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突然转向,朝北方而去。

席尔瓦也掉头离开。

柯库里能设下的阴险圈套没能有所收获,盖普、柯南和莫林只好放弃围歼计划,尾随追踪而来。

在行军的过程中,我除了继续画肖像之外,也受命监视疯婆子,找她套话。不过,疯婆子没有显示出任何异样。

有时,我忍不住出言相激,但她的回答却让我无话可说。

‘我是上帝的使者,是主的传话筒。主不说话,我能说什么呢?!’

但有天晚上,一直坐在屋角冥思的疯婆子,突然站起来!

‘林斯顿,东方有位贤哲死了!’

‘啊?’我听下画笔,茫然道:‘谁死啦?’

‘我也不知道,’疯婆子似乎有些悲戚之色,‘反正是一位东方贤哲。’

于是,我寻个借口开溜,然后奔往丹西领主的营帐,要求立刻求见。

走进营帐时,不仅领主,别亚将军、奈丝丽将军,还有密尔顿也都在。

大家的神情,都非常兴奋。平素不露声色的丹西领主,此刻脸上也喜气洋洋。

当我把疯婆子的话汇报完后,帐内却是一片冰点般的沉寂。

‘这个疯婆子,’豪放英勇的奈丝丽,似乎也打了一个寒战,‘难道真的能够未卜先知么?’

‘有些对,’别亚将军皱眉摇头,‘但也有些牵强。’

‘不过是些算命先生的惯用伎俩罢了,善于使用言语中的模糊艺术。’丹西领主不屑地摇头,‘东方贤哲?东方太大了。什么地方以东?哪个国家?贤哲更是模糊。什么样的贤哲?是有名的大人物,还是像她疯婆子那样籍籍无名的、自以为了不起的某个老乞婆?’

‘嗯,倒也是。’奈丝丽点头道:‘图克拉祖是宰相,是重臣,是政治家,但要说贤哲,就似乎有些不太对了。’

‘图克拉祖之死,是领主精心策划的一招妙棋,是丘根与蓝衫子的精湛行刺之术的杰作,’别亚也附和道:‘跟这个疯婆子的这句痴语,似乎是没什么相关。’

‘好了,先不谈这个疯婆子了。’丹西领主道:‘林思东,谢谢你,干得漂亮,你可以走了……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今后呼兰帝国的政治格局及我方的对策……’

当我走出营帐的时候,隐约听见丹西领主志得意满的声音。

几天之后,我军抵达了柳林堡,与席尔瓦右相率领的八万胡玛熊族联军顺利会师。

途中,大陆各地的消息也不断传来:

柯库里能继续挺进,李维将军已败退到塞尔首都独角堡一带。

原塞尔副相法兰德潜逃到呼兰军营,投靠柯库里能。

受法兰德的蛊惑,部分塞尔贵族加入呼兰阵营,率部与我军为敌。

塞尔国王拉夫诺陛下和军部大臣齐诺亚谴责了这一卖国行径,并重申了与自治领的联盟关系,但法兰德一方拒绝接受,称这是受我军刀剑恐吓的声明,是无效声明。

塞尔王国开始分裂,形成亲我国派和反我国派两大势力。

最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开了,呼兰帝国宰相,鸽派首领,著名政治家,帝国三巨头之一的图克拉祖被刺身亡!

鹰派首领塔特拉什公爵被重新启用,出任帝国宰相,呼兰帝国的对外政策越加走向强硬立场。

呼兰帝国皇帝瑟连决定,率三十万大军亲自西征,保证彻底灭亡我猛虎自治领!

各方政治势力为之震惊不已!

而各种流言蜚语也在私下传播:

有人认为,柯库里能率七十万大军西征,虽然战果辉煌,目前也处于绝对胜势,但我军的英勇抵抗,也令其损耗颇大,呼兰本土兵力折损近半,更有相当多的战将被杀被俘,包括四老之一的彭萨、六骏之鬼影客索琴、缠头客康瓦斯、铁面郎君荷西等名将。虽然我军的损失更大,被打得更惨,但为了保证能彻底覆亡我国,瑟连要补充兵力,保证完胜。

有人认为,在目前的优势状态下,瑟连的大军一来,我军再无还手的余地,柯库里能无法独享击败我国的荣耀,瑟连可以把很大一部分胜利的荣耀揽到自己头上,有助于他巩固皇位,在国内形成绝对权威。

