就是真主委任我的神圣职责。”休伦合掌施礼道:“如若瑟连陛下肯予赐见,我定当亲自前往什罕布尔。”

“也请转告大将军阁下,邪教徒们已经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庞大的恶毒势力。我们一切反邪教的正义人士,也应该这么做。”

艾哈迈德缓声说道:“无论贵国能否接受圣教,邪教一日不根除,我们就永远是盟友。”

“我一定如实回禀。”

卡拉曼恭敬地行礼后,大踏步转身离去。

“詹鲁的形势,国师做何看法?”

“柯库里能驱使丹西与狄龙互斗,一般情况下确属妙计。不过,狄龙可绝非善类。”休伦沉吟道:“邪教徒们为了利益,当然什么都敢于出卖,但他们出卖的首选,却是类似我们这样的正义之士。因为他们能借助崇高的上帝之旗号,为自己的一切暴虐丑行遮羞掩饰。”

“你的意思,柯库里能只怕对狄龙会看走了眼?”

“人的心思,很难揣测,这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休伦慈颜而笑:“柯库里能智勇超卓,也不会派人去做无用功的。即使此计不成,他至少能做到,在丹西与狄龙之间深深地嵌入一颗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