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清晰感觉到死神的步伐。

突击组在不断地减速。

我听到丹西领主的喘息声,而且一刻比一刻沉重。

我们就像那快到尽头的强弩,最后总会被一片薄薄的丝绢阻住。

我彷彿看见了死神的微笑,看见它长长的獠牙……

当突击组几乎就要停顿的时候,突然,前进的速度加快了!

越来越快!

几如悬崖上的瀑布,**!

我都无法控制**战马的速度!

呼兰人惊惶的脸庞,在我眼前滑过……

呼兰人恐惧的叫声,在我耳边擦过……

我听到了一种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呐喊声,一种非常熟悉的呐喊声……

随后是一团团红红的火光,和一片刺眼的金黄……

我栽倒马下,晕厥了过去……

“杀啊!”

我最后记得,在昏过去之前,我仍在惯性喊着这一句……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我死了吗?”我眯着眼,望着屋外那一片灿烂的阳光。

“没有。你还活着,只是有些虚脱。”一个军医俯身下来,他穿的是猛虎军团的金色制服!

“这是哪里?!”我不知哪里来的劲,激动得坐了起来,“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躺下,躺下!”军医连忙扶我躺回床榻,“我们是别亚骑队的。这里是苏来尔境内,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

“丹西领主呢?”

“领主也昏厥过去了。”军医叹道:“他的病情,比你严重多了。为了暂时恢复内力,他在身负重伤之后,逆运经脉,反走真元。这种做法,虽然短时间内达到了复原武功的目的,却等于透支自己未来的体力和生命,对健康产生极大的损害。今后,他的武功是再不可能恢复了,生命之火,也微弱了许多啊……”

突然间,我记起昨晚伊森老妖那句“折阳寿数十年”的话,全身不觉一阵战栗!

“医生,丹,丹西领主,”我揪住军医的胳膊,“他还能活多久呢?”

“唉!三年?五年?还是八年?我也不知道。”军医叹道:“领主刚近而立之年,恰是风华正茂,大有作为的时候,却遭此厄运……唉!”

“带我去见领主!”我又坐起来。

“不行,不行!你自己的身体……”

军医拗不过我,只好同意让我披上病号服去领主歇息的营帐中探望。

“哭什么?!又不是送葬!我还没死呢!”

当我掀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不仅跛子大将别亚、女将奈丝丽,胖墩和密尔顿小鬼也都披着病号服跑了进来,围坐在丹西领主的病床前。

大家都拿着手帕在拭擦眼泪,帐内的气氛相当压抑。

丹西领主躺在榻子上,脸上是一种骇人的蜡黄色,彷彿涂上了颜料,贴上了一层金箔,但他的双目却炯炯有神,嘴角更含着微笑。

“别亚、奈丝丽,”丹西领主道:“你们两口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别亚给我们讲述起来:听闻靛河战役主力部队大败的消息之后,北线集团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席尔瓦主张暂停北部的进攻,南下与主力汇合,共同迎战柯库里能,别亚却想继续向苏来尔施加压力,在分战场再创大捷,通过这个办法减轻主战场的压力。因别亚的三万猛虎轻骑只是大本营临时抽调过来协同作战的部队,与席尔瓦的北线集团并无隶属关系,而跛子又是一个非常具有个性的骑兵统帅,在丹西领主面前都敢于放炮,敢于顶牛,有什么就说什么,且功勋卓着,战绩非常出色。

丹西领主早就与密尔顿研究过,北线集团本就是一个两难处境,席尔瓦说服不了别亚,亦不愿靠身分、地位和权力强行压迫别亚服从。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席尔瓦带八万胡玛熊族联军南下,跛子率三万猛虎轻骑继续东侵。

这其实是红发魔鬼有意想整跛子一下,煞煞他的威风。北线集团本就只能在兵力上略占优势,如今主力八万南下,跛子手里仅三万人,在北线立处下风。而且,这都是骑兵,用来攻打黄金之城,更是根本没有可能。

但跛子别亚也不是善主,思维独特,战法凶狂而诡秘。他又祭起千里奔袭、横扫敌后的老把戏,率三万轻骑隐匿藏踪,置前方的敌都黄金之城于不顾,走乡间小路悄无声息地进入苏来尔境内,而且一直深入到远远的后方!

昨晚,在一个隐蔽山谷中宿营的别亚骑队,发现不远处有个地方火光突起,杀声震天。故而奈丝丽带一万轻骑趁夜靠近,杀过来察探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乎,就有了昨晚的一幕……

“咳!要早知道有这么多双手沾满我军战士鲜血的呼兰高级战将,还有魔教的三大宗师级人物在这里,”别亚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我就会把三万弟兄全都拉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也逃不掉!”

