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暗,全城缟素。

城楼上升起的是黑帜,城门上披着的是黑纱,就连广场上铺着的也不是红地毯,而是黑地毯!

街道两旁,伫立着哀伤的人群……

悲风轻拂,全城无声,最多仅有些低低的抽泣……

在宽阔得足以容下二十辆马车并行的主干道上,见不到其他任何人,惟有一个孤独孑行的身影……

丹西领主死里逃生,靛河大败后率军平安返回首都。人皆以为他会因连续的败退而低调行事,但他却要求举行一次盛大的入城仪式。

领主的想法,人们永远也猜不准。

此刻,人们才知道,原来是一种这样的入城仪式。

丹西领主一身黑色的奠服,独自一人,牵一辆牛车,上面载着安多里尔宰相的灵柩,自正东门缓步走入巨木堡……

可怕的病痛折磨,连续不断的战败和撤退,大将、兄弟、恩师,一个一个在战争中陨命,在这些似乎无穷无尽的生理和心理打击之下,领主的背也显得有些佝偻了,仅三十岁的他,鬓角开始斑驳的花白……

街道旁的市民们,手捧十字架,自发地跪倒在地,为可敬的宰相大人,为前线阵亡的将士们喃喃祷告……

除了低沉的祈祷之外,就只有丹西领主寂寥的脚步声,在宽阔的大街上回荡……

用了几近一个小时,丹西领主方才抵达了河滨广场。

踏着黑地毯,他缓步走上高台。

美芙洛娃夫人、伊莎贝拉夫人,带着孩子们,身穿祭服,含泪站在高台下,跪倒在安多里尔的灵柩前……

“我们败了,而且是可耻的大败仗!无数的英烈,长眠于异国他乡,永远也回不来了!”丹西领主望着下面的人群,沧然涕下,“包括安多里尔宰相、威达将军在内的数十万将士,英勇地捐躯沙场。这场失败,不是他们的失败,是我,是我丹西一个人的失败!”

丹西领主提高了声音,“他们是胜利者,是反抗异教入侵的圣徒!在天国,主会作出公正的评判!”

“战争还未结束,异教徒狂暴的入侵即将到来!可怕的大战,还在前头!”领主将手中的权杖一折两段,“为了告慰阵亡的将士,我需要为战败负责,自今日起,我自贬职级,废黜自己的领主头衔,以一个普通老兵的身分,领导你们去击败侵略者!”

“这一次,有很多将士跟随我,一路死里逃生,战胜无数艰险,克服重重困难,平安归来。他们,无需承担战败的责任!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他们,也是真正的胜利者!”丹西把手一挥,“现在,让我们抹去眼泪,扯去黑纱,举行凯旋仪式,欢迎他们的归来!”

上百支大号角,奏出嘹亮而雄壮的乐曲。

城楼上的黑帜换成了猛虎战旗,城门上的黑纱换成了彩旗、彩带,黑地毯换成了红地毯……

席尔瓦、李维、贝叶、凯鲁、别亚、巴维尔、查理等军政重臣,率领猛虎步兵、猛虎骑兵、自由军团、蛟龙水兵等靛河大战中逃生的残部兵马,以方阵队列,阔步走入城门,接受凯旋仪式……

丹西领主不是在高台上检阅,而是走下来,以普通一兵的身分,向他们行庄严的军礼……

这一天,丹西领主自贬职级,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分,暂时代理全**政事务。

这一天,自治领的所有高官重臣,也都被摘掉官衔,以普通自由民的身分代理职务,待打败呼兰异教徒后,方能官复原职,重享爵位。

这一天,残兵败将们没有受到羞辱,反而受到礼遇,获得“凯旋仪式”的荣耀,市民们亦以宽大胸怀接纳了他们。

自治领政府为他们摆下了“庆功宴”,但几乎所有的兵将都谢绝参加。

“这酒,等砍下瑟连和柯库里能的狗头再喝吧!”

别亚将军代表将士们发出了誓言,传达出誓死捍卫中央郡的心声!