有人认为,是素来与柯库里能不睦的塔特拉什撺掇,致使瑟连陛下对柯库里能生疑,害怕柯门体系在中央走廊率军独立,故而亲自带大军前来监战。

有人认为,我国也起了很大助力。比如,丹西领主那份求和公告,只向柯库里能求和,只字不提呼兰朝廷,完全视瑟连如无物,也引发瑟连的忧虑。至少,在中央走廊里,大家谈柯库里能色变,但对瑟连却没有什么感觉,为了扬名异域,远镇殊俗,瑟连也要在未来的中央走廊新国土上树立起自己的权威。

……

总之,各种各样的古怪说法都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我呢!反正对这些也不大感兴趣,姑妄听之。反正我的工作就是,画肖像、画地图、听老乞婆讲些什么神神叨叨的怪话,然后向丹西领主汇报。

柳林堡是海亚尔与塞尔交界的一个小城堡,但我们的三万别亚骑队和席尔瓦右相的八万胡玛熊族联军都赶来了,这个平素冷清的小地方顿时热闹起来。

胖墩带着密尔顿兴致勃勃地出外游览,跟友军战士们喝酒聊天,可我却忙得要命。

北线集团有很多高级战将,我得一个一个把他们的肖像都画下来,连喘气的功夫都欠奉!

在所有将领中,官位最高,也最为传奇的,当属席尔瓦右相了。

席尔瓦右相,在他还是中央郡总督的时候,我曾见过几面,感觉是一个笑眯眯的人。不过,在他处理军政事务和接见民众的时候,完全就是两副面孔。在会见老百姓的时候,他笑容可掬,可在跟将领、政要会面时,却是一副凶霸霸的可怕模样。

席尔瓦右相的事务非常繁忙,你瞧,我缩在屋角给他画肖像,他坐在大书桌前,一上午已经接见了四位将军、两名地方官。接连六个相当有身分地位的人物,但右相就没有露出过一个笑脸!

他总是阴沉着脸,簇着眉,眯着眼,双手托腮,两颊紧绷。

听的时候,他侧着耳朵仔细倾听,一旦说话,则滔滔不绝,还经常拍桌子、发脾气,把军政高官们骂得狗血喷头。这些高官们似乎也熟悉了右相的作风,只缩着脖子低头挨骂,可我却往往被吓得要死,好几次都把画笔惊落在地。

今天第七个走进来‘受刑’的是胡玛战将,白骏部落的勇士麦耳斯。

他长着一副苦瓜相,此刻更苦着个脸,看看就让人心生同情。

可红发右相没有半丝怜悯,他刚进来,就劈头盖脸地骂开了。

‘你***比狗熊还笨哪!叫你看好那两个海亚尔贵族,你却让人半夜溜走了!’

‘属下无能,可当时……’

‘人家玩一出结婚庆筵的鬼把戏,你就被迷惑啦?!’

‘我也是考虑当时的氛围,不敢强行搜查,况且,您不是下令,不许扰民……’

‘我下令你布网监控住两个家伙,不是让你被喜酒灌醉!’

席尔瓦一拍桌子,把我又吓得一哆嗦。

‘你知道吗?这两个混蛋逃跑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们会奔向呼兰人的怀抱,对整个海亚尔的政局人心都产生重大影响!亏我还向丹西领主推荐你的战功,提议升职!现在可好,墨迹未干,你就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滚出去!’右相气咻咻地扬手,‘回去闭门思过!’

麦耳斯垂头丧气,灰溜溜地离开。

他还未踏出门槛,又赶紧立正,打出精神敬礼。

丹西领主出现在门边。

‘呵呵,又挨骂了?’丹西拍拍麦耳斯的肩膀,‘回营喝两盅,消消气。’

‘嗯。’麦耳斯赧颜点头,低首离去。

席尔瓦看到丹西领主进来,当然也站起来行礼。

‘坐吧!’丹西摆摆手,坐在席尔瓦的对面。

‘亚希米德虽死,海亚尔王族势力仍在。’席尔瓦叹口气道:‘武索的声望,依旧不足。虽然在我军强盛时可以镇住局面,但外部强敌压境,动荡就开始滋生哪!’

