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河东西两岸,出现了一触即发的军事对峙,大战随时可能爆发。

但是,这也是一种奇特的对峙。

因为,两方都没有正式向对方宣战。

所以,从外交上说,两国两军之间,还是盟友关系。虽然从实质意义上讲,是完全的剑拔弩张,但从形式意义上讲,又仿佛是盟军会师。

两方的将帅和士卒们心中,也都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从传统意义上讲,闪特与圣瓦尔尼,是一对天生的仇敌,是相克相生的老冤家。两者之间的纷争拼斗,经历了数百年之久,至今没有结果。但如果把眼光从历史长河中收回来,仅就短短的十几年时间来看,仅就丹西,狄龙这一辈人来看,两者之间又是长期的盟友关系。

我们两国,曾并肩奋战了十几年的光阴,无论上层的君主、将帅,还是下层的官兵,士卒,敌我双方的许多人之间,都曾站在同一条阵线一起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曾结下过生死的友谊。他们曾在最凶险的环境里相依为命,他们互相信任,愿意把性命交到对方手里,掩护彼此的侧背,杀戮眼前的敌人,并曾一同欢呼胜利,一同高唱战歌,一同痛饮美酒……然而今天,当大大小小的敌人都被我们消灭了之后,盟友之间的关系却恶化了,即将从战友,变成敌人!

曾经一度,我们认为,盟友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会超越过去的恩怨,走向甜蜜的和平生活。但事实却无情地嘲弄了我们,我们还是走上了祖辈的传统老路,走上了互相敌视,互相仇恨的战场……两国的军队都开始沿河布置和调整,紧张的气息。在军营里弥漫。

两国的军人们,相互之间有过充分的交流,是多年的盟友,多年共同征战,彼此知根知底。

圣瓦尔尼军人,知道我们猛虎军团有多么凶猛、丹西陛下是如何的坚毅和聪慧;猛虎军团的战士,也晓得圣瓦尔尼人的悍勇、狄龙大元帅出神入化的指挥。甚至连相互间的战术特点,也极其熟悉,任何一方的任何行动,都容易被对手看穿,知道他们准备要干什么。

丹西陛下和狄龙元帅,在驻扎军队后。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更没有轻易宣战,两军只是静静地对峙,不过外交活动却极其频繁。

两方的军队中,有许多政坛元老和沙场宿将,在对方的阵营里都有非常要好、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他们开始坐船渡河,穿梭来往,试图化解两方的恩怨,平息这场让人心碎的战争。

对于他们的行动。丹西和狄龙都不制止,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

这天晚上。狄龙元帅在军营摆下酒宴,我和米尔顿也被邀请参加。

圣瓦尔尼诸将,在略带哀伤的音乐中,缓缓饮酒,各自沉思。

“报告,猛虎帝国侯爵。尖犀骑队大统领,孔狄将军来访!”

司仪官的话,令酒宴产生一阵微微的**。

孔狄将军的尖犀骑队,为狄龙击败鲁道夫,顺利夺取圣瓦尔尼军政大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其赫赫威名,在圣瓦尔尼如雷贯耳,妇孺皆知!

孔狄将军与利祖,鲁伊这样的上层核心人物,甚至连狄龙元帅,都有深厚的私谊。他在这种敏感的关头来访,当然会引起轰动。

“故人来访,欢迎!”狄龙平静地挥手示意。

“嘀嘀哒哒——!”

乐队奏起迎宾曲,在司仪官的引领下,一身金色戎装的孔狄将军,大踏步走入帅帐。

“孔狄老弟!”

“狄龙先生!”

“利祖将军!”

……

包括狄龙在内的很多圣瓦尔尼将领,都上前与孔狄热情的拥抱。

这些平素不怒自威,杀成千上万敌军不皱半点眉头的老军人,如今眼里也噙着泪花。

欢迎一番,寒喧一番,分宾主入座后,狄龙叹道:“孔狄老弟呀!你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哟!”

“元帅此言差矣!孔狄来得正是时候!”孔狄躬身道。

“哦?说来听听。”

“孔狄此来,是想消除误会,平弥兵争的。”

“我和丹西陛下之间,有误会么?”狄龙略带嘲讽地反问。

“有!”孔狄将军突然转过身,手指我和米尔顿,“就是这两个小娃子坏的事儿!”

我和米尔顿都张大了嘴巴,诧异不已。

“我们两国发生了误会,概因丹凤公主突然归国而造成的。”孔狄道:“但这件事情,丹西陛下并不知情,而全是这两个小娃子撞自行事,闹得两国兵戎相见,几乎发生大战!”

我感觉到手脚发凉!

天哪!我居然成了引起战争的罪魅祸首!

可米尔顿这小混蛋,却没事人一样,兀自喝酒,吃肉,大块朵颐!

“孔狄,你我是老朋友了。”利祖发话,“要说这事,丹西陛下毫不知情,只怕难以自圆其说吧!”

