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五月”的第一天在平静中过去了,然而平静下的潜流却在第二天掀起了风浪。

大陆历九九五年五月二日早晨,在被围困的科鲁那城内,掰着指头过日子的维塞斯,正心情不佳地吃着早餐。

自四月二十三日起,安多里尔率军围城后,他就放出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命令马里安和斯里伯格回援救驾,以便内外夹击城下敌军。

可昨天就已经是第八天了,斯里伯格和马里安连影子都没有,让自己在城头望眼欲穿了一整天,到现在眼睛还有些痛。

想派人出去探察情况,看看这两个混蛋为什么还没来到吧,城下已经被安多里尔包围得严严实实,斥候根本渗透不出去。想出城迎敌吧,虽然看起来有取胜的机会,可毕竟太冒险。

这就是首都暴露在敌军面前的最大风险,一次失败就可能导致整个领地、整个国家顷刻覆灭,尤其是如果领主或国王还在城内,那就更是如此了。

前天,维塞斯刚刚得知,由于纽伯里的小儿子纽那提冒险出击,导致杰鲁城与固原堡被攻破,纽伯里现在的处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自己好歹有援军可以依靠,对方却几乎没什么反击之力了。

这一事件也加剧了维塞斯对冒险出城的忧虑。同样,另一件大事,也使得他能更安心一点地坐在城里。反虎联盟的成立,使得丹西的后方岌岌可危,拖延时间有利于自己而不利于丹西。

维塞斯还在边想边慢吞吞地享用早餐,鲁西尔面带喜色地跑进来:“领主,马里安和斯里伯格的大军已经抵达!”

维塞斯一把扔下咬了一半的香肠,心急火燎地跑上城头。

远处,尘土扬起老高,本方的绿色橄榄叶军旗迎风飘扬,马里安从西南方向,斯里伯格从东南方向,分率大军铺天盖地地开过来。

城下的猛虎军团也发现了不妙,号角四起,军旗移动,城周各处人马都飞速地调动起来,跑向南门外布阵,以抵挡来自后方敌人的进攻。

马里安和斯里伯格显然也很有经验,大军缓缓移动,横向铺展开来,其意图也非常明显,意欲全歼城下敌军,不让他们有逃跑的机会,看得维塞斯连连颔首,心花怒放。

城下的安多里尔显然也发现不妙,指挥大军开始布成一个圆阵,以抵挡敌人的三面围攻。不过,士兵们显然尚没有完全从进攻思维中反应过来,跑得乱哄哄的到处都是,阵形没有完全布好,军官们则在不断地呵斥着手下人。

“鲁西尔,赶快备马整队,我亲自率军出城迎击!”

看到有机可乘,维塞斯也是马上行动。倘若安多里尔的圆阵布好,那么其反击之力也相当惊人,若在他没能把阵形布好前发起猛攻,胜利将来得更加轻松。

在曼尼亚城内,出城迎击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组织之中。各位将军们开始紧张地穿梭于军营和纽卡尔理政的市政厅之间,纽卡尔则端坐椅子上,庄严肃穆地听着军官们报来的消息,贝叶则紧靠在他身旁。

说句老实话,纽卡尔不懂军事,连地图看得都有些不明不白。军官们如爆豆子般报出的一连串地理位置、人数、武器配备等各种信息,纽卡尔光是将各个单项加以理解就有不少问题,更别说要马上将这些信息组合起来,在头脑中形成一幅清晰的敌我对阵态势图,并迅速给这些军官们下达指令了。

整个早上,纽卡尔头大如斗,各种数字和地理名称,已经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幸好有贝叶在身边,不断附在他耳边悄声授意,而纽卡尔则机械地将贝叶的话转述出去。

贝叶果然不负他所望,各种指令和调度有条不紊,两个小时后,各项战前准备工作就已基本就绪。

凯日兰臂缠黑纱,眼圈微红,走上前来:“总指挥官,先锋万骑队已经准备就绪!”

前天晚上纽卡尔临行前告诉他维涅夫阵亡的消息,凯日兰足足呆了半个小时才哭出声来。

对他来说,维涅夫就像父亲一样,既严厉又慈祥,自己大半段的军旅生涯都是追随这位老将度过的。虽然跟随老将的历次战争,有过辉煌的胜利也有过惨重的失败,但老将军高尚的品格,视死如归的勇气,爱兵如子的善心以及对自己不遗余力的关怀与提携,都令凯日兰历历在目。

在家里,凯日兰已经无法面对维涅夫之女,美吉尔婆娑的泪眼,第二天他就扎上黑纱到纽卡尔那里报到了。战场,只有残酷的战场才是自己的归宿!

