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的丫鬟中居然有这么一个通天的人物啊!”我看着面前的鸿现,哼笑道。

  虽然蒙了面,但她那一双眼睛我还是看了个清楚。赵申奇怪的朝这边张望着,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话,连武媚也掀开一线帘子,瞟了一眼。

  鸿现眼神明亮,微仰着头,轻声道:“奴婢也是不得以,还望安王爷不要见怪。”

  我知道她现在这样说是因为有求于我,心下微微有些生气,嘴上却轻巧的道:“何来见怪?你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骗我的话,至于逃家出来,我想凭你潞州节度使大小姐的身份,也只有这条潞可以走吧!”

  “就是不知道薛大人知道自己的千金大小姐当了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安王爷的丫鬟后有何感想。”笑了两声,我朝马车走去。

  鸿现愣了一愣,微微一停才跟着我上了马车。

  “不知道皇上给了王爷什么,能让奴婢看看么?”刚一坐上马车,鸿现便开口问道。

  我静静看着她,将那文函从怀中掏出递给她。她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神情颤动,眼神复杂,隔了许久才叹气抬眼,道:“至少皇上还没有真的恩断意绝,这道文函足够了,足够了……”她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在感叹着什么。

  我有些奇怪,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手上的文函,她都没有撕开看里面的内容难道就知道是什么了吗?就算她与唐玄宗有过什么协议,但听她这话,显然还是怕唐玄宗不守诺言,这样的话不看个究竟怎么能放心?

  看我伸手要将文函撕开鸿现忙阻止道:“安王爷,不可。”我停手看着她,“这文函早就天下遍知,里面没有内容,但是代表百官合议,皇上亲笔,有了它,天下到处可去,无人敢阻拦。”

  我惊讶的看着手上的这道文函,想不到这小小的几片纸有号令天下的能力;可同时我又觉得好笑得很,在皇权压制之下,天下人对几张有了皇帝印玺的纸敬畏莫名,但人一旦有了谋反之心,这几张纸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是说,我这个安王爷只知道要带人走,至于带谁就要我的丫鬟告知了?”将纸放回,我淡淡一笑,道。

  鸿现眼中一亮,似乎对我一直称呼她为自己的丫鬟颇为恼怒,最后仍只低声应道:“是。”

  “哼哼。”我笑了两声,将腿伸直,搁到了她旁边,武媚虽然没有服侍过我,但好歹也在一边看得多了,拿个垫子,半跪下来,轻轻替我捶起了腿。

  “要我带的人是谁?我现在这个安王爷的身份也不那么牢实,皇上倒是不担心……你是个丫鬟,自然不用多操心了。”眯起眼,我微带讽刺的说道,同时见她没有半点动静,玩笑的将脚板朝她腿上一搁。

  鸿现正想着什么,被我这一下吓了一跳,浑身一颤,从她腿上可以感觉到丝丝紧张。她腰板挺得笔直,先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的脚在她腿上因武媚轻捶着而颤动,随后抬头睁眼怒视着我。我装做没有看到,扯了扯嘴角,笑道:“怎么?不会服侍人,看着学啊!”

  鸿现的手抬起几次,看那架势却是要将我的脚拂开,可隔了老一会,她的眼光软化下来,手指僵硬的按着我的脚掌,一下一下倒让我生疼起来。

  “要带谁?”本来还想说上两句,转念一想还是再问了起来,“江姑娘?”

  鸿现无言的摇了摇头,极快的瞟了我一眼,道:“是皇后。”

  我一怔,坐起了身子:“是皇后?党争已经如此厉害了么?”我知道从鸿现嘴里说出来的,肯定不是假的。让皇后走,贵妃留,看来唐玄宗已经做出选择了啊!党争若是没有到最后关头,贵妃一党若没有想要致皇后于死地的心唐玄宗只怕也不会这样做吧!将皇后交给我这个被硬指为的王爷,他凭什么相信我?不怕我泄秘,不怕我有其他想法?若不是情非得以,恐怕他宁愿皇后还留在宫中,至少他有时还能照拂得到。

