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敌人实施第一轮突击时,别亚就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怎样的险境,并当即下达整队集结,分头向东突围的命令。

猛虎骑兵对于这项命令也执行得非常出色,混乱而分散的各支骑队,在短时间内就聚合成十余个千人规模的中型骑阵。

不过这次奔袭,不仅战略失度,导致形势完全落于下风,而且在战术上,他们也遭遇到堪与匹敌的悍勇对手。

赛义德的指挥亦有相当水准,完成突破的部队立刻转马回杀,城内守军及时开门出战,一下子遏制住敌人的拼合重组势头,并以绝对优势兵力将其合围,力求一鼓聚歼,不让一个邪教徒漏网!

十几座孤岛被汪洋大海重重包围,风高浪急,巨涛砸岸,随时都会有陆沉之虞!

敌军越来越多,包围圈越来越厚,想要突出重围,就像在插满钉子的木板上赤脚行路,每走一步都疼痛钻心,血肉翻飞!

然则不走,却只有等死一途!

困难再大,代价再大,也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十余个被围骑阵,犹如十几艘摇摇晃晃且还漏水的破船,在沙漠帝国围攻部队组成的汪洋大海中,沐浴着腥风血雨,艰难启航……

“丹西领主,您为何叹气呢?”不知什么时候,狄龙已到了身后。

“遥观夜色,思绪联翩。”丹西迅即收摄情绪,随口敷衍。对于这个眼前的有力盟友,未来的凶猛劲敌,丹西绝不愿轻易透露心事。

“连战连捷,拓地千里,领主尚有何等挂怀之事,以致郁郁而叹?”

“正因为连战连捷乃丧师亡军之道,是故作叹,以求警己戒人。”

“哦?”狄龙讶道:“领主高论,愿闻其详。”

“连战则兵疲,连胜则将骄,以骄将御疲兵,焉能不丧师亡军?”

“如此说来,照领主的逻辑,”狄龙拊掌大笑,“还是屡战屡败的好哩!”

两人口含机锋,各怀鬼胎,畅意豪爽的笑声里,内心其实保持着高度的戒心和警惕。

“难得请动大将军的夜游雅兴,”丹西笑完后,负手缓步,嘴角含怡,“不知今晚有何指教呢?”

“唉!还不是十字军团贪财好利之徒闹的。”

“哦?”丹西剑眉一扬。

濒海大战虽然获胜,但神圣同盟主力部队的损伤也极其惨重,十字军团作为最后预备队冲上战场,伤亡较小,在军队中所占的比例遽升,重要地位突显。丹西当仁不让,直接任命凯日兰为军团长,将指挥权一把抓到手中。狄龙心有不甘,亦在蠢蠢欲动。

神圣同盟的部队中,猛虎军团占绝对优势,故而丹西在两盟半岛的话事权极大,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狄龙只能屈居副手之位。不过,此时正规军兵力受损,十字军团成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如若狄龙能取得他们的支持,虽实力仍有一定差距,但已基本上可与丹西平起平坐,说话的份量陡增。善于借力使力的狄龙自然不愿放弃这一摆脱附属地位的好机会,不住觊觎十字军团的指挥权,时时玩些诡诈奸计。

丹西不动声色,对狄龙背后的小动作置若罔闻。他一面任命利祖为十字军团副军团长,缓解和安抚内部矛盾,一面加紧征募和训练半岛军团,增强自身实力。

“那伙贪婪的家伙表示,在攻破圣杰西城后,必须允许他们自由择取上帝赐予的财货,否则,他们不愿再继续攻城。”

果然,善于使坏的狄龙又给丹西摆出一道难题。圣杰西城属于猛虎自治领的辖地范围,想必狄龙自然是顺水推舟,拿别人的东西替自己收买人心。对于他的这套手法,丹西心知肚明。

“圣杰西由我国保护,自治领也绝不允许自己的子民遭受劫掠和涂炭,这一点,不容讨论。”

“可失去了激励手段,弟兄们使唤不动哦!”

“看得出,凯日兰的领导能力还是不足以担当重任哪!”丹西面色严峻,沉声道:“我想,干脆换利祖将军去试试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在我的辖地绝不许任何形式的屠戮掠劫,不论是十字军团还是贵我两国的部队,如若发现这种行为,一律斩首,绝不留任何情面!”