“事实就是事实,这是陛下亲口告诉我的。”孔狄一脸的坚定,“我是陛下自小从角斗学院长大的伙伴,陛下绝不会骗我的!陛下派两个小娃子当使者,本是让他们多陪伴丹凤公猪一段日子,以解公主的思乡之苦。但两人却因为同情公主的处境,擅自作主,想出金雕负载公主回国的诡计,令我们几乎刀兵相向!丹西陛下这次委托我告诉大元帅,我们的盟约依然有效,永远是生死与共的盟友!他请我转告大元帅,您与丹凤公主的婚约,依然有效,待丹凤公主成年之后,即举行婚礼!我猛虎帝国,决不食言!

“丹西陛下真是诚恳呀!”鲁伊插话,“不过,如果真要表示出和平的诚意,为何不把丹凤公主送回来?!空口白话,有谁能信?”

“我猛虎帝国,从未有过违背盟约之举!我孔狄,也愿意为此做出担保!”孔狄的话掷地有声。

“我从不怀疑孔狄老弟的和平诚意和高贵人格。”狄龙道:“可是丹西陛下,到了他的位置上,恐怕……”

“对!如果不送回丹凤公主,”利祖插话,“我们难以相信丹西!”

“诸位,你们也要体谅一下父母之心。一个未成年的童贞女孩,背井离乡。在异国度过没有父母亲情的童年,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孔狄凄然道:“丹西陛下此行前,确实派我去带丹凤公主,要把她送回你们的军营。可是,小公主又哭又闹,就是坚决不肯跟我走。皇后美芙洛娃陛下,更是紧紧抱住小公主,哭成了泪人儿。如此场面,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落泪!孔狄无能,心肠太软,不忍心干这拆散母女骨肉的惨事。故而没有完成丹西陛下的任务,两手空空来到贵**营。大元帅如有责怪惩罚,孔狄一应承受。既便受死。亦心甘情愿!”

孔狄的讲述,令人肝肠寸断。虽然说,我方确实有违背盟约的不光彩地方,但儿女依恋父母。父母舐犊亲情,又是人之常情,孔狄一番陈述,让圣瓦尔尼诸将一时口结,无言以对。

“孔狄老弟,故友相会,何必又说惩罚,又说生死?!”狄龙干笑两声,“丹西陛下如真有和平诚意,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是啊,难得能与当年尖犀骑队的老战友喝酒,”鲁伊端起酒杯,“咱们今晚,别再扯劳什子公务,只谈往日情谊!”

“多谢鲁伊老将的美意!”孔狄将军也举起酒盅。

利祖等圣瓦尔尼诸将,也都端酒起立,与孔狄劝酒。

一时帅帐的气氛,变得融洽了很多。

不知谁提起了鸭嘴涧的那场著名大战,孔狄等人都意兴横飞,回忆当年并肩对抗鲁道夫的情形,话匣子滔滔不绝,酒儿也一杯接一杯地豪饮。

谈了好久的往事后,孔狄又把手指向了我和米尔顿。

他的手一指过来,我的心就发抖。

“大元帅,这两个闯了大祸的年轻娃子,能不能让我带走?丹西陛下有令,要把他们带回去严惩不殆!”孔狄道:“在大元帅手上,他们毕竟是使者身份,您处置他们,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利。如果是丹西陛下惩罚下属,那谁也没有二话可说!”

“呵呵,孔狄将军有要求,我自当满足。”狄龙笑哈哈地站起来,“这两人就交给孔狄老弟了。他们毕竟是年轻人,难免会犯错,请老弟代我,向丹西陛下,替这两个年轻人求个情,好么?”

“我一定转告。不过,是否惩罚,还要看丹西陛下的意思。”

“孔狄呀,你一来,我与丹西陛下冰释前嫌,充分感觉到猛虎帝国的和平诚意。”狄龙道:“不过,我心里还有一些疙瘩,尚未解开,需要当面向丹西陛下讨教。你能否传个信,就说我狄龙想跟陛下叙叙旧,谈谈心,敞开心扉,把疙瘩全解开,让两国实现永久的和平,而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一定传达大元帅的美意。”

就这样,我和米尔顿被孔狄将军带出了圣瓦尔尼军营,乘船返回东岸。

“两个该死的小混蛋,看看你们闯出的大祸!”看来,孔狄将军完全相信丹西的话,确认事情都是我和米尔顿闹腾出来的,他在船上手指两岸像星星一样遍布的篝火,“几十万大军,多年相知的盟友,就因为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差点打起来!”

我没有回话,默默承受着孔狄将军的斥骂。

米尔顿却笑嘻嘻地,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儿,“孔狄叔叔,打仗不好玩么?”

“好玩个屁!不懂事的小东西!你的聪明才智,别用到邪路上!”孔狄道:“你知道,打仗会死多少人么?!你知道,与圣瓦尔尼。与狄龙交锋,即使胜利,也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么?!”