  鸿现点了点头,叹道:“党争早已水火不相容,此时也怕是到了生死关头,但这也不会让皇后怕上一分。至于要跟王爷你走,是皇后自己要求的……”

  “皇后是不想看着本是政见导致的争论因为有了她和贵妃而导致整个大唐内乱。”

  听着鸿现悲戚的话语,看到鸿现嘤嘤欲泣的双眼,我愣了,隔了好一会才道:“好了,皇后现在在哪里?至好以后我待你这个丫鬟比待其他丫鬟好一点。”

  鸿现听了前一句话,立刻抬起眼来,那眼中哪有丝毫雨气,随后听了我另一句,神态马上又变得凶巴巴起来:“谁是你丫鬟?”见我笑着没有答话,她只得无奈的说道:“我们先去十六宅。”

  “皇后会去那里?”我惊讶的开口一问才发觉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江姑娘,鸿现和皇后三人之间摆明了有不为外人知道的关系,此刻关头,她不去江姑娘那里还能去哪里?

  鸿现果然给了我一个白眼,没有说话。我又道:“皇上对江姑娘……?你又是如何认得皇后和江姑娘的”

  鸿现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看了我一眼,还是说道:“我认得江姑娘自然就认得皇后了,那已经是早些年的事情了。”

  “是前些年贵妃入宫之后?”再次靠坐在座上,我道。

  “是啊,那次是皇后偷偷跑出来,结果遇到我刚从师傅那里下山。”鸿现点点头道,“这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难猜啊。”我笑了,“你一个节度使的千金,她乃母仪天下的皇后,没有亲戚关系怎么能够认识?难道说你随你父亲觐见被皇后看中了,认为你这个小姑娘有意思,所以叫你入宫陪她说说话,聊聊天?”

  “什么小姑娘?”鸿现不满的道,“看你的样子也就比我大上几岁……”说着一指武媚,“她都比我还小。”

  我扑哧一笑,说我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武媚比她小,若是不算上那眨眼过去的几十年,倒还真是;要算的话,只怕武媚都可以说是她祖奶奶级别的了!

  “开始我还不知道她就是皇后,将她带到了府邸,直到我父亲有一天拿了张画像,我偷偷去瞧才发现她是皇后,那时皇帝满天下的找她。”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形,鸿现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后来你便知道了皇后的苦衷,所以便要帮她,也就认识了江姑娘?”我点着头,跟着她的话说下去,可一说完我便发现不对,疑惑的望着她,“那你不是后认识江姑娘?怎么你刚才……?”

  鸿现抿嘴一笑,“我又没有说谁先谁后。”

  我想了想,她的确是没这样说,不欲于她在这上面争执,我问道:“那明楼又是怎么回事?”

  “明楼怎么?”鸿现噘起嘴,“被党争弄得心烦,皇后不就随便想散心弄出来的,还有什么?”

  我无语。再一想,皇后的确也不可能有过建明楼来与贵妃对抗的想法,离开皇帝这样的话就算不是她说的,凭她一个皇后的身份,皇帝也不能轻易的逼迫,否则他如何向百官交代,向天下交代?

  只是明楼成就如今的局面,引得贵妃一党猜疑不定,最后导致成现在这样,恐怕也是让皇后要离开的原因之一吧!若是皇帝随口说上一句,又怎么会这样?

  “薛涛、李季兰、关盼盼、鱼玄机这些名妓可都知道明楼的主人是皇后?”

  “那是自然,若非如此,她们又怎么会来明楼!”鸿现不无得意的说道,“这也是那次皇后跑出来后,我送她回宫,我们两人乘机走遍了大江南北,也认识几位姐姐。”说着,她神色一黯,“几位姐姐也曾要帮皇后,可皇后没有答应。”

  她长叹了口气,我心里却是一震,这些名妓帮忙?那无非就是利用本相来引诱,从而获得消息,这事情虽然没有做,但要是被她们中任何一个喜欢的男子的知道了,结果不想而知……

  “那邹凤炽是牛党的人?”想到这样的事情没必要去想太多,我转而问道。

  鸿现先是一愣,随后醒悟过来,道:“王爷是说那个盐铁使?你认识他吗?”