“领主大人……”丹西这一大步的退让,确实出乎狄龙之意料。

“就这么定了吧!”丹西打断狄龙虚情假意的客套谦让,口气绝决。

丹西在与狄龙勾心斗角,并拿战争胜负开玩笑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奔袭骑队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将士们在绝望中挣扎求存。

遭受数倍敌军包围,被切割成十几块,欲杀透敌阵,突出重围,绝非易事。

十几艘在暗夜黑海中逆风逆流航行的大船,行程凄凉而惨烈。

有的卡在了礁石中,寸步难行,被善于步骑夹攻的羽林军硬生生阻住去路,进退不得,唯有拚死蛮战。

有的在漩涡里打转,被善于游斗的马驼客轻骑死死缠住,无法脱身,船身颠簸摇晃,航向掌握不住。

有的被无情的风浪掀翻倾覆,砸裂破碎。他们的命运最惨,大船被斩切成许多小块,然后这些小块再被分割成更多更小的碎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激烈冲荡,最终还是被恶浪吞噬,消失在茫茫的异教兵海之中。

但也有船儿,因为有经验丰富的舵手,有锐不可挡的撞角,顶风冒雨,搏滔击水,在强烈求生**的支撑下,一直破浪飙进,奋勇向前!

别亚从方面军总指挥官降职为千骑队长,带着一支骑兵在中央战线向东突围。有这么个卓越的船长坐镇指挥,其航程是所有船只中进行最为顺利的。跛子骑将手擎帅旗,呼喝咆哮,发号施令,旌麾所指,突围所向!

在他的指挥下,战船巧妙地避开礁石和漩涡,一直在平稳而迅捷地航行。这支骑队忽左忽右,极其灵活,在怒潮翻涌的异教兵海依然游刃有余,自如穿梭。

不止如此,别亚甚至还救出了一支陷入困境而动弹不得的突围骑队,两军合股同流,兵力更盛,船体增大一倍,抗击打力大大加强,但在跛子骑将的指挥下,灵活性却不稍减。

邓肯带一支骑队在拚死突围。

与别亚一样,他也主要在进攻路线方面做文章。骑阵有时直线挺进,有时迂回绕弯,一会儿遭到强烈截杀而分头厮杀,暂变为不规则的队形,一会儿又由分而合,数队归一,似利刃般狂突猛进。

邓肯一边指挥骑队行进,一边还挽起大弓,五指轻弹,弓弦震颤,箭响处,弹无虚发,敌兵应声而倒!

凯鲁带队的风格与以上两位完全不同。做为猛虎军团里数一数二的猛力前锋,摧锋折锐,碎石裂山,对别人来说是一项危险的任务,对他而言却是职责之本分。

一头极为健硕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位铁塔般的巨人,在漆黑的夜色里,在摇曳的***下,直恍如魔王降世,即便最勇猛的马驼客骑手,见此情形,胆边也嗖嗖地冒起寒气。不过,他们的寒意最多只泛起一、两个气泡就终止了,因为只稍一错愣,凯鲁的大斧头就已夺走了他们的知觉,恐惧情绪也随着生命的完结而烟消云散。

亲自担当箭头的凯鲁,厚厚的双唇紧抿闭合,浓浓的眉毛蹙挤一团,嘴里一言不发,手上的战斧却不住地飞舞,就像一个辛勤不辍的樵夫,在茂密的丛林中劈山开道,清扫一切阻路的障碍!

又长又大的战斧,在凯鲁手里就如一根竹棒般轻松趁手,长柄顺畅从容地搅卷,斧头却是疾如流星,在空中划着闪电般的弧形。斧刃有时直劈,人马尽皆裂成两片;有时横斫,自腰部上下半身分家;有时斜砍,在前胸画一道血红的对角线;有时挖咬,从脖颈处取走整个头颅。直若狂风吹起尘埃,暴雨摧折幼苗,密密匝匝的人肉森林里,到处是这个嗜血樵夫留下的破坏痕迹,断臂残肢、血浆腑脏,在空中乱飞乱溅,在地上扑腾翻滚。

在如此骇人的威势面前,挡道敌兵无人是他的一合之将,巨斧到处,人和马都像遭到雷击,如布帛一样破裂,似柴墩一样崩碎,若野草一般匍匐翻倒。

有这样一个钢硬无比的舰首撞角开路,战船奔速如狂,舷侧血浪激飞!

