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军,不仅仅是骚扰敌后,也不是一项简单的军事任务,而是一项复杂的政治任务。”别亚一边与凯鲁并辔而行,一边缓缓说道:“我们既要开辟第二战场,让异教狂徒顾此失彼,又要争取民心,建立起巩固的城市政权。我们要设法在沙漠帝国的肚子里长出一串无法除去的可怕肿瘤,最后形成大面积溃烂,如此,我军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夺得最大的胜利,避免陷入长期战争泥沼的厄运。”

“这一招可够毒的。”凯鲁咧嘴笑道:“可怎么才能做得到呢?”

“两盟半岛基本上都是一些商人城邦。按与沙漠帝国的亲疏关系,可分为投降派、骑墙派和坚决抵抗派。我们的态度很简单,依靠抵抗派,团结骑墙派,安抚投降派的同时,又对其小心提防,坚决打击投降派中的顽固分子,杀一儆百,杀鸡骇猴,以最快的速度,彻底瓦解异教徒的后方政权。”

“在异教徒进入之前,大多数城市由豪商阶层控制议会,霸占政坛,把持经济命脉。这个阶层以行会组织的形式进行商业垄断,白白享受因之而来的巨额利润。他们拥有巨额财富,生活奢侈腐化,是天生的软骨病患者,为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很容易向强大的外来武力屈服妥协。除少数开明分子之外,这些人大多是投降派,当沙漠帝国杀进来时,很多人立刻出卖信仰,换取异教徒对他们已有地位、既得利益的承认。”

“对付这些巨富豪商不难,只要你显示出比敌人有更强大的武力,只要你比敌人更加残忍凶暴,他们就会转而投奔你。当然,你拔腿离开,或者大批圣火狂徒杀回来,他们又很可能再度改旗易帜。”

“各城议会中还有一股势力,属于恪守传统的自由派,主要由普通市民、中小商人和部分开明豪商组成。他们继承了半岛早期商人们的传统,大胆进取,心态开放,主张自由贸易,崇尚富贵险中求。这些人,有的坚持自己的信仰,有的只是与异教徒虚与委蛇,从心底里,他们抵制沙漠帝国的统治,憎恨其高压政策,故而很愿意与我们结盟对付异教徒,他们将是协助我们完成任务的中坚力量。”

“但这些人习惯了不受管束,一旦我们赶走了沙漠帝国,他们又可能调转矛头,把咱们视作敌人,甚至打著自由公义的旗号,掀起市民暴动。与他们打交道,一定要保持小心,对他们的利用不能过火。相反,在我们取得巩固的政权之后,豪商阶层对我们的统治将会非常配合,不敢轻举妄动。”

“各城的第三股力量为流氓无产者,几乎没有什么财富,以出卖劳力、充当各手工业作坊的雇工为生,没有什么经济地位,更没有政治权利。无恒产者无恒心,这些人有奶就是娘,是一股巨大的破坏力量。沙漠帝国的伪军,基本上由这些人组成。”

“在流氓无产者中,有少数人因这次异教徒入侵而发财,地位上升,故而坚决支持沙漠帝国。其他的大多人属于骑墙派,过去他们一无所有,沙漠帝国来了之后,他们的生活既无改善,也未降低,故而谁当政都无所谓。”

“还真不好办哩!”凯鲁挠著他硕大的脑门道:“大多数人都他妈是些投机分子,究竟该联合谁,打击谁呢?”

“我们将主要联合自由派,以他们为骨干力量,剥夺部分豪商的财富,适当改善下层人的生活条件,把他们笼络进我们的阵营。”别亚说道:“重点打击对象,除了异教徒,以及铁了心跟随他们的走狗之外,还有相当部分的豪商巨贾,不没收这些家伙的财产,上哪里去弄钱笼络下层民众?”

“可你刚才不是说,自由派的副作用很大吗?”