  知道她明知故问,我骂了一句,道:“你要跟着他就是因为他是牛党的人?”

  鸿现眨了眨眼,道:“他是不是牛党的人我不知道。”她狡黠的一笑,“他是天下最富的人,王爷跟他有什么来往怕我们知道么?”

  “你看他那样子象吗?”没有理会她,我淡淡说道。

  鸿现想了想,若有所思的道:“我跟着他乃是因为那时侯跟皇后回来的路上见到他逼迫一个孤苦的小女孩,他们人多,皇后便没让我插手,后来才知道他是富可敌国的人物,哼!他那么有钱了还逼迫一个女子,若不找机会寻他晦气,倒让这种人越来越猖獗了!有机会说不定还要取他性命才好!”

  我轻笑了起来,想到她的身份,估计她也没见过自己父亲是如何压迫下面百姓的,否则只怕要先拿她自己的父亲开刀了。

  “少爷,到了!”这时,赵申一探头,极快的朝车里扫了一眼说道。

  “怎么,怎么是‘凤来仪’”鸿现一脸惊讶,扭头看着我问道。

  “既然你让皇后都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想必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吧。”径自朝里走去,我淡淡说道,末了,还是安慰了一句,“等我这里人齐了,便带着她一起出城,不会在这里多逗留的。”

  到楼上转了一圈,文姬妺喜她们居然一个都不在,我大是疑惑,到楼下找客栈老板一问才知道她们都在后厅。在后厅干什么?我念叨着走去,刚到后厅门口便听得里面有人高声道:“不对,不对,这样说可不成。这位夫人,你错了!”

  只听文姬声音温婉,细声道:“是吗?我错在哪里了?”

  那人涎笑出声,道:“若在下说出来,夫人将那坛酒送与我如何?”

  素素在一边扑哧一声嘲笑道:“你说便说,要我们拿酒来换,你拿什么来抵啊?”

  那人顿时语塞,想了想,才急道:“你要我拿什么来换?只要我有怕还不给几位夫人么?”

  从人缝中可以看到素素眼中满是不耐,蒙着的面纱动了动,似乎噘了噘嘴,道:“倒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子,我们好端端的在这里,你巴巴的凑上来,说要与我们赌东道,我们跟你说上两句话,那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说不好给你个冷脸你心里才舒服!”

  那男子年纪不大,三十多岁,头戴发冠,穿着颇为讲究,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嘀咕着道:“要不是为了那坛酒,你喊我来我还不来,谁知道你们蒙着面纱是不是怕吓着别人!”

  我听着心里一乐,所有的女子都从楼上下来了,估计是这里闹出动静,我又不在,大伙儿来撑腰的,这男子这样说,要是文姬妺喜她们都将面纱取下,只怕这人都要看呆了去。朝四周看了看,却没看到项羽赵云两人,我轻咦了一声。

  素素似乎还要与那男子斗嘴,文姬倒是眼容冷静,拉了拉素素,对那男子道:“这位公子,你将那画师请来便是,若真有公子说的那么绝,我们做女子的也不会吝啬这坛酒。”

  那男子听文姬这么说,神色间颇有些意动,这时从他身后闪出一人,却是那宋之问,他先是扫了文姬她们一眼,突然冷下脸,道:“你们可知道这位公子是谁?”

  那男子想要阻止,宋之问却转身朝他一揖,借势把他的手推了开,道:“王爷,若不说个清楚这几位夫人摆明了是不相信王爷您!要说整个长安城,还没有人会相信王爷您会食言!”

  文姬几女相互看了一眼,再望着宋之问和那男子的时候眼中都带着笑。“王爷?就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王爷?”

  看来这宋之问是专门来捣乱的!当晚在明楼时,素素并没有见过他,而褒姒和素素两女随我从后堂出来的时候,他可是在一边看见了,到后来我安王爷的身份被安禄山说出来,他还有不大惊之下将我身边的人都记住的?