从将军到士兵,所有的将士,在凯旋仪式后,都没有在首都逗留,一律毫无留恋地自发离城,前往累斯顿河东岸大营驻守……

在他们离城的街道旁,挤满了从城内各处赶来的市民,他们自发地送来鲜花、美酒,将士们饱含热泪,接过鲜花,痛饮烈酒,然后头也不回,一往无前地奔向东方……

无论军人还是民众,悲愤、哀伤、沉重,豪情、壮烈、激昂,两种截然迥异的情感流,在胸中激荡,在血脉里涌动……

面对前所未有的大灾难,自治领全军一心,全民一心,全国一心,要让呼兰侵略者在我们的国土上,死无葬身之地!

当天深夜,密尔顿、我、胖墩三人,被丹西领主秘密传召到东岸大营。

和所有的将士们一样,丹西领主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回军营报到。

夫人和孩子也赶来这里与父亲团聚,所有关键的军政事务也在这里处理,故而这座大营,暂时取代首都而成为我国的政治中心。

听完我们的报告,丹西领主平静而沉毅。

密尔顿还想故伎重演,从丹西领主那里再掏些金币出来,孰料,丹西领主一眼看透他的鬼心思。密尔顿此时到底是个小孩,如何能与老练的领主相比?在连续询问下,露出了破绽,谎话难圆,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地把灵蛇众之事从实交代。

“哈哈,厉害呀!”丹西领主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么点年纪就敢坑蒙拐骗,而且骗得这么大!好,有种!”

密尔顿红着脸吐舌头。

“领主,”我忧道:“这八千金币的窟窿?”

“谁惹出的事,谁自己摆平!自治领有钱,也不能填这窟窿!”丹西领主一挥手,令我彻底绝望,“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要倚靠别人,那就永远长不大,永远无法承担重任!”

“可上哪赚这么多钱呢?”胖墩苦恼道:“去偷?去抢?”

“抢,永远是最快捷的赚钱法子嘛!”领主笑道:“种田的不如经商的,经商的又不如拿刀把的。”

“再告诉你们一条信息,刚刚收到的战报,”丹西领主道:“试图拦截我运输金条的浪人盗贼团,遭到阿尔古将军的围剿。藤田太郎被歼大部,仅带着五百多人逃窜。”

“啊!”密尔顿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领主含笑点头。

我和胖墩依旧疑惑。

“回去准备吧!”丹西领主手指着我道:“对了,林思东,你在出发前的这几天,再给我画一些南线指挥官的肖像画,好吗?”

“是!”

告辞后,我们悄悄地离开军营返城。

“你明白什么了?”胖墩问道。

“藤田太郎听了吉田的情报,却吃了大亏,三千多人只剩五百逃回。如此惨重的损失,十之**,他会召吉田回去质询。”小家伙眨着眼得意道:“我们追踪吉田,就能寻到这伙矮脚猪啦!”

“寻到又如何?”我皱眉道。

“浪人盗贼团横行摩里水域多年,在海岸地区屠灭生灵无数,规模一度达到三千余人,他们的宝库里,别说八千,至少有八万金币以上的财宝!”

“可他有五百人哪!”胖墩道:“我们才不足百人。”

“打仗,靠的不是人多。”小鬼头自信满满,随后却又叹气道:“唉,我们虽揪出了喜巴哈鲁,但领主似乎并不满意哩!”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密尔顿摇头,“感觉而已。”

随后的几天,我给诸位重臣高官画像,密尔顿和胖墩则继续实施监控。

到得第五日,原南线兵团的主要指挥官基本画完时,密尔顿也托一名灵蛇众的探子来告:马上收拾行李,吉田行动了!

告别领主后,我化装潜行,不久即在累斯顿河的一艘渔船上与胖墩、密尔顿和杰姆等人汇合了。船上除了灵蛇众之外,还有两只模样威猛的猎犬。

野外跟踪,与城市跟踪又大不相同。由于野外人少,视野开阔,故而跟踪者更加不易掩护。另外,野外目标的行进速度比城内要快得多,故而对行动方向的预测能力,亦是能否成功的关键。当然,盗贼们原先就有过很多经验,对野外追踪并不陌生,而密尔顿更从胡狼人那里学来一招绝活。

他在草原上时,曾从胡狼人那里偷来一些特制药粉。药粉撒在人身上,人的鼻子闻不出,猎犬却能嗅到,而且就算洗澡,也能数日不散。卡琳尔曾在井盐城以此法挫败马赫迪的地道攻势。