“对,这正是关键,所以必须有配套办法,”别亚灿然一笑:“就叫做重新洗牌。我们将利用自由派的斗争精神和抵抗意志,摧毁异教统治,将其后方政权连根拔除。在这个过程中,损失定然不小,剩下来的有功之臣,我们将造就一个全新的豪商阶层,作为我国在半岛地区的政治代理人。这样的安排,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吧!”

“当然,产生于商业城市的自由思想是一种可怕的瘟疫,会动摇国家的根基,导致社会的彻底无序化。想想看,整个大陆都像两盟半岛那样一盘散沙,无数个小城邦林立,该是一幅多么可怕的图景。”别亚展臂一挥,做个砍头的手势:“如果有人不识时务,坚持这种愚见,我们也不会客气!”

在农耕文明占主导的地区,统一是大势所趋,而在商业城市,分裂却是一种天然的倾向。在政治经济条件不成熟,科技水平尚不发达的时代,自由城邦制度只能在小范围内实现,而且存在种种弊端和缺陷,当遭遇完善而成熟的帝制之挑战时,往往会败下阵来,比如,松散的城邦联盟,很容易被强大的外来武力所淹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囿于各种条件的限制,丹西对两盟半岛实行的是武力联盟、经济纳贡、分化自治的政策,从而保留了一些弥足珍贵的火种。

“嘿,我说瘸子,”凯鲁叹服道:“还真有你的!”

“这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别亚赧颜道:“主要还是丹西领主和安多里尔军师做出的构画。”

“那也比我强太多了,”凯鲁道:“瘸子,你完全可以改行去当政客呢!”

“军事与政治本就不可分家,军人虽然以暴力手段来完成特定政治任务,但越是高层指挥官,越需要高超的政治手段。”

“我看你现在就可以当统帅了,”凯鲁又咧开了大嘴:“瘸子统帅,咱们在山林里绕来转去的,到底要打哪儿呀?”

“跟你老哥,就没啥保密的必要了,”别亚遥指东南:“飞梭城,再过两天就到了。”

“飞梭城?”凯鲁惑道:“不是吧?干嘛不先吃肉,而要去啃这根硬骨头?”

飞梭城,顾名思义,就是两盟半岛的纺织基地和布匹交易中心,绩麻、纺丝、织布、印染、制衣、服装等手工业作坊云集,纱、丝、绢、布、衣等纺织品的贸易额,占整个半岛同类产品交易总额的将近一半,手工业和商业都十分繁荣。

飞梭城不仅是发达的经济中心,也是战略要地,南部半岛的几条主要交通线都从这里经过。该城的城墙高大坚固,也颇受沙漠帝国重视,大约有五千帝国正规部队和两万伪军在此驻防。

别亚手下的两万人马,战斗力虽然很强,但皆为骑兵,想攻下这座坚城,只怕没有胜算。选择飞梭城作为本次进军的第一个目标,确实有些冒险。

“先立威,后示恩,第一仗必须打出我们的威风,显示出咱们的力量,才能有震撼性的效果,把尚自犹豫不决的中间势力争取过来。”别亚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隐匿藏踪,能保证袭击的突然性,一下打乱敌人的部署。远离战场的飞梭城守军看似毫无危险,也不会有什么防备。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两万敌军竟然深深钻到他们的肚子里,首先抓这座在遥远后方的坚城大都下手!”

“人说你是我们猛虎军团里仅次于丹西的大赌徒,看来不假呀!”凯鲁叹道:“这么深入敌后,可要当心一点,让人察觉可就全军危险喽!”

“你放心,这条路线是我费了很久时间精心选择出来的,斥候侦骑四出察探,至今尚未发现什么敌军的踪影。”别亚成竹在胸:“不是我吹牛,玩长途奔袭,我最拿手。除非敌人预先知道了我的进攻目标,即使有人发现了我这支部队,在后头悄悄跟踪,仅凭行动路线,他也猜不到我想干啥。”

“哈哈,好哇,”凯鲁豪笑道:“我当你的前锋,在异教徒的后方杀个底翻天,搅个稀巴烂!”