  他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要这男子来捣乱,看来这男子的身份在朝内肯定不简单,被封王,那除了李姓一脉就没有别人了!

  那男子此时也镇定下来,全没有了先前要讨酒时的急噪模样,对着众女一揖道:“在下乃是汝阳王李琎,先前冒失倒让几位夫人见笑了。”

  素素眨了眨眼,不等文姬开口便道:“既然这样,那你这个汝阳王李琎便把那姓吴的画师叫来,这坛酒就是你的了。”

  听到这明显不相信的话,汝阳王李琎只好苦笑着朝宋之问看去。宋之问眼珠直转,似乎还想找些什么话来责难,不等他想好,我拨开前面的人走了过去。

  “不论他是不是汝阳王李琎,给他这坛酒便是,我们可不在这上面小气。”淡淡笑说着,我看着宋之问。

  乍一看到我,宋之问吓得一愣,连退了两步。我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对着一脸惊喜的文姬等女道:“怎么都下来了?看来我不在倒是发生了很多事啊!”

  文姬眼角带笑,仔细看了我几眼才柔声道:“也没什么,只是起来觉得在房内有些心闷下来透透气,便遇上了这位宋公子。”

  原来文姬妺喜几女下来透气,说着话闲着无聊便随后画了几幅画,写了几句诗,这便有人过来了。开始还好,看的人也不说什么,可后来来看的人却出言不逊,或鄙之,或臭之,总之听得文姬她们气从心起,一早上的好心情都破坏殆尽。

  最后便是这汝阳王李琎吧!倒是他说的那吴姓画师是谁,莫非是吴道子?安慰了神情满是委屈的文姬数女,我望着他,心里倒是转了数个念头。

  此时要带皇后出城,而且我自己这里也是一大多人,将酒给他省却了麻烦那是好事。将酒递了过去,我问道:“汝阳王说的那位画师可否是姓吴名道子的?”

  见酒到了手上,汝阳王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我问什么也只听了个大概,连声回道:“这酒一开封我便闻到了,可真香啊!是啊,就是他!”一边夹杂着说道,一边捧着酒朝外走了去。

  想不到他也是个如此爱酒之人,文姬她们轻声笑了出来。“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聚在这里闹事么?”我扫了扫四周的人,朗声道。

  那些人装扮颇为文雅,见我喝问却纷纷叫嚷起来:“你是什么人?我们乃是翰林院的待诏……”他们似乎怕我动手,先将名号报了出来,脚下不自禁的朝后退了退,与我隔开了两丈的距离。

  翰林院的待诏?我冷笑着,正要报出身份却见宋之问悄悄朝后溜去,念头一转道:“原来是各位大人,就不知道各位大人到这里来围着在下的妻妾有什么图谋?”

  虽然唐时风气开放,但**人妻女也是死罪。听我这么一说,那些翰林待诏脸色都是一变,脚下再是一退:“这位公子,我们是何等身份的人,来这里不过是见到有诗有画上来议论一翻,何来图谋之说,你可不要乱派罪名!”

  我冷笑着,淡淡扫视,不急不缓的道:“既然如此,那各位翰林倒评点出什么来了吗?”

  唐时,鉴于人才众多而设立的翰林院乃是收用天下人才,这当中不乏名高才斗之人,也少不了一些沽名钓誉之辈。再加上入事翰林院的人都以文为主,久而久之,一些人这心底的文人脾气显露出来,看不起天下芸芸众生,大有天下第一的想法。这次受了宋之问的鼓动来找我的麻烦,下一次恐怕就不知道是谁人遭殃了!

  这帮人有时候倒真是助纣为虐的好帮手!

  见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我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笑说道:“看来诸位翰林眼界甚高,是不屑于评价在下妻子的劣作……”

  那些翰林面面相觑,想说对却发现是受人以口,说不对却又要评出个一二三。看到他们这种左右为难的表情,素素着实忍不住,举袖掩面而笑。

  看到他们退却的神态,我暗暗好笑。这帮文人没有了撑腰的,又四寻不到鼓动他们来的宋之问,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怕我?那是理亏!