“跛子,不要太贪婪哪,”领主笑道:“昨晚骷髅战将霍勒姆就是过分贪婪,自认为手中兵马对付我们绰绰有余,损失两三百条人命,不仅我,还有圣火教三大魔头,都必然被他擒获。可最后呢?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吃了大亏。”

众人皆笑,室内压抑的气氛也变得高兴起来。

奈丝丽向领主汇报战果:昨晚一战,抓获缠头客康瓦斯、铁面恶鬼荷西,帝国六骏中的两位成了阶下囚;呼兰情报总长、横行荒漠数十年的大盗卡拉曼被杀死;战场上发现了四具黑衣派高手的尸体,其中有一个是奄奄一息的重伤者,军医正在抢救,应该是休伦手下某个高阶长老;一千名柯库里能麾下的近卫亲兵几乎全部被消灭,只有数十骑逃出生天。

休伦、伊森、血老和骷髅战将霍勒姆,这四个家伙的武功实在太高,当时局面又极度混乱,战士们也搞不清他们的来头,故而都没能逮住,不过这帮家伙前面相互火拚,后来又遭到大批猛虎轻骑的进攻,全都受伤不轻,短时间内甭想恢复内力。遗憾的是,那个可恶的鲁道夫没有找到,应该是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偷偷溜掉了……

“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其意义,怎么估计都不过分!”丹西领主兴奋地挥手道:“虽然我们只消灭了一千敌骑,但却是我军在靛河大败后的第一场胜利,第一场歼灭战!我们要向全军,向全国,向整个中央走廊,向全大陆昭示大捷,重新凝聚人心,鼓舞士气!”

“密尔顿,你来起草这个大捷公报。怎么吹都行,把你学过的所有赞美之辞,全都用上去!”

“嗯,好!”小家伙得意地应允。

“奈丝丽,你派千里灵翔与大本营及各地驻军取得联系,宣告我的复出,宣告我重返军营,再次执掌兵马,也宣告这次伟大的胜利!”

“遵命!”

“别亚!”

“末将在!”跛子也兴奋地应道。

“你可真行哪,”孰料,丹西领主的脸却沉了下来,“要是谁都像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执意要按自己的意见作战,不听指挥官的号令,今后这个队伍,还怎么带?!我军还怎么去打仗?!”

“这——”别亚低下头,两眼却偷望领主的脸色。

“今趟,你是运气好,不服从指挥,却立了大功,我也就不追究了。”丹西领主放缓声音,“见到卡文了吗?”

“卡文?”别亚挠头道:“没有呀!”

“嗯,可能他直接找席尔瓦去了。”丹西领主沉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派卡文往北线集团联络?就是怕你跟席尔瓦闹矛盾,招致全军的不团结,最后打败仗!”

“密尔顿,”丹西领主转头道:“你给别亚叔叔说说,北线集团的这种布置,有什么坏处。”

“嗯,”密尔顿偷瞥别亚一眼,“北线集团的分兵,既打不下黄金之城,又分薄了南下援助的力量。合起来聚兵一处,无论南下支援,还是继续东进,都好过目前的状况。”

“瞧瞧,人家一个小孩子,都比你要清醒。”

“可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哪!”别亚不服气地道:“我军深入敌后,不断打击苏来尔驻军,骚扰、破坏、歼灭、焚毁,占敌城市,灭其守军,破敌粮道,断其供应,并威胁其后路。”

“密尔顿,你说说,别亚的方案可行吗?”

“倒是,倒是可以影响到敌方的后勤供应,”密尔顿皱着小眉头思索道:“可走廊东部,地域辽阔,道路纵横,另外还有便捷的海路,所以即使如此,对敌人后勤的影响也比较有限。另外,塞尔也是富饶的产粮国,柯库里能完全可以就地徵粮,不会因为这点骚扰就退兵。”

“小屁孩,懂什么?!”别亚恼火地说道:“你指挥过战斗吗?谁说我控制不住敌后的补给线?我可以把整个苏来尔变成人间地狱!”

密尔顿没见过别亚发这么大火,吓得缩成一团,偷偷地直吐舌头。

“确实,别亚将军的本事不可小觑,”丹西领主笑道:“密尔顿,你再说说,对此有何看法?”

“这个,这个——”密尔顿一时有些语结。

“不要紧的,有话就说。我们平素讨论的时候,不仅吵架,还经常互相骂娘哩!”丹西领主安慰着,启发着,“我前几天跟你说过,战争,不应仅仅从什么角度……”

“哦,对了,我记起来了!”密尔顿一点就透,“战争不应仅仅从军事角度,更要着眼于政治。”

“就本次战争而言,我们的真正敌人是呼兰,不是走廊东部各国。你就是把整个走廊东部闹翻天,柯库里能也不会在乎,呼兰军队也不会停止进犯我国的脚步。”思路一打开,密尔顿的话就像冲开堤坝的河水,哗哗地不停,“我们在走廊东部的肆意破坏,只会引发当地人民对自治领的仇恨,柯库里能对此反而会非常高兴。从我们的战略目标看,联合当地人民,打击柯库里能的呼兰入侵者,打击引狼入室的统治层,这才是我们取得整场大战胜利的正确途径……”

“小孩子,居然还来奢谈政治!”别亚一时语塞,但又忍不住撇嘴嘀咕。

“好啦,好啦,”奈丝丽出来打圆场,左手搂住丈夫,右手抱起密尔顿,“争什么争呀!今后怎么行动,大家都听领主的吩咐,不就结啦!”