灵蛇众里自有偷鸡摸狗的高手,悄悄在吉田八兵卫逛集市的时候与之擦身而过,偷撒一点在这倭族军师身上。故而,嗅觉灵敏的猎犬这次也就跟随同行了。

这回,吉田看来是真急了,居然坐船而行。

相比密林、山地、田野中的一个人来说,河面上的一条船,就要容易跟踪得多了。

行了三日船后,吉田突然上岸。

密尔顿不动声色,命令分为两组,一组由杰姆领头,牵着猎犬登陆,另一组继续行船。两组之间,沿途以“千里灵翔”相互联络。

果然,吉田在岸上跑了两天,又突然上船。弃舟登陆,又靠岸登舟,反反覆覆,如此三番地折腾了几个来回。

但吉田狡猾,密尔顿更狡猾,目标一直在我们的监控之下。

在累斯顿河顺流而下,沿途我们看到,呼兰和塞尔伪军正在接管河东岸塞尔的港口和渔村,升起一面面啸狼战旗,但水面上,依旧是蛟龙军团的天下,铁甲河舰在大摇大摆地行驶,盘查过往船只。

吉田和我们都早就预备好了通行牒文,故而一路轻松地通过了各种检查,未受任何阻滞。

不及半月功夫,我们已驶出累斯顿河口,进入了茫茫的大海。

到得大海,吉田纵帆东转,贴着塞尔国的南部海岸线而行。

我们小心地跟在后边,既保持一段距离,又不让目标脱离视线,而且还能巧妙地隐蔽好自身企图,不为对手觉察。

这艘渔船所雇佣的艄公和水手,其驭舟技术,显是超乎寻常的高。

果不其然,当我和胖墩悄悄向密尔顿打听,小家伙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别看这几个持桨操帆的水手似乎不起眼,其实,他们是丹西领主调派给我的一个特遣死士支队。他们一共十人,领头的就是那个掌舵手,名叫孟农。

靠岸休息,补充淡水时,我和胖墩按捺不住好奇,主动找孟农聊天。大概丹西领主有过交代,孟农对于我们三个非常尊重,有什么问题也知无不言,详尽告之。

特遣死士按联队、分队、支队划定编制,分内部保卫与对外破坏两个联队,直接听命于丹西领主,不受其他任何人调遣。孟农的支队就属于对外联队的近海突击分队。除近海突击分队之外,尚有山林突击分队、草原突击分队、平原突击分队、远岛突击分队、敌后都市突击分队等并列的兄弟单位。

大家各有特长,但任务则比较相似,那就是渗透敌后、搜侦情报、破坏设施、抓捕活口、暗杀敌酋等,尤其是在其他手段无法奏效时,死士支队往往被派出试试运气,去执行那些凶险万分的任务。

目前,柯库里能大军压境,瑟连的增援部队星夜兼程,自治领的形势危若累卵,内外两支联队已经合二为一,共同作战。由于任务的危险程度很高,死士的阵亡率亦是相当高,孟农支队几乎每次行动都会有老伙伴壮烈牺牲,有新弟兄编入队伍……

“干这么危险的行当,你不后悔吗?”我轻声问道。

“有啥后悔不后悔的?我们都是被自治领抚养长大的孤儿,更被培养出一身的本领。”孟农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自治领救下来的,报效祖国亦是理所应当。”

听闻此言,我心情沉重。

中部大陆烽烟不断,每一**战都会造就出大批战争孤儿,为自治领的死士联队提供了充足的兵源。自治领往往会派出专人,不仅在本国,而且到走廊各国,到处搜罗那些丧失双亲,无法独立生存的孩子,然后悉心调教,努力培养,传授杀人技能,灌输忠诚思想,发展为后备死士。当这些孤儿长大成为杀人如麻的死士后,又将创造出更多的孤儿……

孟农见我神色悲伤,反而笑着宽慰我。自治领对他们不仅有再生之恩,而且给予了很高待遇,更规定,完成三十次高难度任务,或者六十次中等难度任务后,就可以申请退役,回中央郡定居。

孟农告诉我,几年来,他已经完成了二十三次高难度任务,不仅升任支队长,而且只要再完成七次任务,就可以退役了。将来,他会在蚬虾区定居下来,买一艘渔船,成为一名打渔为生的自由民。他现在积攒下来的薪资已相当不少,足够买房置业和娶老婆了……

“启程了!”谈话间,杰姆走过来道:“吉田倭贼扬帆出海了!”