  “不如这样,我说个折中的法子,看诸位意下如何?”微微一笑,我站到了文姬作画的桌案前,“诸位身为翰林,都是才高学富,在下现丑,让诸位与我同画,再请那位吴道子来评点如何?”

  “这法子好!”素素拍掌走到我身边,“这倒是个让我们女子开眼的好办法,就怕诸位翰林不同意!”

  暗赞着素素聪明,我淡淡笑道:“若是诸位无异议,在下就请指教了!”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当时浣纱伴,邀得同车归。”笑看着素素,我寥寥几笔将她的面容勾勒出来。

  眉间一点美人砂,衬着下面一双眸子,面容模糊,惟独一双眼睛却象是活过来了般。我这画在众人眼里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看,就连文姬她们也是一脸疑惑,彼此看了看才朝我望来。

  “爷,你这画的是我吗?”素素疑惑的看着画,比划了两下,小心的问道。

  “当然是你,你不是叫素素么?”我笑呵呵的答道,末了还故意用得意的眼神朝一众翰林看去。

  “哈……公子的画实在是……”一众翰林先是脸色古怪的说着,话语断续,到一半时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也不能说公子的画不好,至少公子用笔圆润。柔弱之处隐于无形,凸显之处振人心肺。”笑着笑着,当中一人用两根指头拿起画,半仰着头评点起来。

  “文兄,这话可还欠妥当。”另一男子摇了摇头,一脸正经,“用墨有浓淡,下笔有轻重,话是没错,可人物岂有这种做法?难不成这位公子见着的女子都是眼凸面凹?”

  一众翰林听了又窃窃笑了起来,看情形,这两人在这群人中还是比较服众的。

  “爷……”素素噘着嘴,扯了下我的衣角,正等我回头朝她看去的时候,她居然一下冲到了前头,将画从那文姓翰林手中抢了下来,也不管两人兀自争论不休,哼道:“还以为你们这些翰林有多大能耐,一幅画都看不懂!”

  被素素这一抢白,两人神色古怪的停下嘴来,看那神情想是要争上两句却又怕人说他们与女子争斗,不论输赢都失了面子;可不说的话,心里憋的口气又出不来,着实让两人愤愤不平。

  “点不加墨,口浅深晕成,故最如活。”笑看着素素跑了过来,我淡淡望着那些翰林道,“这晕染有深晕,有浅晕,用法不一,全凭个人。”

  “哦?公子这番话倒从没听过。”说话的是人从外一身穿灰衣的男子。他眉毛长而浓,一只眼无神的张着,而另一只眼却是炯炯闪光,注视着我一眨不眨。

  “深晕,浅言便是笔墨老硬劲利,意在写实;浅晕则是三数笔内勾勒便成,旨在写意。”

  那男子眉毛又是挑了挑,拨开前面的人走了过来,朝我微微一拱手,道:“可否让在下看看公子刚做的那幅画?”

  这人不是翰林吧!我有些疑惑,看他年纪约有四十左右,整个人象是从没有收拾过一样。我点了点头朝素素看去。素素正和文姬妺喜等在研究我刚做的这张画,见状不依的瞪了我一眼,才满心不愿的将画递了过来,嘴里嘱咐道:“你可要小心了,别象那些人一样,把这画不当回事!若是坏了一点你可赔都赔不起!”

  我不禁莞尔,那人脸上也微微露出点笑容,双手接过,道:“就画来说,画无凡品,不论做画之人技法如何都是如此。”见素素如此珍重这幅画,他也猜到这画定然是我画给她的,他还要说什么,可手上一拿到画,看了一眼便张着嘴没有说话了。

  看他的神情,从上到下,从下往上的看着,时而皱起眉头,时而摇头不已,也不知道他要看到什么时候。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也不着急,倒是素素等了一会有些不耐起来,刚要催促两句,我朝她摇了摇手。

  “这位公子,你画很是奇怪。”终于,他长舒了口气,将画放下,望着我道。

  “如何讲?愿聆高见。”将画摊在桌上,我朝他一抱拳,道。

  “看公子用笔,纯熟流畅。细致处,如这一双眼睛,细腻传神,蕴涵之情非同一般;粗陋处,如面容轮廓,却是渐淡渐无……粗看之下,难免让人有失偏颇,再一看又让人觉得合情合理,最后这一偏颇,一合理便让人觉得矛盾难解,让人说好便不知道该如何说好,说不好亦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说不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凌空指着,那男子的神情也随着他的话时而变着。

  我脸上的笑容愈盛,等他话一停,便双掌相击叫好起来:“兄台说出这样的话便正是我画中的意思啊!”