“嗯。”纽卡尔庄重地点点头,把手一伸:“贝叶,拿刀!”

接过贝叶递过来的一把式样古朴的战刀,纽卡尔双手递给凯日兰:“宝刀赠英雄。此刀名为奔雷,曾为开国圣上朗托所佩,今日送给将军。”

凯日兰庄重地接过战刀,仔细端详。这是一把无刀鞘无把手无佩饰的悍刀,全长约四尺三分,刃长三尺四分,尾茎九分。

整把刀为精铁手锻而成,寒白色的刀体隐隐透着蓝光。刀茎上布满暗锈,锈渍早已氧化。

更令人叫绝的是,刀栋上有几个圆孔。气流穿过,竟然有微微的轰鸣声,可以想像,战场上持刀者奋力一斫,将会有什么样的威猛声势。

待得凯日兰下去,纽卡尔才擦着汗道:“想不到军旅之事如此繁复。唉,昨天我还以为父亲是赏识我,给我立下战功的机会。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明知我不懂军事,是故意想叫我出丑。幸好有先生在旁指点,不然今天我会叫将军们笑话死。”

“殿下有这个觉悟就好。不过我倒担心,殿下这次获胜后,恐怕领主之忧心会更重哩!”

短短数日,贝叶就凭着自己的才华,成为了纽卡尔最亲密心腹,可以与纽卡尔进行最机密的谈话。

“有什么办法?不打退丹西,当上了领主也完蛋;完全打退丹西,恐怕也难以安生呢!贝叶先生你有什么高招没有?”这个两难选择,纽卡尔也是难以定夺。

贝叶沉吟着:“如今之计,与丹西硬架着打,我们手头的兵力和战将能力,都难以成功。不过我们却可以给他足够的教训,让他知道我们并不那么好啃的,他即使能消灭我们,也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然后,殿下可以抛开领主,与丹西单独谈判,地可以割一些,钱可以送一些,虚名可以不要,先保证活下来,不过军权与政权一定要握在手里。待丹西回兵救援他处,殿下则可以一方面征集兵士,增强实力,另一方面根据猛虎自治领与联军的战况和形势发展,决定是遵守条约还是毁约进攻丹西。殿下,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这能否成功可能还要看运气。”

纽卡尔不由得感慨:“我真为坎塔可惜,像先生这样的谋士,却不让您有大展鸿图的机会。我若为领主,定然让先生做宰相。”

见惯风浪的贝叶明知道纽卡尔是在拢络人心,可仍然忍不住有些感动。好在他一贯谨慎,一向很能把持住自己,贝叶话锋微转,点醒纽卡尔:“殿下,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蛋还没生出来就去数小鸡啊!”

“先生提醒的是,我们现在一切准备好了,是不是该马上出城进攻,给丹西一个小小的教训呢?”

“殿下,不可性急,”贝叶对眼前的战局倒是很轻松:“现在只是早晨时光,罗米的手下刚刚睡醒吃完早饭,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我想他们该出去挖壕沟,建营垒了。殿下,我看您不妨命令大家好好休息一上午,养精蓄锐。等到中午时分,罗米的手下累了半天,正准备吃午饭的发起进攻。敌疲我盛,此时再打,效果更佳。”

“呵呵,就依先生之言。”自从与猛虎军团屡战屡败以来,纽卡尔第一次感觉到对胜利充满信心。

纽卡尔信心十足,维塞斯也同样对胜利充满渴望。所不同的是,纽卡尔这边是养足精神准备迎击,而维塞斯则是要抓紧时间,趁着安多里尔尚未布好阵形,一举将其歼灭。

安多里尔手下的猛虎军团战士还在从各处跑往战场的时候,科鲁那城的南门打开,吊桥放下,维塞斯亲自率领五万大军扑出城来!

憋了好多日子的维塞斯,眼中也闪耀着复仇的火焰,跟安多里尔算总帐的日子终于到了:“儿郎们,冲啊!抓住安多里尔赏金币一万!”

安多里尔此时也发现了不妙,数万人的大军,怎么可能在不到二十分钟时间里就布成圆阵?