“还记得我们那条讨论的原则吗?以理服人。”丹西拍拍别亚的肩膀,望向密尔顿道:“后生可畏呀!别亚,童言无忌,可别往心里去哦!”

“我当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啦!”别亚无奈地耸肩。

“饿了,饿了!”奈丝丽招手道:“勤务兵,把饭送来吧!”

丹西领主就坐在**用餐,大家围着他,边吃边聊。

奈丝丽以主妇的身分精心服侍,我和胖墩插科打诨,餐桌上的气氛愈加转好。

“听说呀!”胖墩道:“骷髅老儿霍勒姆的肩头上挨了休伦一掌哩!”

“是啊!等柯库里能看到自己的老伙计那副狼狈样儿,又知道好几个属下悍将被俘被杀,”我笑道:“不知道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哩!”

“那肯定是,”密尔顿夸张地模仿道:“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哈哈哈哈……”

众人皆大笑。

“对了,领主,”密尔顿一想到问题,就会习惯性地歪起小脑袋,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为什么柯库里能只派一千骑兵来追捕您呢?如果多派些人,岂不可以避免如今这局面发生?”

“呃,这个么,”丹西领主啃着鸡腿道:“由你别亚叔叔跟你解释。”

“柯库里能追踪的,是领主和三大邪教宗师,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倘若派的人多了,必然会打草惊蛇,反而达不成目的。”别亚边喝汤边道:“一千贴身卫兵加上好几名一流高手,既没有那么显眼,又保证能完成任务,故而老贼才会做如此布置。”

“知道了吧!”丹西领主插话道:“小家伙,别翘尾巴,以后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鲁道夫最可恶了!”密尔顿建议道:“居然要丘根和孔狄叔叔角斗,我们也学着他的,把康瓦斯和荷西拉出来角斗一场,气死柯库里能!”

“好的不学,你跟***鲁道夫学!”丹西领主瞪密尔顿一眼。

“密尔顿,”别亚道:“我们还有将近十万俘虏在柯氏老贼手上。战俘政策问题,绝不能轻率地感情用事。”

密尔顿吐吐舌头,乖巧地住嘴。

“别亚,”丹西领主道:“你的战法,我其实是挺欣赏的,但老是这一拿手好戏,未免容易被人看穿。”

“末将知晓。”

“你知道吗,别亚,我在构思一个更大胆的战略。”

“哦?”

“纵观中央走廊与呼兰帝国的斗争,总是某一柯氏魔头率军出摩云关,一路猛打,涂炭生灵,然后激起公愤,见势不妙,又缩回老巢──这已成数十年就会演一出的悲剧。”丹西领主停住手里的鸡腿,然后狠狠地咬一口,“我这回,要打破这个历史定式!”

“您是说,”别亚几乎跳起来,“奔袭摩云关!”

摩云关平素有柯门首领率数十万大军据守,目前也由柯库里能的首席智囊里泽率十万大军坐镇,据说城防坚固到无法再加固任何一点的程度,更号称全大陆最牢固的堡垒要塞。丹西领主却要对此下手,难怪引发一片惊叹。

“对,”领主点点头,“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别亚,假如时机成熟了,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领主扔掉手里的鸡骨头,拿起一片面包,“如果完成任务,你不仅立下把呼兰人一网打尽的首位战功,你自己也将青史垂名!”

“耶!”别亚将军握拳怪叫,兴奋不已。

“领主,我还有个问题耶。”密尔顿的小脑袋又歪了,“你连续发出了四份公告──向柯库里能的求和公告、罪己诏、宣称复出的公告,以及这次的大捷公告,这些东西,不免有些矛盾吗?”

“这每一份,都有它的作用。”丹西领主微笑道:“你慢慢的,就会明白过来的。”

“下一步,”奈丝丽道:“该怎么行动呢?”

“我们深入苏来尔境内,但现在已经暴露,柯库里能必然会做好准备的。”丹西沉吟道:“我们返回国内,争取早日与总部汇合,共同御敌。”

“林思东!”

“啊?”被突然点到的我,茫然地抬起头,“有什么吩咐吗,领主?”

“你给别亚将军、奈丝丽将军画一幅肖像画。”

“哦,好的。”我满头雾水,接下了这个任务。

饭后,大军出发。

三万轻骑卫护着丹西领主,开始从苏来尔境内撤走,朝西方,朝祖国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