“孔狄叔叔,我知道你爱好和平,尤其不愿跟那些老朋友交手。”米尔顿继续问:“可如果真的打起来了,你会怎么做呢?”

“我将尽最大努力阻止那样的噩梦发生。”孔狄低头看看自己的戎装,悠然叹道:“可倘若无法阻止。我也只有履行自己这身军装赋予的职责……”

小船靠岸,我们回到了猛虎军团的大营。

行刺柯库里能,杀掉瑟连,这次又救回了公主,天哪!我的名气更大了!

军营里头,几乎人人都对着我和米尔顿指指点点,不断有官兵向我们敬礼,向我们脱帽欢呼!

就像英雄凯旋一般,我们走进了丹西陛下的帅帐。

比我们的上一次相见,丹西陛下显得更加憔悴,脸色更加苍白了。

听完孔狄的讲述后,丹西陛下连看都不看我和米尔顿一眼,挥手道:“太不象话了!胆大包天,违抗命令,擅自破坏与盟国关系!来人!把这两个惹是生非的家伙关起来。关他们的禁闭!”

天哪!我们这些日子做梦都想回来,谁能想到,见面就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可偏偏,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

我和米尔顿,被投进了军营的牢狱。

我异常恼怒和气愤,可米尔顿却逍遥自在,没有丝毫不适。

不久。我就知道他为何这么洋洋自得了。

我们虽然进了监狱,但看押的兵士们把我们视作英雄。什么都给予最好的待遇。更令人惊讶的是,每天,美艳惊人的皇后美芙洛娃,都带着小公主丹凤,跑来临狱探望我们,给我们送来最好的丝绸衣服和天鹅绒被褥,给我们送来各种好吃的宫廷膳食。

卫兵们哪里敢阻挡皇后的凤辇?!除非丹西陛下亲自下令,否则谁也无权这么做。而这个时候,丹西陛下军政事务缠身,哪有闲功夫搭理这种小事儿?!加上卫兵们对我们的崇敬,更不会有人去向皇帝陛下嚼舌头。

故而,此事没有任何障碍。

这哪是在坐牢,简直是在享受皇宫的待遇!我爱死了这种“坐牢”!

皇后娘娘与我们拉家常,还要派人去把牛妞给我接来,让她也进来陪我们“坐牢”。

米尔顿和小公主一块儿玩各种儿童游戏,小公主开心极了。

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父母和亲友身边,比之当日在戒备森严地圣瓦尔尼皇宫,她从一个早熟的忧郁公主,变回一个充满快乐的可爱小女孩,一个拥有真正童年的小女孩。

小公主特别喜欢给我们讲述她乘坐金雕的历程:腾云驾雾,自由翱翔!白云,蓝天,广袤的绿色大地、银缎似的河流,天哪,一切都是那么美!她就像凌空而降的天使一样,下凡到人间,回到亲人的身边来!

小公主还特别发明了一种舞蹈,取名骑雕之舞,回忆她当时飞翔蓝天地独特感受。

丹凤公主跳舞,我们就弹琴奏乐,大家拼命鼓掌…“,如此快乐的”坐牢“生涯,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那天,皇家使者手持陛下圣旨,前来牢狱宣布我们刑期已满,我和米尔顿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监狱。

接下来,我刚回到寝室,又有使者前来,命令我速到丹西陛下的行宫报到,有要事相商!

当我忐忑不安地来到丹西陛下的临时行宫,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呵呵,小林,”陛下笑吟吟地问道:“你这些日子的牢狱,坐得很爽吧?”

“嘿嘿,谢谢陛下,谢谢陛下。”我尴尬地笑笑。

“作为一个父亲,我感谢你,”丹西道:“册封你为男爵,赐良田百顷,金币两万枚!”

“谢陛下隆恩!”我欣喜地跪地接受赏赐。

“起来吧!”

“陛下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么?”我小心翼翼地探问。

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我开始深切感受福祸相倚相生的道理。得到了丹西陛下那么多,肯定是要回报的。

“唔,没什么别的事情,”丹西陛下有些黯然,“这次来,是想请你给我画一幅肖像画的。”

“喔,”我的心从嗓子眼落回来,“我一定效劳。”

“必须画得像,要拿出你全部的本领,知道么?”

“没问题!”

我爽快的答应,但心里却在疑感:为什么丹西陛下,这次会在紧张的军务中,要我来给他画像?

画这幅像,费了整整一天时间,但很奇怪,丹西陛下平素总是边办公边画像,这次却谢绝了一切其它事务,专心给我做模特儿。我当然也尽心竭力,不敢提议丝毫怠慢。

到了晚上,我终于收起画架离开。

在离开皇宫的大门口,我看到,贝叶副相带着一个老头儿走进来。

老头儿精神矍炼,鹤发童颜,但表情有些黯淡。

这个老头我见过几次,乃是著名的药剂大师——厄尔布先生。

我想跟贝叶及厄尔布先生打声招呼,可他们像是没有看见我一样,心事重重地朝陛下的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