我们都迅速跃上船,悄无声息地扯起风帆,划动桨楫。

航海数日后,那个混蛋第六次弃舟登陆,在一个塞尔渔港下船,然后继续东行。

我们亦潜行追踪,悄悄跟随。

这一段的塞尔海岸线,地形比较复杂。山脉、峡谷、密林、沼泽、沙滩,纷错交织,沿海的明暗礁石群众多,暗流漩涡也颇为不少。无论商船渔船还是战舰,都会尽量避开此地,到安全海域行驶,故而这里人烟稀少,罕有居民。

吉田倭贼似乎对此处的地形非常熟悉,尽管地形复杂难行,岔路纵横,但他的行进速度却极快,穿山越岭,在密林和沼泽中钻来钻去,非常难以跟踪。此时,时间已过,药粉气味亦已消散,猎犬追踪法已然失效。

幸得灵蛇众的盗贼们也是身手敏捷的越野好手,孟农手下的支队更有轻功卓越、专门负责追踪的死士,吉田虽狡慧多智,仍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当然,接近两周时间在复杂的海岸线上捉迷藏,也把我们累得够呛。

到了凯提南亚郡附近的一片海岸,吉田翻过一座海岸小山,突然失去了踪影。

我们如影随形,蹑踪爬上山头,极目眺望。

六艘大小船只、百余座野地帐篷,出现在眼前。

倭寇确非浪得虚名,虽为盗贼,却俨然按军队编制管理,照行军模式安营扎寨。

这是一片荒凉的海滩,背靠小山,面朝大海,近岸处是一片错综复杂的礁石群。于此扎营修整,有山峦抵御来自陆地的进攻,有礁石群防备来自海上的突袭,万一战败,既可以遁入山林躲避,又可以乘船走海路撤离。

野地帐篷,按一个圆形的组成歇宿营地,最外头还立有一圈排栅,以防备突袭。

杰姆伏在草丛后,给我们指点介绍仇家的情况:浪人盗贼团的水上船只,按大中小分为安宅船、关船和小早船三类,因其流寇骚扰的性质,绝大部分属于小早船。那艘最大的船,就是藤田太郎的座舰——安宅船“黑丸号”。

很显然,这次意欲劫掠巨额黄金的浪人盗贼团,被阿尔古将军率领的蛟龙军团正规水师——三桅帆舰舰队打得很惨,原来的数十艘战船只剩六艘,三千多凶狠的倭贼仅存五百。

倭贼的身材确实矮,一眼看去,很多人都在一米四五左右,相较中央走廊的成年男性而言,他们就像一伙发育不良的侏儒。不过,你要是因此而小看,可就要吃大亏。

浪人的武器装备非常独特,他们持双手兵器——太刀,不戴头盔而戴斗笠,身披竹片甲,以敏捷轻灵取胜,步伐飘忽,刀法凶狠。

他们的装备比之正规军,当然显得有些简陋,但对付轻装的盗贼或者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那就绰绰有余了。另外,他们最突出的特色在于手中的太刀。太刀以碳钢烧就,千锤百炼而成,非常锋利,拿普通兵刃与之交手,往往被其一刀削断!

除了浪人外,我们还需注意一种特殊人物——忍者。他们与我国死士的性质有些类似,负责情报和暗杀破坏等工作。藤田太郎手下有数名忍者,估计吉田八兵卫亦是其中一位。

浪人盗贼团在宿营时,往往有忍者在四周的暗处警戒,行动时须得严加注意,避免惊觉他们……

“我需要知道,指挥所的位置。”密尔顿凝视前方。

“按理说,应该是最中心那座帐篷,”杰姆皱眉道:“可是,奇怪的是,代表藤田那个黑丸斗笠,似乎又并未挂在中心帐篷的顶上。”

“我看,应该是在那里。”孟农手指右斜方向。

我们扭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瞧着。

“刚才有两个矮脚猪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那丛灌木之后,”孟农解释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应该是一个山洞的入口。”

“山洞?!”杰姆、密尔顿等人,都不由得两眼发亮!

海盗水贼在抢来财货后,一般都不会储留于船上,以免船只倾覆后葬宝于海底的惨剧。他们一般要在岸上寻一秘密场所作为藏宝库,而沿岸的山洞,则是最佳存放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