‘盖普、柯南、莫林,追迫而来,兵势强大。’丹西道:‘我们在柳林堡决战的话,由于我军本就少于对手,后方如果再出乱子,情况就不可收拾了。’

‘确实不好打。’席尔瓦点头。

‘所以,我在想,’丹西道:‘干脆,放弃海亚尔!’

‘哦,这个……’席尔瓦有些惊讶,既因为对这个大粮仓的不舍,也因为海亚尔是他打下来的,是他战功的重要内容。

‘失去海亚尔,露出的是地广人稀的胡玛草原,但失去塞尔后,露出的却是繁华的中央郡。与南部的中央郡相比,海亚尔的重要性毕竟没有那么大,中央郡才是主战场。如今,李维的兵马损失很多,中央郡虽全民动员,但还未形成适宜作战的良好队伍。瑟连又带领大军增援,未来的压力会更加巨大。我们这支难得的老兵队伍,最好不要在海亚尔消耗掉,而须投入到中央郡战场上去。’

‘领主说的,确有道理。我方现在是防御,是内线作战,需要缩短战线。放弃海亚尔,可以拉长敌人的战线,缩短我军的战线,有利于构筑较好的防御态势。’席尔瓦沉吟道:‘但海亚尔国内,也有很多支持我们的兵民,假如……’

‘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撤离吧!’丹西领主站起来,‘收回拳头,是为了打得更狠!’

‘好,我去布置。’

这次谈话后的第二天,我们又开始启程了。

南部战场节节抵抗的时候,北部战场却在飞速撤逃。

撤退是痛苦的,也是悲愤的。看着用鲜血攻占的土地,又被敌人不流一滴血地夺取,战士们的心,却在流血……

但军令如山,不得不执行。

很多海亚尔驻军和民众,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他们抛弃故土,离开家乡,只怕比我们还要更加痛苦百倍……

但他们情愿如此,也不同意接纳呼兰异教徒……

丹西领主在行军路上做了《我们一定会再回来!》的著名演讲,明确召告:海亚尔是海亚尔人的海亚尔!不隶属于任何外国,包括呼兰,也包括其他国家!猛虎自治领致力于解放而非征服,现在放弃海亚尔,未来的某一天,必将再次回来,替海亚尔人民恢复独立与自由!

席尔瓦右相显示出卓越的组织能力,整个撤退行动,忙而不乱,井然有序。既注意安全,避免与身后的呼兰追敌进行消耗战,又带走了尽可能多的财产、物资和粮食……

经过数周的行程,我们渐渐靠近了海亚尔首都——阿拉格仑。

这天下午,军队在阿拉格仑郊外扎营,我照例在屋里收拾画架,整理颜料。

‘城市着火啦!’

那个很久没有出声,几乎被人忘记了存在的疯婆子,突然在屋角像发了癫痫病一样喊叫起来,声音凄厉!

‘什么城市?!’我抬起头道:‘我们可是在乡村!’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疯婆子似乎相当惊恐,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城市、火光、刀剑、血,还有,还有满街的尸体!’

我记起自己的职责,连忙跑去向丹西领主汇报。

‘哦?是吗?她终于又发疯了?’丹西领主耸耸肩,转身问道:‘密尔顿,有什么关于城市失火的情报吗?’

‘没有。’密尔顿翻检着各地传来的机密情报。

‘瞧,迷信就是迷信,胡言乱语总有失灵的时候吧!’丹西领主朝我一笑,耸耸肩,然后摊开双手。

我也一耸肩,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大门,就见席尔瓦右相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独角堡失守,威达将军战死!’

丹西领主颤悠悠地接过战报。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阅毕,丹西领主怆然道。

当夜,全军缟素,祭奠威达将军的死。

丹西领主没有出面,由席尔瓦右相主持追悼会。通过右相的悼亡辞,我们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我军的南线集团,在遭受到柯库里能持续不断的优势兵力攻击下,受损严重。柯库里能亲自率军猛攻,我方最终被迫放弃独角堡。

安多里尔和贝叶‘保护’拉夫诺陛下及大批塞尔贵族向西迁徙,朝中央郡进发;李维组织军队撤离以及民众疏散;从海路赶来相助的威达将军则负责断后。

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威达死守城池,寸土必争,结果在巷战中与柯库里能的亲兵队相遇,阵亡于战神刀下……

第二天下午,丹西领主命人把我叫去。

他身穿丧服,面带黑气,神色忧伤。

‘去,给我把疯婆子唤来!我有事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