凯鲁纵马前行,奔往前队充当锋将。

两万轻骑,全都披上了大黑袍子,远远望去难辨真伪。不仅如此,他们在幽暗的山林小路上谨慎行军,周围数里都有斥候来回搜寻,更让人难以察觉他们的存在……

练兵场上,旌旗飘荡,杀声震天。

呼兰人虽然矢口否认与胡狼人存在渊源,但军旗还是让他们露出了马脚。与胡狼一样,呼兰也以张嘴呼啸狼头作为其军队的标志。

一只只颜色各异,形态不同的野狼在演兵场腾跃奔窜,引导著大军进进退退。

“仿真演练还真不赖,几天就产生出成效。”彭萨乐呵呵地说道:“最重要的是,基层官兵的积极性得到调动,荣誉心空前高涨,大家主动想办法,出主意,以什么方式来击败对手,夺取演练的胜利。”

“以赛马取代相马,这就是丹西那小子的厉害之处。不过,咱们的下一代,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吃苦耐劳的能力却在下降,需要更长时间的训练才行哪!”柯库里能说道:“我这里有一组数据,相当令人惊叹。”

“一般部队,倘若伤亡率达到三成,战斗力就会严重丧失,半数军官因阵亡或逃散而失去指挥能力,部队就会解体。精锐部队,伤亡率达到五成,军官损失达到七成,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柯库里能面无表情地念著秘密战报道:“但在丹西与艾哈迈德交锋的濒海大战中,猛虎军团大多数部队伤亡率高达八成的时候,依然进行有组织的奋勇顽抗,大部分战士在没有支援或指挥官丧命后,自发进行攻击。沙漠帝国的狂热程度更加可怕,基本上无人投降,奋战到最后一人。数十万人的大会战,神圣同盟抓获的帝国正规军俘虏不足三千,绝大部分还都是失去了行动能力的重伤员。”

“确实有些可怕,”霍勒姆点头道:“如果是二十几年前咱们带领的那支部队,当然不惧什么病猫军团和圣火狂徒。但如今,昔日的老战士在我**队中占了不到五分之一,大部分人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年轻兵娃子。军事训练工作,还得继续抓紧哪!”

“也不必太长他人志气,”盖普不服气地摇头道:“决定战争胜负的,尚有很多因素。”

“那是当然,”里泽笑著说道:“要说我国无坚不摧的头号锋将,非盖普老将军莫属。”

“猛虎军团在中央走廊称王称霸,目中无人,哼,”容易激动的盖普忍不住开始挽袖子:“倒不是俺自夸,跟丹西手下那几个所谓的强力猛将较量较量,世人就会知道,谁才是推锋于正锐的王中王!”

“谈起前锋搦战,”彭萨笑道:“我倒是听说这一次濒海大战中,我国的叛党余孽,伪皇子库巴小儿,曾被丹西派出去挑阵,却被杀得狼狈逃窜,差点送掉了小命,连皇室宝刃镏金剑亦被圣火狂徒所获。”

“库巴这次确实有些丢脸,”柯库里能平目遥望,若有所思:“但这个乱臣贼子,也不能轻视,需要小心提防才是呢!”

“哎,丹西领主。”练得满头大汗的库巴连忙放下剑,躬身行礼。

“呵呵,又在练剑呢!”丹西笑吟吟地走过来,递给他一条汗巾。

上次的濒海大战,库巴协助狄龙统率猛虎军团亲卫纵队大开杀戒,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对此,库巴自然是容光焕发,兴奋不已。

不过,小伙子心里仍藏著一个疙瘩。那个让他大栽面子的可恶赛义德,愣是没有在战场上碰著面,战后也未曾找到他的尸体,估计是跟随艾哈迈德逃脱了。当然,家传宝剑也就无法夺回。为了报仇雪耻,这些日子来,库巴刻苦地骑马舞剑,天天勤练不辍。

“嘿嘿。”库巴一边擦汗,一边不好意思地傻笑。

“镏金剑是呼兰皇室的祖传宝物,普通战将拿著,倒也不算丢份儿。可是,其档次毕竟太低,又如何配得上未来的大国之君?”丹西笑著从背后拿出装饰古朴的长长剑匣:“只有青龙剑这等神器,方能与呼兰帝国皇帝的身分相配呀!”