突围骑队碾着由人马尸体铺成的宽阔大道,朝着鲜血飙溅流溢的方向,一路驰突,势不可挡!

从位置上说,这支骑队最靠近飞梭城,因而也是敌军重兵麋集、阵形最为厚实的地方。凯鲁习惯了正面强突,不像别亚和邓肯那样擅长迂回,因接近城墙,突围路线选择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按理而言,他们突围成功的希望,是所有骑队中最小的。

但战士们在凯鲁这个可怕的强力前锋引领下,却越战越勇,越杀越凶,全军组成一个最为锐利的锥形骑阵,就是一个劲地正面硬攻,狂冲狂打,兵威之盛,足以崩山裂崖,翻江倒海,摇天撼地!

人再多,也挡不住突围者奋进的步伐,甚至不能稍缓其飞跃的马蹄,步兵被撞翻碰倒,像麦苗一样惨遭**,骑兵簌簌地跌落马背,如毒虫一样扭动呻吟。

当然,如此云集密布的兵海,总是杀不穿,斩不透的敌阵,也让凯鲁有些意想不到。他偶尔也发出不耐烦的闷吼,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在抱怨今晚不仅没吃到飞梭城里的美食,反而得空着肚皮战至深夜。

虽说别亚、邓肯、凯鲁三支骑队几乎齐头并进,但凯鲁骑队的玩命突围行动实在是太过夺目,太过凶猛,太过喧闹,一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仅帝国步骑们感到了震撼,身陷苦战的其他各支猛虎骑兵亦为战友的奋勇所振奋,所激励!

沉沉黑夜中,这支突围骑队恍如一盏明亮的航灯,一道醒目的标志,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指引大军前进的方向,重新点燃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赛义德最先拍马赶到,要及时扑灭这团烈焰,斩断敌军的这根精神支柱!

马蹄生风,回犀望月,但听弓弦崩崩崩地颤动,赛义德手中的利箭连珠炮般朝凯鲁射去!

飞驰奔射,乃赛义德之拿手绝活,高速运动中亦是百发百中,毫发无差。

最恶毒的是,所有的箭枝不是直接射向凯鲁,而是对着他身下的战马而去,并且所瞄准的皆是蹄掌、马腹、后臀等战斧无法顾及的死角。

赛义德确实狠辣狡猾。

擒贼先擒王,凯鲁已经成为猛虎骑兵集团中万众一心大突围的精神凝聚点,成为极端险恶条件下重振全军士气的发动机,干掉了他,就可以把仍在顽抗的敌人彻底推进绝望的深渊!

射人先射马,凯鲁的个人武功出众,很难靠弓箭偷袭置其于死地,把他射落马下,就容易对付多了。

在战场上,还有一个邪恶的黑影在朝凯鲁伟岸的身躯斜奔而来。

如果说赛义德瞄上凯鲁为的是公怨,目的在于以最小代价歼灭敌人,那么史吞拿找上凯鲁,就是**裸的公报私仇了。

史吞拿在擒杀北门叛将后,率领数千帝国正规步兵冲出城门,加入战圈。这群狂热的圣火教徒,阻住一支突围骑队的去路,横切竖剁,硬是将其分割成数段,并恶狠狠地对散乱的残敌小队进行围歼。这个黑袍妖孽手中的星月战刀,像死神的舌头一样肆意撩卷,已舔食了超逾三十名猛虎战士的鲜血。

凯鲁骑队声势骇人的大突围,自然逃不过史吞拿敏锐的毒目,而瞧见大狗熊豪硕的背影,史吞拿圆睁的眼睛里,除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他抛弃一切,拨开人众,朝着不共戴天的仇敌斜冲而去!

暗夜下,接连不断的箭矢以极其刁钻角度射向凯鲁的坐骑,而一只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黑蝙蝠,也在低空飞掠,直扑而来!