  他的神情更见迷惑,道:“做画无不是求一个谐,公子刻意让画中充满矛盾,让人费解,但求公子指教!”

  尽管这时唐时的画风早融合了周边诸多国家的画技,但这种现代画派中的夸张写意手法却是从没有见过。听到这男子能说出这番见解,我心中着实佩服,道:“指教说不上,兄台一眼便看出了在下的画意,探讨才是真的!”

  “山水相宜,孰轻孰重?”取过另一张纸,我执笔问道。

  “山水相宜,乃是共生;轻重由心,看是重在写山还是重在描水。”那男子神色一怔,随即答道。

  我点头,在纸上勾勒数笔。山起陵,水生波。

  “景色宜淡宜浓?风起风落?”我再问。

  “山水共地,当风起,当色淡。”突然一笑,那男子收起刚刚有些惊讶的神情道。

  彼望山,此为岸,岸上枯树三四,枝微弯,水添波。

  此时做出的画完全是古法而成,看到这里,那男子一脸兴奋,大声道:“淡色鲜华,独示笔巧啊!”

  其实,随着我和他的话落笔,这幅画此时用墨还粗陋得很,没有细细勾勒,完全看不出中国山水画的独特。也不说话,我再提笔在纸上细细勾勒起来,此时落在画中的不是山、水或其任一,而是一幅女子全身像。

  画上的女子神态冷清,眼眸轻斜,却从中可以看到一丝笑意;漂浮在半空中,裙裾间的褶皱分毫毕现,并随风轻轻扬卷着。

  我停笔抬头,那男子正盯着画看着,隔了好一会才叹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了!”他脸上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笑容,“虽然山水用笔粗陋,可这刚添上的女子才是画意。一粗一精虽然看起来矛盾,但让人看了不觉得丝毫不妥,虽然公子两幅画都是一脉相承,但这幅却是让人看了舒服得多。”

  我淡淡笑着,“那这样又如何?”蘸点水,将墨融淡了,在纸上又勾勒起来。这次却是一双眼睛,虽淡,却笼在画中,显得无比突兀。

  那男子一怔,没有说话。“这女子最让人难以忘却的便是一双眼睛,此次再用墨后,看整幅画,无疑你就只看到了这女子的一双眼睛,至于其他的在心里则是个淡淡的印象而已!”

  “此法夸张,好比形容一个人,你若是将之形容得详详细细,说完之后,怕在人心里留下的印象不深,如是好比我说一个女子:一点红唇,十指素白,在做画人心里必然已经自己勾勒出她是何等人物!”

  那人皱眉想着,我也知道我这样说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自然,中国画有中国特色,那种意境已不是现代画中能够体会得到的,若强入我说的这点人物透叠,在中国古画家眼中看来,那实在是破坏!

  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好是坏?我暗叹了口气,正要说话,那男子却是高声笑了起来,大声道:“公子此法虽不可全取,但也让在下茅塞顿开!”叫嚷着,他根本不等我说话便急冲冲的朝外跑了去。

  “这男子你们认识吗?”看着那男子背影消失,我有些奇怪那些翰林在刚才居然一言不发,随口问道。

  那些翰林面容古怪,看着我,久久才道:“公子不知道吗?刚才那人便是吴生道玄,乃是天下第一等做画的人物。”

  什么?他居然就是吴道子?画圣?我惊讶的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他刚消失的地方。

  “太白,你拖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哎呀!快放手,我的袖子都快被你拉扯烂了!”一个男子埋怨的说道。

  说着,便见李白牵头,身后跟着几人走进了后厅。