此时猛虎军团到处一片混乱,没有成形的圆阵就像一个圆不圆,方不方,半生不熟的烧饼,会让三面敌人一口吞下。更糟的是,马里安和斯里伯格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带着大军开始黑压压地逼近!

维塞斯见机不可失,指挥手下立刻全力猛攻。猛虎军团的前排步兵开始胆怯地向后收缩,而后方的箭手则歪歪斜斜地射出几排无力的箭矢。

气焰上来了的维涅夫,也兴冲冲地跟在前锋部队后边向前冲锋。而此时马里安和斯里伯格则从两翼迂回着冲上来,看样子似乎是要包围攻城部队一般。

不过,因留守城内而站在城头观战的鲁西尔,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两支援军的迂回范围似乎也太大了点,好像是要把维塞斯部队也包进去一样!

身处局中的维塞斯可没有注意到援军偏差得有些离谱的包抄线路,他的眼中只有敌人那慌乱而不断退缩的步兵方阵,内心则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几倍的兵力,三面的围攻,不怕打不赢,一定要亲手干掉这些令自己多日来提心吊胆的混蛋才解恨!

出城迎击部队的前锋开始与猛虎军团接触上了,猛虎军团开始不断地退缩。圆阵凹进去一大块,更像一个烧饼了,而且是被人咬了一口的烧饼!

不过,此时,在安多里尔的指挥下,凯鲁和昆达这两名悍将已经带着几个重步兵小方阵和两翼骑兵扑了上去,溃散的轻步兵则从方阵间的缝隙溜向后方重整。

就在出城迎击部队的前锋开始遇上阻力的时候,战局却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援军”突然加快速度,迅猛的扎进出城迎击部队中间并开始厮杀!

维塞斯的手下遭到了“友军”突然袭击,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尚未反应过来就成了对方骑兵们的剑下亡魂。

出城进攻的部队被迅速截成两段,包括维塞斯在内的那段已经被敌军和“友军”团团包围!

城上的鲁西尔和城下的维塞斯几乎同一时间大叫不妙,可惜已经太晚了!包括维塞斯在内的约两万出击部队已经被数倍的敌人团团围攻,而后段的三万人马也突遭变故而束手无策,被穿着己方军服却用胡玛语大声呼喝的“友军”冲得七零八落,开始向后溃逃。

最惨的还是那些被层层包围的出击部队士兵们,突然遭到如此意外的打击,尚未反应过来就开始遭受四面八方的围攻,一排排的士兵饮血倒地,许多将士还在莫名其妙中就做了刀下鬼。

几天来,让安多里尔憋了一肚子闷气的昆达和凯鲁,就像死神一样在人群中穿梭。

昆达挥舞着一把大得吓人的巨剑,而凯鲁则是一把更骇人的巨斧,每一剑、每一斧下去,几乎都同时有两三个敌方士兵命丧黄泉。

昆达如入无人之境,但双眼却在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形势。他终于看到了维塞斯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此前还闪着复仇火焰的双眼,现在满是上帝保佑,找到逃生机会的神情。

昆达微微一笑,双手持着的巨剑四下翻飞,前面挡路的敌军披靡而逃。

用巨剑劈开一条血肉铺成的小道,昆达大踏步地冲向维塞斯。

维塞斯身边的护卫兵被巨剑扫得飞向半空中,昆达回转身形,一剑磕飞维塞斯偷袭的刺枪。

维塞斯此时想逃已经晚了!

昆达轻巧一飞身,跃上维塞斯的坐骑,剑交右手,左手将其拦腰抱住!

好个昆达,竟然单手将维塞斯的身体举在空中,运着内力发出的声音在战场上回响:“维塞斯被生擒啦!”

主帅被擒的消息给予士气全消、斗志瓦解的敌军致命的一击,不仅被包围的士兵纷纷弃械投降,退入城中的守军看到大势已去,也只好在鲁西尔的带领下开城投降,坚固的科鲁那城就这样落入了猛虎军团的手中。

饮着美酒进城的酒鬼军师安多里尔,并没有什么时间像丹西那样开庆功会。他一方面宣布免税和其他抚民政策,改组行政机构,收编劝降维塞斯领地的其他军队,另一方面马上采取军事调度,昆达带领五万人马回闪南郡支援李维,别亚押解维塞斯前往曼尼亚城下与丹西汇合,自己则休整一日后率领凯鲁、穆斯塔法立刻启程,沿泪河北上,前往死亡峡谷与威达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