库巴拉开剑匣,果然是密尔顿取回来的青龙剑!

“领主,不是我讲什么客套虚文,像青龙剑这等神物,库巴实在是受之有愧!”库巴连连摆手道:“何况,领主尚须参透其中诀窍,以击杀孽障老贼柯库里能呀!”

“什么鬼宝物,我想来想去,总是参详不透。再说了,我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摆弄这玩意,搁在我手里只是浪费,不如相赠勇士。”丹西拍拍库巴的肩膀道:“兴国安邦,诛杀奸贼,可不能靠什么神兵宝器,而在于上下同欲,朋友一心,肝胆相照,和衷共济呀!”

丹西已经把两样宝物,青龙剑和乌龙棍,都抢到了手里,但他琢磨来琢磨去,想尽了办法,总也无法破解其中奥秘。军政事务繁忙不已,他也确实抽不出时间来研究,故而干脆送人。

“收下它吧!”丹西从剑匣里抽出青龙剑,倒转剑柄递给库巴:“用这把剑,斩妖除叛,扫定乾坤,夺回应该属于你的国家,夺回你所失去的一切!”

“领主恩义高绝,库巴一定不负您所望!”

库巴在猛虎军团里供职已有数年时间,对于这个野心勃勃而又充满活力的武装集团的运作规则和行事风格,相当熟悉。

对于有才华、有能力、有潜质的部下,丹西豪侠仗义,慷慨大方。只要你忠心办事,立下功勋,丹西定是大把撒金抛银,加官进爵,出手绝对阔绰,且不会皱半点眉头。

可即使明知道丹西在笼络人心,将青龙剑这一举世闻名的神器慷慨相赠,仍让库巴感激不已,甚至于眼眶湿润。

“一国之君,一军之帅,在于组织领导,运筹帷幄,何必计较什么单打独斗的胜负?如果仅考虑武功的高低,那伊森老妖岂不会稳居天下之共主?!”

丹西苦口婆心地劝诫,实是担心库巴年轻气盛,抑制不住心头怒火,又要冲上前线找赛义德拚命。这么重要的盟友万一中途夭折,丹西可就亏大了。

“嗯。”库巴点头。

“真没想到,白衣派竟然在呼兰帝国也潜伏下了不少密探和卧底。这是查玛手里的一份名单,”丹西又掏出一纸卷轴:“你把他们加入我们的情报网络,尽力发挥其作用。”

“好的,”库巴收好卷轴:“几大情报网共享资源,通力协作,柯库里能的一举一动,都无法瞒过我们的眼线。”

“柯氏老贼也没有闲著,咱们的队伍里头肯定也出现了内奸,”丹西皱眉道:“我们猛虎军团的训练手册,已经被老贼窃走了。”

“是由谢夫传递过去的吗?”

“比由谢夫要早,应该是另一条渠道。”

“幸好领主大人厉害,让由谢夫传递真品,不然,老贼两相对照,咱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一个假情报源,可就彻底露馅了。”

“要么是老贼天生谨慎,需要防范赝品,要么是他们已经对由谢夫产生了怀疑,在有意试探。总之,我们必须小心应对。”

“至少是纵队长以上的军官才能有详尽的训练,故而我们可以缩小怀疑范围。”

“我估计,此人的官位不小,而且,除了他之外,是否存在潜藏著更深的其他卧底,也非常难说啊!”丹西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对了,考夫利的态度如何?”

“父亲已经跟他接触几次,麻脸儿愿意跟我们合作。”

“人心叵测,必须经过严格的试探和检验,才能信任这个海盗头目。”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