“这样也好,我们在明,狄龙在暗,加上十字军团一些家伙贪得无厌,我们总是非常被动。”李维沉吟道:“干脆把他推上前台,我们到背后捣乱,也让他尝尝连遭暗箭的滋味。”

“捣乱倒不必了,此等小人伎俩,我们无须跟他计较。当前的要务是迅速击败艾哈迈德,故必须以大局为重,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丹西目光阴沉,“我如果要找狄龙算帐,那就是彻底地清算总帐,了结积攒下来的所有恩怨。为这点小得失而破坏战略大方针,不值。”

“接悉安多里尔的来信,领主夫人、卡琳尔、奈丝丽都将带着宝宝前来劳军犒师。”

“唉!女流之辈,妇道人家呀!什么悍妇狼女,都一个样,天生的感情动物。”丹西口中叹气,嘴角却又微含笑意,“算啦!来就来吧!两盟半岛商业发达,她们能买不少衣裙、首饰回去了。”

“瘦猴贝叶说,帕巴特也随军南下。”

“哦?”丹西的表情严肃起来。

破空之声,嗖嗖不断,十数枝利箭激射而至!

这些箭枝劲道十足,而且专对着凯鲁身下坐骑而去。

长柄斧舀起一瓢血浪,在周身一丈的空间里刮起两道狂飙。箭矢遭遇强劲的气流,不是给撞歪方向,失去准头,就是被硬生生阻住,仆落跌地。

而在另一侧,史吞拿已腾身飞起,横掠数丈。夜风吹起他的黑袍,确实就如一只巨大而可怕的黑蝙蝠,翱翔邀击,斜刺而下!

史吞拿这个邪教恶少,轻功极高,扑击如此之猛,刀势如此之盛,在空气中却竟然未曾掀起半点波澜,悄然静寂,毫无征兆地扎向凯鲁的背心。

前有敌兵阻拦,侧有暗箭冷射,背后还有毒辣凌厉的偷击,端的是防不胜防!

虽然凯鲁分心多用,史吞拿魔功诡谲,周围敌兵如潮似海,但跟伊森连打数仗,与史吞拿亦曾交手的凯鲁,对于氤氲魔功并不陌生。敏锐的灵觉感受到周围空间那种特异的震颤波段,凯鲁就心叫不妙!

好个凯鲁,脚不动手不抬,蓦然拔高数尺,避过背后偷袭。他凌空翻个跟头,手中的长柄斧反追着史吞拿的背心而去!

要说丹西、威达等人做此翻空反击动作,也许没有什么出奇,但凯鲁雄躯巨体,高若铁塔,却也身段轻盈,确实让人惊叹。当然,他的动作远不如他那几个兄弟潇洒,平心而论,甚至可以说难看,在空中的姿态,就像马戏团里表演钻火圈的大狗熊那么滑稽。

难看归难看,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一招非常实用。闪跃、腾空、倒翻、追扑,动作连贯,避闪、反击,一气呵成。最后那一下劈砍,更气势骇人,长柄斧尚在半空,炙热的气劲就已袭身而来!

凯鲁碎石裂碑的全力一击,史吞拿怎敢硬接?

他虚推一掌,矮身一沉,身形画个妙不可言的折线,避开凯鲁雷霆般的斧劈。

凯鲁的大脚板一踹,蹬掉赛义德趁隙射来的两枝冷箭,稳稳当当地坐回马背,继续带队冲锋。

身后响起猛虎战士们暴天般的喝采声!

凯鲁得意洋洋,继续狂砍冲锋。

这一连串过招,兔起鹘落,捷如雷电,进行得极为迅速,大家还在那欢呼喝采,回味两大高手这一精彩表演时,凯鲁却发觉到情况不对!

史吞拿轻功了得,身法飘逸,刚才那一钻后,竟然失去了踪影!

念及此,凯鲁陡然飞身侧起!

然而,已经有点晚了!

史吞拿刚才运起顶级魔功──鬼影之跃,看似往外奔逃,实则是窜到了马腹之下。

凯鲁坐回马背,正中他的下怀!

“轰!”

仿佛发生了一次大爆炸,血肉四溅,腑脏乱飞,肠肚狂飙!

史吞拿满身黏呼呼的血浆,恍如一个从地狱里蹦出来的食尸怪,竟然连人带刀穿透战马,自马腹直冲而上!

凯鲁暴叫着,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弹开,屁股上扎着一把星月战刀!

远处,狡诈的赛义德又已经引满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